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早朝散后,飘零没有回朝阳殿,而是吩咐直接将凤辇抬到了辰光殿。
公主。
高庸守在殿门外,见飘零下辇,急忙上前躬身问安。
飘零有些诧异,以往高庸都是随侍圣驾的,怎的今日站在了门外?温言道:高总管,皇上可在里边?公主,皇上现在恐怕有些不便。
若公主没有要事,可否先行回朝阳殿,老奴待会向圣上禀告。
飘零见一向圆滑的高庸说话支支吾吾,心下起疑,不待高庸通传便侧身越过他,径自进了殿门。
公主!高庸不敢强拦,只得追在身后,一连迭声道:公主请稍候,皇上他……皇上怎么了?莫非本宫进不得这辰光殿了?飘零厉声喝问,脚步却未减慢。
穿过大殿,只听内殿中一阵嬉笑之声,不由得僵立在了门外。
启禀皇上,凤卿公主求见。
高庸在飘零身旁跪下,颤声道。
明黄的帷幔随风飘起,层层叠叠,帷幔后走出两人,面色似有些不快。
臣妾给公主请安。
上官熙儿柔声道。
飘零目光扫过衣裳不整的两人,不动声色。
福身道:凤卿失礼了。
慕辰淡笑道:公主有何急事非得现在见朕?凤卿听说城郊西山,枫叶正好,便想着来给皇上求道旨意,恩准凤卿出宫赏玩。
哦,这有何不可?你想什么时候去?凤卿想现在就去。
朕准了。
慕辰转身进了帐后,又停住,道:让南宫寂陪你去。
凤卿谢过皇上。
片刻后,飘零换了身清爽的男装,与南宫寂一道骑马往西山而去。
洛城的街道还是如往常一般热闹。
飘零放慢了速度,行至一品阁门前,翻身下马,将马交给店小二便负手走了进去。
南宫寂也紧随而至。
还是那间临湖的雅间,竹帘卷起,太行湖美景近在眼前。
公主……南宫寂刚开口就被飘零横了一眼,忙道:公子。
飘零道:还未用饭吧?咱们吃了再去。
店小二打帘进来,一脸堆笑道:程公子很久没来了,是否跟以前一样?难为你还记得我。
照老规矩吧。
店小二哈腰出去,南宫寂道:公子是这里的常客?飘零侧头望着湖面,点头道:以前常和一个朋友来。
对岸的烟雨楼还是一眼便能认出,只是人已不在。
小二将粥菜上桌后,躬身退了出去。
飘零端起面前的花卉粥吃了几口,秋天的菊花香盈盈扑鼻。
又夹了块乳鸽,味道还是和以前一样可口。
南宫寂见飘零吃的香甜,微微失神。
似感到脸上的目光,飘零抬起头来,道:我的吃相很不好看是不是?让将军见笑了。
末将不敢。
出了宫就不要这样严肃,快趁热吃吧。
南宫寂不再看她,低头喝粥,只觉满口清甜。
一碗粥下肚,顿时舒服了许多。
飘零斟满两杯桃花酿,举杯道:飘零敬将军一杯。
一饮而尽,两颊飞红。
公主好酒量,末将佩服。
飘零知他说的是那夜晚宴,低头一笑。
虽然那夜喝了很多,却还是硬撑着回到朝阳殿才醉倒,连她也开始佩服自己的自制力了。
酒足饭饱后,两人出了城门,往西山驰去。
将军,你在这等我吧。
下了马,飘零独自往枫林深处走去。
红艳艳的落叶踩在脚下软软的似棉絮一般,远处的丹枫亭中,已有一人在等待。
何大人很准时。
微臣见过公主。
何守原拱手道,又转身望了远处的南宫寂一眼。
南宫将军是负责保护本宫的。
飘零淡声道。
皇上命本宫一月内将户部之事查清,不知何大人可有线索?何守原讨好地笑着,自袖中取出一叠微微泛黄的账册双手奉上:微臣代小女谢公主栽培。
显然何娉婷侍寝一事,何守原很是满意,心里盘算着等女儿怀上龙种时,何家便从此飞黄腾达了。
何大人,飘零仔细翻看着那叠账册,账册上注明了每月各省部所交的土地税收,而官田的数目竟然还比不上民田的,这说明了大部分官田都是见不得人的,隐藏在暗处。
越看眉头皱的越紧。
你的忠心,本宫自会向皇上禀明。
何守原闻言,喜地笑开了怀,却还偏偏装得谦逊。
飘零合上了账册,道:何大人您任户部尚书八年,却如此纵容世族吞并良田,擅自圈地,隐瞒不报。
您可知,这是何罪!公主饶命!微臣知罪!飘零一翻厉喝,何守原吓得跪倒在地,连连磕头,肥硕的身躯摇晃不已。
皇上要彻查户部亏空一事,可大可小。
往小处说,你只是贪图财富,收受贿赂。
往大处说,你这是误国误民!现下睿亲王为修建运河,改善水道一事忙的焦头烂额,自没有时间来查。
等此事办妥,睿亲王亲自来查时,就没有这么简单了。
说完,飘零露出一副深思的表情,何守原一时也捉摸不透她的想法。
罪臣一切都听公主的!既然上了凤卿公主的船,便也只能听从她的调遣。
更何况,现下的凤卿公主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即使是睿亲王也要对她礼让三分,对于见风使舵,何守原自有一套心得。
飘零思索片刻,道:何大人,皇上给本宫一月时间将户部田地之事办妥当,本宫也急得很。
而现在,能够帮得上忙的,也只有何大人您了。
何守原自然听出飘零口中的求助之意,忙道:微臣自当协助公主完成圣命!飘零感激地道:何大人今日的帮助,凤卿铭记于心。
三日后,凤卿希望能得到一份朝中所有官田的记录。
着重强调了所有两个字,何守原听的明白,俯身道:公主放心。
飘零释然一笑,将账册放如袖中,道:待淑妃娘娘诞下龙子,凤卿力保娘娘登上后位。
微臣谢公主提携!两人相视一笑,各自归去。
回宫的路上,南宫寂一直沉默着,没有问为何公主赏枫会遇到户部尚书,甚至连表情都如往常一般平和。
回到朝阳殿,飘零又将账册拿出,与户部原本的账册细细比对。
看完之后,已是一头冷汗。
户部亏空,田地一说只是冰山一角,更大的缺口就像一处黑洞,幽深至极。
该怎么查?查到什么地步?虽说有何守原的支持,那毕竟只是拿到证据而已。
这牵扯到大天朝近乎七成的高官世族。
若是只查田地,难保他们不会故技重施,向其他地方伸出黑手。
若是彻查,必然众怒,被罢免的官职一时也无合适的人选补上。
上官世家,刘家,郑家,甚至南宫家,无一不牵扯在内,他们都是雪瑞自创朝以来历代君王背后的重要支柱,此番变动,定会给慕辰贯上刻薄寡恩的骂名!一切的一切就像一张无形的蜘蛛网,欲断,难断!一夜未眠,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飘零梳洗过后,换上朝服前往飞鸿殿。
凤辇已在殿外候了半个时辰,却仍不见皇上的人影。
飘零耐心地等待着,脑海中翻来覆去都是账册上一行行虚假的数字。
公主。
皇上传话,今日龙体欠安。
由凤卿公主代为早朝。
飘零闻言一怔,道:高总管,皇上可是犯了急病?高庸含糊了半天,才道:皇上还未起身呢。
飘零低头想了想,道:本宫知道了。
起轿!凤辇缓缓向太和殿行去。
好你个赫连慕辰!自己躲在温柔乡,却将这种难题抛给了我!飘零恨的咬牙,却又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今日朝堂上不见皇上踪影,而是由凤卿公主一人上朝,百官哗然,窃窃私语。
第二日皇上龙体欠安。
由凤卿公主代为上朝。
第三日高总管,皇上身体又不好了?飘零终于忍无可忍,冷眼望着梅林中华丽的宫殿道。
公主,老奴……本宫知道了。
接下来的数日,每天都是凤卿公主独自上朝,少不得引来一番议论。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民间只传辰妃娘娘容貌倾国,迷住了皇上,从而使得皇权旁落。
而凤卿公主的冷酷较皇上有过之而无不及,短短十日,罢免了朝中从一品官员两名,分别为掌管礼部的刘郡和都察院御史郑有为。
内阁大学士上官青云以年老之名辞去官职,自请削爵。
甚至连九门提督南宫恪都被公主勒令回家养病。
一时间,朝堂上人人自危。
太和殿下官敢问公主,诸位大人犯了何罪?飘零冷眼看着出列在前的刘乾,他是刘郡的外甥,现任大理寺少卿一职,年约三十,为人正直。
刘尚书,本宫问你,你可知罪?下官不知犯了何罪,还请公主明示。
刘郡一脸坦然。
飘零扬眉,徐徐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诸位大人是朝中的老人了,心中应该清楚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本宫日前收到一封密折,诸位大人的所作所为实在令本宫寒心啊!说罢,拿起桌案上一封奏折,递与刘郡。
刘郡接过奏折,细看之下,冷汗淋漓,却仍道:下官冤枉。
公主万不可听信他人的一面之词便定了下官的罪。
事到如今,还不悔改!飘零勃然大怒,自袖中取出一本泛黄的书册扔下殿去,厉声道:礼部尚书刘郡,利用职位之便,倾吞朝中财产,收受贿赂数目巨大。
私盖豪华府邸,逾制奢侈。
所藏珠宝较宫中多至数倍。
刘家子弟在城中横行霸道,强抢民女,打的可都是你刘尚书的名号。
顿了顿,再道:你可知罪?飘零每说一句,刘郡的脸就青一分,听到最后,已是满脸绿色,颤声道:下官之罪。
都察院御史郑有为,身为执法人员,不顾朝廷律法擅自积压案件,藏而不报。
纵容下属及族人聚众斗殴,欺压百姓。
私自圈地,霸占良田百顷,抬高官田税收,使得田地荒芜,百姓苦不堪言。
暗地里勾结盐运司以图控制国中经济。
买通御史大夫上官翮将弹劾你的奏折焚毁。
一口气说完,飘零有些轻咳,复又怒道:你说,你的眼里可还有皇上!郑有为一脸灰白,瘫在地上,无话可说。
凤卿公主,老臣有罪。
上官青云上前两步,俯身跪下道。
上官大人何罪之有?老臣一生清廉,无奈族中数人仍旧不顾王法,利用爵位之便占用圈地,贪赃枉法。
老臣有罪。
上官青云叩首再道:老臣年迈,无力再报效圣上。
恳请公主削去爵位,准许老臣辞官回乡。
上官一族,自雪瑞始帝便被赐予开国郡公的爵位,世袭而制。
上官一族在朝中本就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不到万不得以,飘零也不敢除之。
现下上官青云自己请命,正中飘零下怀,温和道:上官大人高风亮节,廉洁奉公,乃朝中典范。
本宫今日便准了上官大人的上奏。
老臣谢公主恩典。
上官青云俯身磕头,当场便脱了乌纱。
从此后,天朝再也没有开国郡公的存在了。
南宫恪上前听旨!飘零朗声道。
臣在!南宫恪恭敬地跪下。
本宫听闻南宫大人身体有所不适,特准南宫大人回俯静养,即刻起暂停官职。
微臣谢公主恩典。
南宫恪磕头谢恩,阴郁的脸色埋在身下。
诸位大人,本宫奉皇上之命,代理朝政。
今日朝堂之事,本应不该发生,却偏偏发生了。
今日下去,本宫还望诸位大人仔细思量,为人贤臣,究竟该怎么做。
散朝!凤卿公主临走前一番警告使的众人暗自心惊。
谁都看得出来,今日刘家,郑家被贬,实则是公主杀鸡儆猴的手段。
然而,正因为四大世家连连遭贬,更显出公主彻查户部的决心。
太和殿中一片阴沉。
朝阳殿公主,萧学士求见。
宣。
萧琴依旧一身儒雅的白衫,翩翩走到飘零身后,拱手道:公主好兴致。
飘零停下抚琴,抬头道:萧大人找本宫有何事?下官对于公主今日在朝堂上的作为很是佩服。
只是不懂就连皇上也不愿管的事,公主为何非要管?这岂不是遭人闲话吗?萧琴说的平淡,眸中却闪着精光。
萧大人,本宫的所作所为,不需要告于任何人知晓。
本宫只知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得民心者得天下。
萧琴沉思片刻,拱手道:下官告退。
不送。
素手轻扬,清冽的琴音流淌而出。
菊花丛中,佳人天音。
后来的十日内,飘零陆续收到各部官员归还非个人财产的奏折,看来这一招险棋,是走对了!慕辰依旧日夜留连在飞鸿殿中,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博美人笑。
恍然间,一月之期已到。
这日,飘零才刚起身,秋桐便来报:公主,皇上的御辇在殿外候着了。
飘零冷哼一声,慢条斯理的梳洗上妆,待吃过早膳,才缓缓出来。
上了御辇,抬头便见慕辰含笑望着自己。
你瘦了。
原本清瘦的脸,下巴更尖了些。
慕辰轻轻摩挲着,柔声道。
谢皇上关心。
飘零挥掉慕辰的手,没好气的说道。
太和殿中,空置了一月的龙椅终于等到了它的主人。
珠帘后一双星辰的眸子冷冷扫过殿中众人,不怒自威。
朕前阵偶感风寒,幸而凤卿公主未让朕失望,将朝政打理的井井有条。
抬眼扫过身侧的飘零,又再道:兵部尚书李成贤听旨。
臣在。
李成贤举步上前,俯身道。
前阵你提起扩充军队一事,朕准了,便交由你来办。
臣领旨!李成贤有力的答道。
户部尚书何守原听旨。
臣在。
关于田地分配,凤卿公主屯田一策,深得朕心。
便按公主说的办,由你来实施,有何不懂的,请教公主即可。
臣遵旨!日前,礼部尚书刘郡获罪入狱,尚书一职空闲,便由大理寺少卿刘乾继任。
刘乾,你可别让朕失望。
微臣领旨,必不辜负皇上的栽培之心!刘乾没想到,当刘家没落时,皇上居然不计前嫌提拔自己,感动的重重磕下头去。
都察院御史的空缺便由副御史徐戎补上。
徐戎出生庶民,和赵黎一样有着让人放心的背景。
微臣领旨!内阁大学士一职由萧琴上任。
皇上,微臣……萧琴有些诧异,正要推辞,却听见飘零道:萧学士的才华横溢天下,便不要推辞了罢。
臣,遵旨。
九门提督一职由南宫寂暂代,待南宫恪养好了病后再回朝复职。
南宫寂沉声道:末将领命!朝阳殿不知朕的安排,公主可还满意?朝堂上赫连慕辰任用刘家的人继续做礼部尚书,并且继续任用南宫家的人,一番调派做的滴水不漏。
四大世家虽不复往日,却堵住了众人之口,当真狡猾。
飘零低头计算着田地分配,冷声道:满意。
坏人我都做尽了,皇上当然该有些表示,安慰安慰被我吓坏的忠臣良将。
慕辰爽朗大笑,道:小家子气!飘零恨恨地剜了他一眼,道:我可答应了何守原,若是他女儿诞下龙子,便许她皇后之位的。
你认为可能吗?慕辰不屑道。
薄情寡意!慕辰猛然靠近飘零,在她耳边说道:朕说过,这世上,除了你慕容飘零,任何人都没有那个资格!飘零闻言一颤,只作不知,淡淡道:二哥那边可有消息?你是真想慕溪了还是在想那个人?原本柔和的嗓音瞬间冰冷,连眼神都凛冽起来。
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飘零收起书册,转身出了书房。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