微臣萧琴敬公主一杯。
慕溪身旁,一白衫男子走至殿中朗声道。
萧琴是南方人,满腹诗书却不愿考取功名。
朕当年南下偶遇他,便将他带了回来给他翰林院学士一职,也算不埋没他的才华。
飘零边听着慕辰在身边的低声解说,一边打量着这个萧琴。
一身干净整洁的月白长衫风流倜傥,长发随意用一根缎带束于身后,白皙瘦弱的面孔有着南缃人的儒雅,举手投足间也很有风度。
萧学士有礼。
又是满满一杯下肚,脸上有些绯红。
飘零望着萧琴浅笑道:想必萧学士对琴和萧很有研究?萧琴不才,不过闲时玩玩罢了。
萧琴谦虚地说,又再望着飘零:微臣听闻公主琴技乃是一绝,实在不敢在公主面前卖弄。
好个萧琴!以往我弹琴时都是用程子矜的身份,你是从哪听说我琴技了得的?即使众人都已认出我是当日在王府表演的程子矜,却无一人敢言。
我到要看看,你是哪一边的人。
飘零温言道:萧学士可会吹笛?略之一二。
萧学士可愿与本宫合奏一曲?萧琴一怔,遂俯身道:微臣遵命。
众人都不明白为什么凤卿公主会对一个萧琴如此感兴趣,纷纷望着萧琴。
慕辰的脸色有些阴郁,却也没有阻止。
慕溪心中了然,静静观望。
片刻后,宫女取来了琴和笛。
公主先请。
飘零点头应允,走下殿来,还是老习惯,盘膝坐在地上,略加调试,十指飞动,琴音流转。
萧琴闭目倾听,缓缓将玉笛横于唇边,悠扬的笛声轻和着飘零的曲调,竟然完美无缺!炎欢!原来真的是你!刚见到萧琴时,飘零凭知觉就觉得萧琴应是赤焰国的人,现下所弹之曲正是第一次见到炎欢时,自己唱的那首蝶恋花。
曲罢,心头暖暖的。
飘零起身,笑道:萧学士果然不负盛名!公主缪赞了。
萧琴恭敬地退回了自己的位置。
接下来,其他官员陆续上前给飘零敬酒,而飘零也是来者不拒。
不觉间,近二十杯酒下肚,脸上烧的滚烫,眼睛却越来越清亮。
醉了吗?没醉。
飘零拍了拍慕辰的手,示意他放心。
每一位官员退下,飘零都在脑海中迅速回忆一遍他的姓名,职位,以及样貌,所以越喝,反而也就越清醒。
心中不断提醒着自己不再是不管世事的程子矜,而是天朝的凤卿公主慕容飘零!慕溪不忍见她这般辛苦,屡屡想代她饮之,都被她摇头拒绝。
酒过三巡,文武官员飘零都已认得,终于松了一口气,才端起面前的茶杯,便听见殿外传来一声:风属国使者求见!端茶的手不禁颤了一下,几滴滚烫的茶汁溅在手背上,飘零有些愕然地转过去望着慕辰。
宣!慕辰接过她的茶杯放下,在她的手臂上捏了一下。
飘零陡然回神,整了整衣裙,端坐在椅中。
两只宽大的袖子交叠在一起,飘零感到慕辰握住她的手微微用了些力。
风属使者卫庭奉我国皇上之命,为了庆贺凤卿公主受封之喜,特备此薄礼,望凤卿公主笑纳!慕辰扫了眼身旁的飘零,道:平身,将礼物呈上来。
卫庭站起身来,青色的袍子上,是一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脸,漆黑的发丝尽数拢起,束于顶上冠中。
惟有一双狭长的眼睛似深潭一般漆黑。
卫庭走上前来,双手将一个精致的金匣子奉上,修长的双手捧着盒子,骨节分明,食指和拇指上有一层薄薄的茧。
飘零接过盒子的手有些颤抖,却也只是一瞬便镇定自若。
朕来看看,风属将什么礼物送给了我天朝最尊贵的凤卿公主。
赫连慕辰笑着掀开盒子,可飘零却看不出他有任何的笑意。
盒盖掀开,金色的丝绒上躺着一串珍珠项链,而项链上坠着一个用海螺制成的小哨子。
项链旁,有一串贝壳手链,每一块贝壳都雕琢成梨花的样子,戴在手上一定很好看。
盒子里还有许多、许多,而飘零已不想再看下去,因为里面的每一件东西,都是当日在风吟城,自己和风霜雪一起买的。
风属国的礼物果然件件精美无双啊!慕辰大笑着将盒子交给一旁的宫女,凤卿可喜欢?听似温和的声音却让飘零忍不住一凛。
凤卿谢过风属皇上的礼物,凤卿,很喜欢。
卫庭上前一步道:公主,皇上命微臣向公主讨一个答案,还望公主成全。
飘零怒视着眼前的卫庭,似要在他身上瞪出一个窟窿来才肯罢休。
凤卿,风属皇上送了你礼物,若是一个回应都没有,岂不是有损我们天朝的颜面?慕辰懒懒地开口,却不容人拒绝。
皇上说的是,是凤卿失礼了。
飘零福了福身,转而拿起身旁的琴,凤卿失陪。
去吧。
慕辰淡淡地挥了挥手。
请随我来。
飘零作了个请的手势,便往殿外走去。
卫庭沉默地跟在身后。
朕有些累了,今日便到此吧。
各位爱卿也早些回去休息罢。
慕辰说完,便朝后殿走去。
恭送皇上!送走了赫连慕辰,晚宴也就散了,官员们三三两两乘坐马车驶出了皇宫。
皇兄,小妹她……慕溪,相信飘零。
朝阳殿中,两个男子在等待着她的回归。
子矜。
紫色的裙摆下,金缎软鞋停下了脚步,飘零回首淡然道:卫公子,你认错人了。
子矜!是我,我是风霜雪!卫庭上前拉住飘零的手臂,手指一掀,人皮面具落下。
凤卿见过太子殿下。
飘零轻轻挣脱他的手,抬眼时,眼中一片清澈无波。
青衫下,修长的指中握着一管碧萧,银白的发丝,剑锋一样的眉,深潭般的眼睛,高挺的鼻梁下,薄薄的唇。
人未变,心已变。
子矜!风霜雪急声喊道,子矜,你骗的我好苦啊!若不是今天看见你在摘星楼上,我以为,我以为……你以为的没错。
飘零冷笑,程子矜确实死了。
不!你没有死,你是子矜,是我的子矜!飘零漠然道:太子殿下,本宫叫慕容飘零,不是你的子矜。
那这是什么!风霜雪从袖中抽出一片带血的白布,狠狠地盯着飘零的双眼,天不老,情难绝。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凄凉别后两应同,最是不胜清怨月明中。
你告诉我,这是什么!破旧的白布上,几行血字,字字刺目!风霜雪!若是我当日知道会是这样一个结局,我宁愿你死的快一些!飘零冷眼瞟过那块印满自己血渍的白布,上面写满了自己的天真,与无知。
殿下的东西,本宫又怎会知道?殿下?本宫?风霜雪幽深的眸中,布满血丝。
反手一掌挥去,身边一排翠竹应声而断,细长的竹枝在地上投下一片斑驳的黑影。
断了也好,本宫对这竹子也讨厌得紧,明日便喊侍卫将宫里的竹子尽数伐去。
子矜,你……殿下,飘零厉声地打断他,若是殿下不肯称本宫一声凤卿公主,那本宫也同意殿下唤我为慕容飘零。
慕容飘零?好!风霜雪惨然一笑,那么飘零,我现在问你一句,愿不愿跟我走?我们回风吟城去,我立刻就禀告父皇,我要娶你。
我会尽我所能给你你想要的幸福。
不愿。
没有考虑,没有犹豫,就好象这个答案在心中早已说过千百遍一般脱口而出。
你居然连我想要的幸福是什么都不知道!飘零只觉心中泛起一层无边的苦涩,是为自己感到悲哀?还是该为他的承诺感到可笑?风霜雪踉跄后退,手中的玉萧跌在地上,滚到了飘零的脚边。
飘零弯腰拣起萧,递了过去。
当风霜雪伸手触萧时,玉萧通体发出碧绿的光芒,如剑影在闪动。
而飘零也感到了手中的玉萧瞬间翻腾起浓烈的杀气,越来越冰凉。
殿下的玉萧的确是把杀人的利器。
飘零说完,松开了手,转身欲走。
子矜……风霜雪追上她的脚步,不,我应该叫你公主才对。
殿下还有事?不知公主可还愿与风某合奏一曲?飘零狐疑地转身,不懂风霜雪是什么意思。
风某只是方才听见公主与萧琴合奏,心中有些嫉妒罢了。
公主肯为合欢公子抚琴,却不知是否也肯成全在下这个心愿?月光下,青衫隐隐,绝世的容颜清新淡雅,话语间风度翩翩,倒似和刚才判若两人。
惟有眸中还残留一丝血色。
飘零将琴放在膝上,问:殿下想听哪首曲子?公主请随意。
疏离的称呼,到让飘零听着舒服些,略微沉吟,琴音便流淌而出。
枉梦纠缠,缠的是那虚无感伤。
感伤青衫,怎的叫人迷乱?银丝胜雪,触目心寒,情早已断,缘分随风消散。
分离不难,难的是该怎么遗忘。
遗忘过去,怎的叫人断肠?再三思量,人心已换,今日一别,你我各分两端。
劝君归去,再见之时,切莫要相望!风霜雪紧握着玉萧,始终没有附和。
惟见飘零清幽弹唱,弦断,情断。
切莫要相望?你当真决情至此?风霜雪冷声问道。
再见不见,言尽于此。
飘零不再留连,转身往朝阳殿走去。
一张银色面具覆于面上,一抹青影消失在夜色中。
回到朝阳殿,飘零一进门便看见两个男人在房里等她。
慕辰,二哥,你们都在。
慕溪见飘零脸上并无异样,轻叹一声,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小妹,你没事吧?二哥,你认为我应该有事吗?飘零反问一句,到让慕溪不知该如何应答。
慕辰似笑非笑地坐在桌边,沉默不语。
我醉了,你们自便。
飘零合衣躺倒在软软的大床上。
这丫头,喝了这么多酒,居然能撑到现在才醉,真是辛苦她了。
慕辰将床上的棉被抖开,轻轻盖在她身上。
我说过,我不怕苦。
飘零闭着眼,低声说完便转了个身,沉沉睡去。
慕辰,你真的认为,这样的飘零快乐吗?我们走吧,她需要休息。
慕辰没有回答慕溪的问题,转而走出门外。
慕溪看了看熟睡的飘零,熄了灯,出去后,将门轻轻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