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有为问斩的那一天,飘零第一次走进了郑澜所住的清泉宫。
赫连慕辰没有因为郑有为的案子而迁怒郑澜,所以她此刻还是宫里尊贵的贤妃。
郑澜的谈笑应对出乎飘零的意料,父亲今日要死了,做女儿的居然还能笑得出来?本想来安慰安慰她的,看来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飘零小坐了一会儿便回宫去了。
郑澜的母亲是小妾,她从小在府中就不受重视。
父亲对于她来说,只是个陌生的称呼而已。
二哥,见了郑澜,我才知道我有多么的幸运。
飘零和慕溪在院中赏雪,听了郑澜的故事,着实令人感慨。
飘零浅酌着杯中酒:二哥见到他了吗?见到了,也把你的话带给了他。
慕溪自蓝袖中取出一支竹笛:这是他要我带给你的。
谢谢二哥。
飘零抚摸着手中的竹笛。
每一个小孔都被主人的手指摩挲的光滑圆润,竹笛下端缀着几缕云丝,散发着淡淡的合欢花香。
这是他身上的味道。
小妹,你还会想那个人吗?谁?飘零纳闷地问,然后摇头:我会尽力不去想。
小妹,慕溪的面色有些凝重,风属要与我们开战了。
飘零的思绪有一瞬间的停滞,然后问:什么时候?很快。
妖娆的凤眼中绽放着犀利的光彩,似等了很久,终于等到的那种兴奋。
也许就在夏天。
夏天?春天还没到呢。
淡黄的液体滑入喉中,突然乏味。
风属传来消息,风帝年迈,将帝位传给太子,退居太上皇。
恭喜他。
飘零淡淡道,牺牲了这么多,终于得到心中所想了。
昨夜,新皇登基,新任皇后海之圣女诞下了一名皇子。
慕溪紧盯着飘零,生怕错过了她脸上丝毫细微的表情:小皇子取名为,风思瑶。
哦?有点女孩子气呢。
飘零微微挑眉,想必小皇子长得像他母亲一般美丽吧。
虽然过了很久,飘零也还依稀记得海瑶那雪白的长发和湛蓝的双瞳,不论何时,都美的惊心动魄。
慕溪握住飘零执杯的手道:小妹,难过就哭出来吧。
二哥不会笑你的。
哭?飘零好笑地将手收回,我本就不难过,又为什么要哭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梨花的清香弥漫在口中转为浓浓的苦涩。
我是天朝的凤卿公主,那个傻傻的程子矜早在那夜,便已死了。
而我,慕容飘零,此生将不再为风霜雪流一滴眼泪。
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啪啪啪!一道明黄的身影走进殿中,俊朗的面容笑若春风:好个凤卿,连朕都不得不为你喝彩呢!飘零笑着为慕辰斟满一杯,道:凤卿在此预祝皇上胜利凯旋,一统天下!慕辰接过酒,却未喝,道:这杯酒你应该敬慕溪才对,朕已经准了他请战的折子。
二哥,我敬你一杯。
祝你一帆风顺,旗开得胜!哪有这么多话,我喝了便是。
慕溪笑着接过酒,饮尽,小妹,以后天诛地灭那种话,万不可再说了。
知道了。
飘零笑着答道。
眼底一片清凉无波。
夜阑人静,月下弄笛。
笛音从指下呜咽而出,凌乱不成曲,终了。
飘零负手立于树下,举头望着明月,深思。
雪已停,巍峨的宫城披上了一层洁白的绒衣。
层层叠叠,望不到头。
不知道该想些什么,因为心里空荡着。
似乎该想些什么吧?脑海里翻转了一遍,还是一无所有。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寂寞。
而这一条路,注定寂寞。
春天在新年的爆竹声中悄然走来。
皇宫里到处张灯结彩,就连一贯肃静的辰光殿也挂起了大红的宫灯。
今日朝堂上,赫连慕辰下旨封睿亲王为抚远大将军,率十万神骑军镇守与风属交界的怀州。
镇国大将军南宫寂率五万精兵则日抵达曲州九曲江,已封住风属可能来袭的水路。
另外十五万中军集结在溱州整装待命。
虽是过年,朝中还是一片肃杀之气。
雪刚消融,御花园中的桃树刚发出新芽,粉嫩的花骨朵还未绽放,湖面上不时飘过一层薄冰。
乍暖,还寒。
回到朝阳殿,飘零疲累地躺在床上。
闭上眼睛,却清醒得紧。
风属新帝集结二十万兵将,亲自担任主帅。
现已抵达与怀州对望的风悒城。
八百里加急一报到帝都,朝野震惊!没想到他来的这样快!翻来覆去都睡不着,眼前浮现的,是朝堂上赫连慕辰眸中一闪而过的愉悦。
也许他早就在等,在等那个人的到来。
寝殿中渐渐暗了下来,飘零唤了燕蓉和秋桐进来伺候自己换装。
今夜,皇上设宴辰光殿,为即将出征的睿亲王和镇国大将军送行。
复杂华丽的明紫宫装又穿到了身上,高耸的发髻迫使她昂着头。
九凤含珠金步摇与宫装上绣金的凤鸟相互辉映,额前描了一朵殷红的牡丹,紧抿着唇,贵气天然。
凤辇在辰光殿前停下,明日要出征了,今夜,歌舞依旧升平。
脸上浮出端庄的笑容,飘零举步迈入殿中。
她走的缓慢,身后是长长的裙摆,逶迤拖地。
大殿上,赫连慕辰坐在金椅中,明黄的袍子上九龙飞天,坚毅的脸庞隐约带笑,尽显王者之气。
凤卿参见皇上。
她在金椅前,停下步伐,微微福身。
你来了。
他亲自起身,执过她的手,俯视群臣。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百官跪拜,如同在朝堂上一般恭敬。
平身。
今晚,他的声音格外温和,似一抹晨曦,将黑夜照亮。
谢万岁!飘零望向右下方的慕溪。
他没有穿亲王常服,一身湛蓝长袍,锦带玉冠,华贵,飘逸。
漂亮的凤眼一如往常的妖娆。
南宫寂身着银色甲胃,长刀斜挎腰间。
剑眉之下,目若朗星。
见飘零望向自己,颔首一笑。
还是那般憨厚老实。
诸位爱卿,除夕之夜,君臣同欢!慕臣首先举杯,座下众臣举杯齐声贺道:辞旧迎新,开春大吉!晚宴在赫连慕辰的祝酒中拉开了序幕。
座下交杯换盏,宫灯影绰。
舞姬婀娜的身姿伴随着丝竹乐声翩翩起舞,一派奢华之景。
飘零冷眼看着,鼻间冷哼。
停下!赫连慕辰看着殿内歌舞骤停,转身问:公主似有不满?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齐唰唰地看向了殿上的凤卿公主。
飘零冷笑道:凤卿不敢。
只不过听不惯这些奢靡之音罢了。
凤卿琴艺卓绝,朕本想听你一曲,只可惜……慕辰似有似无的瞟了南宫寂一眼,惋惜地叹了一叹。
南宫寂惭愧地低下了头。
凤卿虽不能抚琴,但皇上想听,凤卿也不能叫皇上失望了才是。
飘零起身走下殿来,挥了挥手,舞姬退出了殿外。
将军,不知可否借你的刀一用?南宫寂有些诧异地抬头,看了皇上一眼,将腰间的秋水刀取下,双手奉上。
飘零接过,有些沉。
拔刀出鞘,寒光四射。
好刀!飘零赞道:可惜,今天要委屈它了。
说完,右手执刀,轻击刀鞘。
殿中荡起叮叮的脆响,一下一下,敲动人心。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双眼扫过慕溪与南宫寂,飘零手中的刀击声骤急。
众人聆听着飘零的慷慨高歌,屏息而立,肃然起敬。
突然一阵空灵的萧声扬起,附和着她的歌声。
曲调激烈,划破长空,似刀光剑影。
飘零望着萧琴一笑,再度唱道: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番塞外生。
沙场点秋兵!萧琴十指飞动,淡雅的白衫衣袂飘飘。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
可怜白发生!寒冷的夜风穿堂而过,撩起明紫的纱衣,吹乱了额前碎发,惟有伊人绝世独立。
好!好!好!赫连慕辰一连说了三个好字,目光灼灼,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得卿如此,坐拥天下,指日可待!皇上圣明!飘零俯身跪拜。
一场本该奢华的晚宴在飘零的歌声中草草结束了。
赫连慕辰率百官登上摘星楼,秦觋设坛,慕辰奉上三株高香,行九跪大礼,以祈祷战事顺利,来年风调雨顺,四海升平。
子时,璀璨的烟花紧随着砰砰声在漆黑的夜空中漫天散开。
火光倒映着飘零清淡的表情,正如那爆炸声在空荡的心里找不到回音一般寂寞。
有朕陪着你。
飘零漠然道:是我陪着你。
翌日,抚远大将军和镇国大将军领兵出发。
整座洛城笼罩在一片肃然之中。
城门前,万人空巷。
无数人都想一睹两位将军的风采。
城门外,凤卿公主代皇上行饯别之礼。
将军保重!末将定不负圣望,将风属贼人驱逐出境!仰头饮尽碗中酒,慕溪豪气地将碗一抛,高声道:为大天朝而战!为大天朝而战!十五万将士吼声如雷,响彻云霄。
南宫寂掉转马头,道:公主保重。
春风吹起,万马奔腾。
飘零驻足在原地,一直到骏马上那两个银甲身影消失在滚滚尘烟中。
慕溪,南宫寂,你们一定要平安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