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影的话声刚刚落下,王泽偷眼见宰执们纷纷木纳而立,各自按耐着心思静待他表奏。
他心念微动,提高嗓门道:当务之急应当恢复祖宗设官法度,在此之下重新厘定官制差遣,简化朝廷、地方各衙,行增减员额由宰执议论,立大典,祥定省部律法。
祖宗之法当于官衙制勒,消减官衙似乎不妥?孙傅不太明白王泽前后矛盾的,提出异议。
恢复祖宗之法并非是固步自封,当前朝廷需要的是制衡,以下官所解就是权利制约。
王泽脸色依然是笑眯眯地,说道:世上万物皆可变,唯有制衡之理断不可变,观大宋开过以来,强干弱技、重文轻武、守内虚外为国策,此适于守成。
而今朝廷正值多事之秋,应当上下齐心发奋图强,行干强枝茂,文武并举,内固外取。
秦桧暗自摇头,革新制度——话是这么说,但要实施起来,却是千难万难。
厘定官制差遣、简化朝廷、地方各衙,必然是消减官职,从而触及不少人的既得利益。
官职改革势必面对整个大宋官僚集团,他秦桧实在是看不出其中有何前景,历代改制成少败多,即便是成事,也不免落的惨淡结局,为他人做嫁衣。
孙傅不能同意王泽的政论,但见众人都不言语,明白在没有真正实行之前,这只是个动议,详细内容尚不清楚,犯不着在大殿上争个死活,一切要看皇帝御览后交由都堂再做定论。
王泽见众人不再说话,就是连李纲也是一脸木纳,一言不发,禁不住暗自苦笑,官制变革关乎士人功名利禄,十年寒窗或是专心经营,方才得到一官半职,眼看着又要失去,这份怨气足可以使人拼上性命,又有谁原意强出头,平白得罪人,落下个骂名。
他稍稍沉吟后道:详细条陈以备奏折内,请陛下御览,着诸位大人商议。
真是个百变狡狐。
王泽的这招,唐格是听在耳中,骂在心里。
皇帝御览后毫无悬念的就是下诏由宰执大臣会议,一旦形成都堂公议,王泽所提议改制的风险,就由以孙傅为首的宰执大臣共同承担,或许王泽还能从中赚取意想不到的利益。
朱影见王泽不愿当殿说出,亦是明白他的顾忌,自己当改变话题,冲淡大殿中的诡异气氛,当下说道:既然如此,待官家御览后,交由孙大人召诸位执政商议。
她环顾众人,又缓缓地道:上皇徽圣柔福帝姬不日将返行在,这是自二帝北狩以来。
未尝有过皇家公主南归事,众位卿家宜多多准备才是。
柔福帝姬在另一个时空的历史上似乎已经盖棺定论,当然也不遑争论,但王泽并没有当做一回事,柔福帝姬对于他而言,已经全然没有印象,而今正是他复出的关键时期,这个不相干的女人,管她是真是假,自然没有放在心上。
朱影淡淡地笑道:此皇室家事,知蕲州事甄采与韩世清直通银台司上书内廷,言其剿匪首刘忠山寨,得一女子,声称其为柔福帝姬,请宫中定夺。
虽然有笑容,但她的语气中没有半分喜悦,像是在说道外人一般。
殿中的宰执大臣们心中都不免出现一个相同的疑问,柔福帝姬倒底是如何逃脱了金人的严密监控,并穿越数路到达宋境,又是如何落在远离边境的荆湖北路的州郡?身为宰相的孙傅语带双关地道:关山千里,公主独自逃脱生天,在蕲州为守臣救出,也算是个异数,臣以为还是奉公主以还行在为妥。
朱影笑着道:此事到时再说吧!众位卿家有个准备便是。
廷议到此也该结束了,由秦桧上奏了几条陈奏后,朝会散去。
自东华门外上马后,王泽与秦桧并马回府,路上,秦桧心事重重一直心不在焉。
会之兄何故闷闷不乐?王泽洞悉秦桧的心思,半开玩笑地笑问秦桧。
秦桧目光怪异地看了看王泽,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而今,大宋立足东南,看似趋于安稳,然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金人年年南下,虽不敢深入江淮,谁能保证他日不会纵兵深入,西李盘踞银夏,无时不欲重夺横山,并吞延鄜,吐蕃朝三暮四,如一狗尔,西南诸夷时顺时叛,朝廷心有余而力不足,南海小国,只会贪图大宋回赐,劫掠海商财帛,朝不满夕变脸。
会之兄亦是天下俊杰能士,定然能体会弟用心何在!秦桧这才慢悠悠地道:德涵操之过急,非稳妥之举。
王泽点头道:会之兄善言,弟岂能不知,然事有所为有不所为,国家历经大乱,强敌环视,百业待兴。
我们要是不做,后人再做岂不是艰辛百倍,与其如此,不如我辈承担,为后世打下一个不被异族欺凌的局面,岂不是好?德涵不见本朝范文肃公、舒王变法?秦桧颇有意味地转首看着王泽。
庆历新政,仁宗皇帝任用范仲淹等大臣革新吏治,仅仅不足一年,便发现他们面对的是整个大宋文官集团,新政不得不草草收场。
王安石变法尚未涉及到官制,就不得不挂印而去,神宗皇帝不得不自己独立推行吏治改革,收效甚微,大宋官场换汤不换药,臃肿依旧。
王泽淡淡一笑,道: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我等谨谨守成、偏安一偶、于此东南形胜繁华之地,倒也不失为长乐富足。
只是,制度不变、人心贪冕、堂堂中华不出百余年,又将陷入胡人乱我华夏的境地,会之兄何忍子孙沦为胡人奴役,华夏衣冠被胡服所代!德涵有些言过其实了、言过其实了!秦桧不以为然地笑道,但他内心深处还是不免微微寒栗。
会之兄学贯古今,熟读史册,不是不知而是不愿知道!王泽斜眼颇有意味看着秦桧,玩味地道:会之兄,小弟可不是危言耸听,且诸位大人心中都跟明镜似的。
秦桧肃然一惊,不得不承认王泽之言有理,大宋历经数年战乱,国事疲惫、民生困苦,朝廷新立须得笼络人心,官衙膨胀用度超支,朝廷已经不堪重负。
对国事的改良已经迫在眉睫,同时也是改良的最佳时机,大乱后方有大治,经过几年战乱,不少顽固的北方望族败落,朝廷中南方大臣占有很大比例,南人多重利,在大环境的熏陶下,不少南方籍的大臣对重利言商并不排斥,这也是王泽开商路、广财源建议得到以南方籍为主的宰执认同的一个重要原因。
但这一旦牵连到官制,涉及大臣们最敏感的问题,秦桧还是感到王泽做的太急。
王泽回府后得知李墨涵刚刚到京,立即在书房传见李墨涵。
王泽神情庄肃地坐在书案后,精精神地听着李墨涵诉说江浙路支卖局回易案的内情,其中隐情虽是早有风闻,但其内不能与人道之龌龊,官员牵连之广还是令他感到愤怒、又为之心惊不已。
没想到,真是没想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