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马加鞭,一路疾驰,黎明时分,赫连慕辰的马车驶入风鸢城郊一所大宅。
秦觋一早便在等候,此时望见赫连慕辰抱着飘零从马车上下来,忙迎上前去:皇上。
赫连慕辰略点了点头,语气中难掩一丝焦急:时间快要来不及了。
边说边大步走进内室,将飘零放置在一张温软的床榻上。
秦觋紧随其后进得内室:皇上,请先让老臣看看公主。
快。
赫连慕辰侧身让过,秦觋上前执过飘零的右手诊脉,脸色颇有凝重,半响,又换了一只手重新诊过。
慕辰问道:可是不妥?秦觋摇了摇头,收回手:因服用了离魄,公主的脉息几近没有,很难诊断。
虽然现在已是第八天,但好在有寒冰玉压制了毒发时间,只要把毒逼出体外,公主应该不会有大碍。
慕辰轻呼了一口气:事不宜迟,现在就逼毒吧。
秦觋道:老臣现在就为公主施针,然后再用药浴将公主体内的余毒清除便可。
说罢,他看了一眼慕辰:皇上您……朕在这里守着她。
慕辰望向秦觋略带踌躇的神色,沉声道:零儿是朕的皇后,朕便是她的夫君,此时此刻,朕是一定要陪在她的身边。
秦觋点头:那老臣现在便开始了。
说罢,从身旁的药箱中取出一副金针先放在火上消毒:劳烦皇上为公主宽衣。
慕辰脸色微窘,但还是伸出手慢慢解开了飘零的衣襟。
冰凉的肌肤如玉似雪,撩开前襟,飘零肩胛处那道旧伤一眼望去触目惊心,从锁骨一直延至右臂的暗色伤痕如毒蛇一般缠上心头,慕辰稳住心头翻涌的情绪,徐徐将她的外裳除去。
皇上,老臣开始了。
嗯。
秦觋双指拈针,稳稳刺入飘零神阙一穴,当金针刺入皮肤之时,一滴墨绿色的血液亦从针隙间冒了出来,慕辰赶忙用纸绢拭去,指尖不经意地颤了颤。
秦觋看了一眼面色有些苍白的慕辰,一面施针一面道:毒液已侵入血脉,所幸还未到达心肺。
慕辰点头不语,紧抿着唇,只感觉那每一支金针都仿佛是刺在了自己的心上一般疼痛难忍。
许久,外面的阳光透过窗扇洒进内室,秦觋收回最后一支金针,长舒了一口气:大部分毒液都已逼出,待泡过药浴将余毒清净后,公主就会苏醒了。
听到秦觋这句话后,慕臣紧拧的双眉才舒展了稍许:药浴备好了没?秦觋道:皇上回来之前老臣便让燕蓉和秋桐去准备了,现在应该可以用了。
嗯。
慕辰抖开一床棉被将飘零小心裹着抱起便往浴室中大步走去。
夜色深浓,内室中一盏青灯映照着赫连慕辰铁青的脸色,他直直瞪着秦觋,声调冷如寒冰:不是说十日之内逼出毒素就没事了吗?为什么她还是沉睡不醒!候在一旁的燕蓉秋桐二人均感到屋内那股迫人窒息的煞气,不由担忧地看着床榻上闭目不醒的飘零,心弦紧绷。
秦觋双指搭于飘零腕间,眉宇深蹙却也是一脸不解:公主脉象平稳,体内已无毒素,按理说这个时辰就该醒了,可是……没有可是!慕辰一声怒喝截断秦觋,朕不想听任何的‘可是’,朕只想知道,她到底为什么还不醒!相对于赫连慕辰的恼怒,秦觋显得较为镇静:皇上,公主体内的离魄确已清除,所以公主一直无法苏醒不会是因为离魄的关系。
那是因为什么?慕辰看着秦觋欲言又止的表情,冷然道:不管是什么原因你都照实说。
秦觋思索片刻,道:或许是因为寒冰玉。
寒冰玉?慕辰惊得一下站起身来,寒冰玉不是可以压制离魄的毒性吗?怎么会是因为寒冰玉?秦觋道:寒冰玉虽能压制毒发的时间,但从另一方面来说,风帝在公主服下离魄之后便将公主放置于寒冰玉中,寒冰玉特有的寒气反而会致使离魄的毒液凝滞于公主体内。
毒液积而不发,实则已伤害到了公主的身体,所以老臣大胆猜测这才是公主至今仍沉睡不醒的原因。
寒冰玉!赫连慕辰目光一沉,千算万算,他终究没有想到风霜雪会用寒冰玉来放置飘零,更想不到这世人口中所称道的寒冰至宝竟然会有害于飘零。
可是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再没有挽回的余地了,他蓦地转身:秦觋,无论如何,你都要让她活着!是。
秦觋轻微一叹,公主此时已没有生命危险,是否能醒来,还要看公主本身,老臣亦自当尽力而为。
血色汪洋在眼前退去,一切暴风雨归于平静。
云破日出,阳光普照,在一片粉色合欢花海中,有一白袍男子遗世独立,如漆似墨的长发在暖风中飞扬,扬起他嘴角一抹暖暖的微笑。
炎欢,是你吗?炎欢,炎欢……花海彼端,飘零努力地想伸出手去抓住他翻飞的衣角,却发现自己一动也动不了,她想大声地呼唤他,却发不出一丝声音……恍惚之中,她仿佛感觉有一双宽厚的手掌紧握着自己的手,有一个声音在她耳边轻轻唤着她的名字:零儿,零儿……是慕辰的声音!他怎么会在这儿?飘零内心充满了疑问,然而她却依旧无法回应他什么。
正当她意识逐渐清醒之时,脑海中那片花海却在渐渐淡去。
炎欢,不要走,不要离开……飘零努力地使自己沉入梦境,如果这是一个梦,她不想醒来,不愿醒来。
天色微明,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踏乱清早宁静,门外一骑黑骥飞驰而至,关麒勒缰下马,大步走进内院,关麒拜见皇上。
赫连慕辰在榻边守了飘零一夜,此时听到关麒求见的声音,回头再看了一眼依然沉睡的飘零,留下燕蓉和秋桐照看,起身出门。
门前雪地中,关麒抚剑跪拜,慕辰抬了抬手:免礼,何事?睿亲王亲笔函件,请皇上过目。
关麒起身奉上一份奏报:睿亲王与平南大将军已抵达风渊城外驻扎行营,请示皇上何时动兵。
慕辰接过函件一路看下,收归赤焰一事慕溪办的甚是顺利,面色微喜。
垂眸思量,此时风霜雪不在军中,正是对风属动兵的最好时机,但是飘零的身子……如今战事如箭在弦,形势刻不容缓,而秦觋也说过飘零已无性命之忧。
斟酌再三,慕辰步子一定,沉声道:传令睿亲王三日后发兵。
是。
慕辰又交代了几件事后便让关麒即刻出发。
日升月落,当关麒一路马不停蹄赶到睿亲王行营时已是一日之后。
主帅帐中,赫连慕溪与南宫寂正在商议攻城一事,帐外守卫通报关麒求见,慕溪道:传。
步入帅帐,关麒与南宫寂打了个照面,向慕溪躬身道:王爷,传皇上口谕,三日后攻城。
三日后?赫连慕溪与南宫寂皆是一怔,慕溪问道:皇上现在人在何处?关麒道:皇上于昨日便从风鸢城出发赶往汇州,与神骑军汇合。
知道了。
慕溪点了点头,又问:凤卿公主呢?关麒道:公主殿下与皇上一道同行。
虽然慕溪不知道慕辰是用什么方法将飘零带离风霜雪身边的,可是只要知道飘零平安,他悬着的心也就放下了一半,而悬着的另一半……慕溪恍惚又想起当日他收到炎欢死讯时,露儿指着他哭骂时的场景。
王爷,若不是你当初执意要告诉表哥真相,表哥就不会死!你和赫连慕辰一手促成了今天这种局面,来日你们将如何面对慕容飘零!露儿字字哀泣,却也说出了他心中的顾虑,如今,他是真的无颜面对飘零,他不知道,飘零会以怎样的眼光来看待他这个哥哥。
王爷?王爷……南宫寂提高音调唤了几声,慕溪才恍然回神:怎么了?关麒有些莫明地看着无故走神的慕溪,担忧道:王爷可是身子不适?不是。
慕溪轻咳一声,你们刚才说什么?南宫寂道:皇上传话说风帝此时不在军中,让我们不要错失进攻良机。
哦?慕溪凤眸微扬,关麒,皇上是如何得知这一消息的?关麒摇头:末将不知。
先是安全救出飘零,后是风霜雪无故离军,这其中势必有所牵扯,到底是什么原因让风霜雪在这个时候作出如此惊人的举动?慕溪不觉又蹙起了眉头。
关麒小心窥探慕溪的脸色,又道:皇上还说要亲自面见赤焰隐相。
慕溪闻言眼底蓦地一震,南宫寂同时也怔了一怔:赤焰隐相他……慕溪及时瞥了一眼南宫寂,截下他的话向关麒说道:你代本王上禀皇上,赤焰隐相在本王收归赤焰当日便已自刎殉国,本王已将他安葬在南缃城郊了。
关麒面有疑色,却也不敢多问,末将领命。
没事就下去吧,本王与南宫将军还有事要谈。
慕溪挥了挥手,关麒俯身告退。
待关麒一走,南宫寂便按耐不住性子向慕溪道:王爷,您为何要隐瞒萧琴是赤焰隐相身份一事?若是被皇上知道……皇上不会知道的。
慕溪深吸一口气,望向南宫寂诚然道:南宫寂,如今这世上见过赤焰隐相真面目的便只有你我二人,只要你不说,皇上便不会知道。
南宫寂迟疑道:可是……南宫寂!慕溪低喝一声,语气颇重:萧琴的身份飘零一早便知道,既然她当初没有告诉皇上,那么如今,我们也不能说!南宫寂神色一凛:是末将糊涂了!想明白就好。
慕溪面色缓和,你去军营走一趟,准备明日攻城。
南宫寂一走,帐中便只剩下赫连慕溪一人,闭目浅息,不禁又想起当日萧琴在行营中双手奉上传国玉玺后,对他耳语的那一句:萧琴身为赤焰臣子奉炎帝之命誓死守护慕容飘零。
炎欢为什么会在出征之前给萧琴下这道旨意,难道他早已料到了结局?赤焰隐相手下所掌控的三万隐卫遍布各地,就算赤焰覆灭这三万隐卫也未动及根本,即使是如今也仍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这就是赫连慕辰要见隐相的原因。
斩草除根,免除隐患,以慕辰的个性决不会容许萧琴再在这个世上活下去,可是慕溪却不忍,他不忍将炎欢临去前为飘零所作的这一份心意都抹杀了去。
相交一场,这已是他能为炎欢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也许也只有这样做,他才能减轻一点心中对炎欢与飘零的愧疚。
王爷在想什么?想的这么入神。
帐中突然响起轩辕晨露的声音,慕溪蓦然睁眼,只见露儿不知何知竟站在了自己面前,淡淡一笑,他道:公主找我有事?露儿撇撇嘴,别过脸去,生硬地问道:我看到南宫寂调令三军,所以我想问问王爷是不是打算明日攻城。
慕溪轻叹了一口气,自从上次在王府大闹一通后,露儿仿佛一夜之间与他疏远了许多,每次见面都是这样冷淡。
他能理解她的心情,所以也就不与她计较,仍旧淡笑道:是的。
露儿眉心一拧:我的雪鹰告诉我风哥哥不在军中,但是雁依依也不是好对付的人物,你……小心一些。
慕溪不想她如此会担心自己的安危,一愣,笑容僵在了面上。
我要说的都说完了,我走了。
露儿极不自然地看了他一眼,一掀帐帘跑了出去。
帐外风雪飘飞,吹得人眼睛涩痛,露儿站在行营前,遥望着远处风渊城模糊的轮廓,心中一阵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