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几天的大雨仿佛将风吟城浸泡得失去了颜色,潮湿的空气中处处弥漫着一股类似于血液的腥味,清冷的大街上缓缓驶来一辆华丽的马车,在聚宝斋门前停住。
小姐,到了。
恩。
绣帘轻挑,雁依依搭着小绿的手下了马车,款步走入店中,掌柜一见是她忙迎上前去,笑道:小姐今个儿怎么有空来?雁依依拂了拂身上的雨水,淡淡道:我听说今天店里进了一批新鲜的玩意儿就想来看看,你放在哪?在内院呢,还没来得及上柜。
掌柜伸手一引:小姐这边请。
走吧,看看去。
雁依依带着小绿步入内院,转了几个园子才在一间雅阁前停下了脚步,回头吩咐道:你们在外面守着。
便推门进去。
雁归辛正在等得心焦时看见女儿走进来,面色一松,上前道:女儿啊,怎么来得这么晚?那位公子都等了好几个时辰了。
爹爹,你以为风霜雪是这么好应付的!雁依依一眼带过桌上的那一杯冷茶,疑惑道:人在哪?跟我来。
雁归辛走到博古架旁按动机关,光滑无隙的墙壁缓缓洞开,露出一条暗道,雁依依随父亲走进去后墙壁又缓缓合起。
借着夜明珠的亮光,雁依依看清了密室中那个男子的面貌,你不是炎欢。
流云抱拳道:在下流云。
雁姑娘,我家主子有请。
雁依依道:劳烦将军带路。
出了密道,流云转身对雁归辛道:雁庄主,我家主子只请了雁姑娘一人,还请庄主就此止步。
流云将军,这……雁归辛不放心自己的女儿孤身一人去见炎欢,刚想拒绝雁依依却打断了他:爹爹,女儿去去就来。
雁归辛只得应道:自己小心。
夜晚的大海平静柔和,万艘渔船停靠在岸边,随波轻摇,蒙蒙细雨中,那一盏孤灯成为了这天地间唯一的光亮。
流云将雁依依带上渔船,朝布帘之后的那个男子恭敬地行礼道:皇上,雁姑娘已带到。
进来吧。
温润的嗓音如暖风一般自帘后传来,雁依依微微一笑,掀帘进去:合欢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炎欢优雅转身,目视着雁依依温和笑道:雁姑娘,别来无恙。
雁依依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与炎欢接触,汇州城外那抹清淡的白衣身影在这一刻与眼前俊雅潇洒的面容合为一体,雁依依不禁惊叹这世间怎会有像炎欢这等比女子还要美上三分的男子,如此容颜,真是令人艳羡。
许是不习惯这样的对视,炎欢略微侧脸,问:雁姑娘,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到飘零?雁依依道:公子莫急,三日之后我保证你一定能见到她。
三日?炎欢微微皱眉,为何要等到三日之后?雁依依轻叹一声:公子,想要把飘零安安全全的从海上宫殿救出来可不是这么简单的,我们必须要等待时机。
既然要救,就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炎欢点头表示赞同:雁姑娘,依你所见,该怎样做才能确保万无一失?雁依依道:公子可听说过云天崖?飘零所住的凤栖宫就建在崖顶,三面环山,背面,便是悬崖。
炎欢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凤栖宫前面有四影守着,要想从四影手底下逃走而不被发觉,几乎是不可能的。
所以,我们只能选择从后山走。
不行!炎欢沉声道:云天崖高达数百丈,崖壁光滑如镜根本没有任何可借力的地方,飘零如何能走?更何况,就算是飘零真的能下得了云天崖,崖底是任何船只都无法靠近的漩涡海域,没有人接应,飘零一样无法离开海上宫殿。
雁依依看着炎欢因愤怒而有些涨红的俊脸,不觉失笑:公子,你能不能先让我把话说完再做决定?炎欢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缓了缓脸色,道:是炎某失礼了,还请雁姑娘不要介意。
公子的心情,我能理解,自然也不会介意。
雁依依抿嘴一笑,继续说道:我既然敢让飘零从后山走,就必定有绝对的把握保证她能安然无恙地到达的崖底,只是这接应一事,还只能寄望于公子你了。
炎欢神色一凛:雁姑娘请说。
雁依依道:我在御书库查阅过风属近一百年来的天象记录,史册上记载每逢月圆之夜,云天崖底的漩涡海域都会在子时的时候平静一个时辰,而三日之后正好是十五,我们只有在那一天的子时把飘零救出来才能带她离开海上宫殿。
我负责让飘零安全地逃出凤栖宫,至于接应一事,便只有靠公子了。
炎欢身形一震,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光看着雁依依,许久,他移开目光,轻笑道:看来雁姑娘为了让飘零离开风霜雪,的确是费了不少心思呢。
雁依依也不否认,嫣然笑道:公子又何尝不是如此呢?雨过后,月朗风清。
当雁依依来到凤栖宫门口时恰好碰见风霜雪刚从里边出来。
雁依依笑了笑:风。
风霜雪缓步走近,脸上的温柔亦随着他的脚步逐渐褪去,待走到雁依依面前时,他不经意地望见雁依依那双金缎绣鞋边上竟沾了些细沙,不动声色地说道:很晚了,不要影响零儿休息。
雁依依看了一眼他身后明亮的灯光,笑道:好象不算太晚吧,子矜还没睡呢。
风霜雪面色一寒,看向雁依依的眼神颇有些警告的意味:依依,零儿今天很累了。
雁依依方要说话,忽见飘零从寝宫中走了出来,一双大眼睛哀怨地看着她:雨冰,你这几天去哪了,都不来陪我。
更深露重,风霜雪怕飘零受凉,无奈下只得点头同意让雁依依进去。
雁依依在经过风霜雪身侧时,低声说了句:在她的心中,似乎我比你重要。
风霜雪眸光一紧,转身快步走出了凤栖宫。
等进了寝宫,四下无人时飘零才松了一口气,忙拉住雁依依问道:雨冰,你刚才和他说了什么,为什么他会突然这么生气?雁依依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没什么,估计他是嫉妒我能留下来陪你吧。
飘零嗔怒地横了她一眼,转而问:事情办得怎么样了?雁依依朝窗外看了一眼,飘零马上会意,唤了春雨夏荷进来服侍洗漱,等灭了宫灯,两人才躺在床上无声地交谈。
我今天见过炎欢了。
雁依依在飘零手中一笔一划地写完这几个字后,飘零高兴地紧紧握住她的手,那双明亮的眸子中蓄满了感激的泪水。
雨冰,谢谢你。
飘零在写这几个字时,手指竟抑制不住地颤抖。
雁依依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又写道:我们将出逃定在三日之后的子时,你做好准备。
飘零一愣,三日?这么快?雁依依神色凝重,认真地看着她写道:炎欢在风吟城多停留一日便会多一日的危险,你不想被风霜雪发现,就必须要快!飘零心里也知道雁依依说的很对,可是只要一想起那天晚上风霜雪看她的眼神,她就忍不住心悸,仿佛他已经知道了些什么却又不愿说破。
雁依依见她犹豫不决,心中一急,又写道:如果被风霜雪知道炎欢来风吟城救你,炎欢还会有活路吗?如果炎欢死了,那他的赤焰国该怎么办?你可要想清楚啊!雁依依的话似一记惊雷炸在耳畔,飘零猛然醒悟。
炎欢曾说过为了她连命都可以不要,而这一次,他却不仅仅是用自己的命去冒险,作为赤焰的国君,一旦他出了什么意外,赔上的又岂止是他个人的性命?无论是牺牲赤焰国还是牺牲炎欢,她都不能承受,也无法承受,只因为那个人,是炎欢啊!那个一心一意等着她回家的炎欢啊!思量再三,飘零终于在雁依依的手中写下了六个字:雨冰,帮我,求你!每写一个字,她都忍不住掉泪,止不住心痛。
雁依依擦着她的泪水,嘴唇张合:子矜别怕,一切有我。
深宵宫冷,云雾重重。
蝶影和星魂垂首立在殿中,面色沉重。
风霜雪怒视着星魂厉声斥道:废物!都是一群废物!五万风骑卫居然连个人都找不到,你说,朕留你们何用!炎欢自从进了风吟城后便踪迹全无,星魂所率领的风骑卫几乎搜遍了城中的每一个角落却还是一无所获,星魂自知失职,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属下知罪,请皇上处罚。
处罚?风霜雪冷笑一声,你想要朕怎么处罚你?星魂叩首,自腰间解下佩刀双手奉上:属下愿以死谢罪。
风霜雪双瞳微缩,一股凛冽的杀气瞬间腾起,袖中那管玉萧已显出了剑影。
眼看着星魂就要死在青霜剑下,蝶影忙上前跪下紧紧攥住风霜雪的衣角求道:主子,请您再给星魂一个机会。
机会?风霜雪垂眸看着蝶影慢慢问道:你认为他还需要什么机会?蝶影道:虽然现在找不到炎欢,可这也不代表就一直找不到啊,请主子给星魂一个代罪立功的机会,宽限他几日,让他找出炎欢的藏身之处。
风霜雪收起青霜,看着星魂沉声道:朕就再给你三日的时间,若是还找不到,你就不用再来见朕了。
下去吧。
属下领命。
星魂感激地望了蝶影一眼便起身退出了大殿。
起来吧。
风霜雪弹指一挥,托起了蝶影,问道:零儿这几天如何?蝶影见风霜雪面色有所缓和,心弦一松,正色答道:飘零这几天一直待在寝宫里没有出来过,除了主子来的时候她的心情会好些,其余时候她都一个人在发呆,不跟任何人说话。
听了蝶影的回话,风霜雪心中百味杂陈。
一方面,他为了飘零见到他高兴而觉得高兴,另一方面,他又为了飘零的孤单而感到心痛。
身处异国他乡,她除了雁依依外没有任何一个朋友,就连往日和她关系甚密的蝶影和魅影都因为肩负监视她的任务而被她疏远,她的内心是寂寞的,甚至是无助的,犹如一只断了翅膀的雏鸟一般无助。
他很想还她一双翅膀,可他却更怕一旦她有了翅膀后便会从他身边飞离,飞到他再也看不见的地方。
零儿,你到底要我拿你怎么办才好?风霜雪苦涩一笑,转而问蝶影:你觉得,零儿会离开我吗?蝶影一愣,自从她七岁被风霜雪收养一直到现在,十五年的时间里,她从未见过风霜雪像现在这样对自己失去信心,望着她的那双眸子里,盛满了无奈与苦楚,在这一刻,蝶影觉得风霜雪好象变了个人似的,他不再是那个傲视群雄的皇上,也不是冷漠绝情的主子,他只是一个平凡的男子,一个一心只想要留住至爱之人的男子,他爱的那么辛苦,却又那么执着。
蝶影不知该怎么回答他,只说道:主子,属下一定会尽全力守住凤栖宫的。
连你也不确定是不是?风霜雪轻轻一笑,又问道:炎欢就真的有这么好吗?蝶影被风霜雪问得答不出话来,在她的心中是没有人可以和风霜雪相比的,可是炎欢对飘零的好她却是看在眼里,感动在心里。
她甚至常常会想,如果当初自己没有挟持飘零逃出赤焰,那么现在,飘零和主子是不是就不用受这么多的苦了?风霜雪见蝶影沉默不语,原本压下的怒气又一点一点升了上来,许久,他冷声问道:怎么,连你也觉得零儿应该跟炎欢走是不是?蝶影一惊,忙答道:不是,属下从未这么想过。
风霜雪道:那你是认为我不该杀炎欢了?蝶影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说道:主子,属下认为您确实不应该杀炎欢。
为什么?蝶影道:因为炎欢对于飘零来说,很重要。
即使她对炎欢没有男女之情也有一份不可割舍的感情,若是主子真的杀了炎欢,只怕飘零会承受不住这份打击的。
所以,属下恳请主子三思。
不可割舍的感情?风霜雪眉峰一紧,咬牙道:就是因为这样我才非杀他不可!零儿对我说,她留在这里情愿,心不甘,我偏就是要断了她这个不甘心的念头,她又能如何!主子……不必再说了!风霜雪怒声喝道,退下!蝶影见他脸色铁青,不敢再劝,只得躬身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