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公子何以认为在下就是归雁山庄的庄主?那中年男子既不承认,也未否认,只是淡笑看着风霜雪,略胖的脸上,细眼微眯,尽显和蔼。
风霜雪不敢贸然上前,与他隔着一段距离,拱手道:风某方才与那老前辈在暗道中行走,偶然间发现,暗道虽长,九曲十八弯,却总是在围绕着一个方向。
待出了石门,老前辈只身离去,风某仔细观察过他的步子,五行之中,乾坤朗朗。
试问这天下,除了归雁山庄,还有其他地方能布出如此精妙的阵法吗?那男子赞许地点点头,又听风霜雪再道:适才得闻前辈声如洪钟,气宇轩昂,在这梨花阵中如履平地。
风某才大胆猜测阁下便是归雁山庄现任庄主,雁归辛!风霜雪一说完,雁归辛爽朗地大笑,脚下一点,飞落至林外,拱手道:风公子才思敏捷,雁某佩服!风霜雪谦虚地回礼道:雁庄主过奖了。
雁归辛朗声道:雁七,带风公子的部下去庄园内歇息。
刚才消失的老者闻声再度出现,伸手一引。
蝶影见风霜雪朝自己点了点头,便带着所有将士随雁七离去。
雁庄主,风某叨扰了。
公子不比客气。
雁归辛在前领路,风霜雪踏着他的脚印随在身后。
想当年,四国皇帝齐聚在我归雁庄,那是何等的壮观!没想到,事隔多年,归雁庄还能这么热闹。
风霜雪浅笑不语,不一会儿,便走出了树林,跟着雁归辛进了一所别院。
别院名曰梨园,屋前栽种着一棵苍老的梨树,屋内所有的设置都是用梨花木所制。
看来归雁山庄的主人,是个极喜梨树之人。
风霜雪不禁在想,林落的梨花簪一定与归雁庄有着极大的渊源。
进了内堂,便有侍女奉上热茶。
风霜雪接过,轻抿一口,梨花的香气芬芳馥郁,清爽怡人。
他从怀中取出梨花簪,问道:雁庄主,恕在下冒昧。
这梨花簪可是贵庄之物?雁归辛道:是的。
当年,碧萧公子接了一笔生意,便是杀了当时富甲一方的归雁庄庄主,我的爷爷。
圣手医仙林落施展妙手,将我爷爷起死回生。
爷爷醒来后,便将这梨花簪赠予了她。
并说明,任何时候,只要林姑娘有需要,归雁庄都必须倾囊相助。
而我,已经等了这玉簪三十九年,终于让我等到了公子。
风霜雪心里很清楚雁归辛此话的分量。
归雁山庄富可敌国,在这四国交界处稳如泰山般存在了二百多年,从未动摇。
而他手中所掌握的,是现有三国的经济命脉,只要归雁山庄为自己所用,前方的道路将不再崎岖。
但是,这些都比不上这庄中的一个人,一个奇人。
雁庄主,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
公子请说。
思索片刻,风霜雪道:在下听闻雁庄主的女儿琴艺卓绝,可操琴布阵,阵法精妙绝伦,纵使千军万马,也难以匹敌。
风某想请雁姑娘出世,助风某一臂之力。
雁家到了雁归辛这一代,已无男丁,惟有独身女雁依依一人。
雁依依自小熟读兵书,又与父亲专研五行八卦之术,二八年华,已闻名天下。
她所设的阵局,至今无人能破。
归雁山庄所有的财富也不及雁依依的一曲琴音。
如今,风属与天朝交战,烽烟四起,雁归辛早知以女儿的才华,注定不能平淡一生。
只是,终究舍不得。
风霜雪见雁归辛面有难色,自知不可强求。
刚要出声收回自己的莽撞之言,只见一绿衣丫鬟走进屋来。
老爷,小姐请风公子移步独醒亭一叙。
雁归辛有些意外,却毕竟是老江湖了,当即笑道:公子,小女生性卤莽,还望公子不要见怪才好。
风霜雪拱手道:庄主客气了。
绿衣丫鬟抬手道:公子请。
劳烦姑娘带路。
高山闲亭,伊人独坐。
残絮飘摇,白裳轻罗。
公子,到了。
丫鬟将风霜雪带到山下,便躬身告退。
风霜雪没有上去,只抬首仰望那亭中的女子。
雁依依没有回头,只留给他一道清瘦的背影。
许久,雁依依垂首,玉指飞动。
琴音流水般倾泻而出,轻若飞纱,缓如风吟。
风霜雪临风而立,碧萧搁至唇边。
空灵的萧音悠扬而起,似有若无,缠绵相顾。
突然,琴音骤急,似千军万马奔腾而至,战鼓轰鸣,脑海间只见沙尘滚滚,刀光剑影。
随至,萧声转烈,似搅起惊涛骇浪翻涌,狂风啸傲,铺天盖地席卷而来,避无可避。
雁依依放缓了弹奏的速度,琴音变的柔和婉转。
风霜雪也敛住了内息,萧声低沉哀鸣。
琴音不断,围绕着萧声反复纠缠,萦绕而上,似一跟柔韧的丝带,将之捆绑。
以柔克刚,千回百转。
萧声左突右闯,不得方向,最后只有沉溺在这温柔寒潭中,等待灭亡。
萧声已停,雁依依收回了手,转身道:我叫雁依依。
在下风霜雪。
相视一笑,风霜雪提气跃起,一瞬间,便站在了她的身旁。
闻名不如一见,风某甘拜下风。
风霜雪坦然地拱手作揖道。
雕虫小技,让公子见笑了。
风霜雪低头,见石桌上的古琴边,摆放着一盘未了的棋局。
雁依依道:公子可愿与依依对弈一局?有何不可?风霜雪伸手捻起一粒黑子,沉吟片刻,落入棋盘。
雁依依手执白子,优雅地落下一子。
风霜雪蹙眉,再下一子。
雁依依没有犹豫,迅速地再下了一子。
不觉间,棋盘上黑子白子已近落满,黑子仍然处于劣势。
风霜雪捻着黑子,思考着。
许久,他放下了手,道:在下输了。
公子棋艺精湛,依依佩服。
惭愧惭愧。
风霜雪赞道:在下的黑子频频被雁姑娘的白子所牵制。
每一步,都是一处陷阱,进退不得,左右无援。
雁姑娘此局,当真妙哉!风霜雪抬眸,只见雁依依笑吟吟地望着自己,唇角边两个浅浅的梨窝,甜美动人。
敛眸,道:风某的来意,想必雁姑娘早已洞悉。
只是不知雁姑娘可愿与在下并肩作战?雁依依含笑不语,只一昧执着地盯着他。
风霜雪感应到面具上灼热的目光,不得不抬起头来,回望着她,眸间一片清冷无波。
雁姑娘若不愿意,在下也不会强人所难……我愿意。
雁依依打断他,修眉轻佻:只是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只要风某做得到的,雁姑娘旦说无妨。
雁依依故意低头想了一会儿,然后伸手指向风霜雪的脸,笑道:我想要你把面具揭下,让我看看你的真面目。
面具?风霜雪愕然地看着她。
曾经,也有这样的一个白衣女子急切地想要看清自己的真面目,而当面具揭开后,她却把自己当作了另一个人。
风霜雪苦涩地一笑,然后抬手欲揭。
等等!雁依依出声阻止他的动作,我要亲自来。
纯美的笑容仿佛一个等待惊喜的孩子,目光灼灼,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风霜雪垂下了手,负在身后,眼看着她伸出白皙的手指缓缓地靠近自己的脸颊,还有点几不可微的颤抖。
指间触碰到他清凉的肌肤,雁依依脸一红,却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
手指伸到他的耳后,轻轻一扯丝线,银色的面具翩然落下。
不知在下的面容雁姑娘可还满意?风霜雪侧过脸去,清冷的声音自薄唇中吐出。
雁依依没有回答,只是伸手抚过他的眼角眉稍,滑过鼻梁,指尖停留在薄唇之上,低声呢喃:程子涵,我终于等到你了。
泪雨滂沱,雁依依终于控制不住自己,冲上前去紧紧抱住风霜雪的腰,泣道:程子涵,我终于等到你了!我等了好久、好久,久到我都快要忘记自己是谁了!风霜雪寒着脸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由雁依依的泪水将青衫印湿,双手在身后紧握成拳。
程子涵!你究竟是谁?为什么子矜要将我认作是你?为什么就连雁依依也认为我就是你?风霜雪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紧抿着唇,任凭愤怒在眼中燃烧,恨意在胸中咆哮。
傍晚,雁依依邀风霜雪在自己的别院中用晚膳,风霜雪没有拒绝,随她来到了独清院。
吃完了饭,风霜雪浅酌着杯中酒,听雁依依说着他们的故事。
还记得,竹林蝶苑中,她也曾给自己说过故事,故事里有程子矜,有程子涵。
而现在,雁依依的故事里又有了莫允天,还有了莫雨冰。
程子矜死了,用最残忍的方式选择了离开。
雁依依艰难地说出她的死,眼中却是由惋惜转变成了愤恨:程子涵在婚礼当天,当众宣布此生永不娶妻。
而我,莫雨冰,变成了当天最大的笑话。
就连哥哥,也不愿再看我一眼。
雁依依的声音由温婉渐渐变的尖锐:是我错了吗?这一切本就是命中注定!程子矜用她的死,导致我最爱的两个男人都离我远去!她该死!该死!风霜雪没有理会她疯狂的呐喊,低头玩转着手中的瓷杯,脑海中浮现的,是那一池鲜红的血水,和程子矜幸福的笑容。
曾经有那么一刻,他们距离幸福是这样的近。
雁依依注视着风霜雪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子涵,上辈子,你负了我。
这辈子,我决不放手。
你要天下,我一定会帮你。
只是,求你,不要再见程子矜。
她不值得你留恋!风霜雪举杯到唇边,缓缓饮尽,再用冷静到极至的眼神看向雁依依:我不是程子涵,我是风霜雪。
雁依依显然误解了他的意思,开心地笑道:对,你是风霜雪。
你不是那个眼里只有程子矜的程子涵。
前世的苦痛,就让它随风消逝,我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来相守。
风霜雪淡笑不语。
是的,他不是那个一心爱着程子矜的程子涵。
但他是那个永远只爱慕容飘零的风霜雪。
既然命中注定让我们相遇,那么,就让我用一生的时间来爱你吧。
夜已深了。
雁姑娘早些休息吧,风某明日再来拜访。
风霜雪起身告辞,雁依依也不便挽留,一直送到门口,才恋恋不舍的挥手告别。
第二日,雁依依便打点行装,与风霜雪踏上了前去曲州的道路。
雁归辛虽不舍得女儿受累,但是女儿看着风霜雪时,那毫不掩饰的爱慕之情,已向他说明了一切。
终究是女大不终留啊!像风霜雪那样绝世的男子,又有几人不动心呢?雁归辛目送着远去的背影,黯然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