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秋见王泽不语,又说道:李相公不愧为国士,与国有利者必然不会加以阻挠,只是那些食古不化的腐儒却又另当别论。
王泽听李长秋话有所指,倒是颇感兴趣,侧身玩味地问道:腐儒为何等人?李长秋半笑不笑地道:如恩相所知,赵鼎、朱胜非辈。
王泽听罢,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虽然他并不认为赵、朱二人是迂腐之人,但对这些人他还真的没有好办法,尽管他们在他看来都是守旧势力的代表人物,可还都是这个时代的俊杰人物,能不能斗得过他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他觉得如今宋、金两国朝廷面临的政局恰有异曲同工之处,据王伦通过职方司随行人员发回的秘闻,金国朝野存在着以皇帝完颜亶为代表的改革势力与以完颜宗磐、完颜宗隽、萧庆为代表的守旧势力,他们不仅在内政上存在着jihubuke调和的矛盾,而且他们在对宋的问题上冲突极为激烈。
据王伦密函称,以左副元帅完颜宗弼为首依附完颜亶的势力,主张对宋强硬态度,虽未曾说出再度用兵,但言辞非常犀利,要求增加岁币,割让宋朝在大河之北的相、滑二州,并要求宋朝撤除设在沙门岛上的长岛侍卫水军大营。
而以完颜宗磐、完颜宗隽、萧庆代表的守旧势力,似乎非常满足于现状,对王伦提出的改叔侄之国为兄弟之邦表示认可,只是要求增加每年五万贯岁币即可,对领土到没有太多的要求,甚至流露出归还河朔的意思。
王泽在王伦密函的基础上,重新整理兵部职方司在金国设置的两河司、燕山司、三京司下属各房使臣的塘报,努力联系着自己所知道的前生史册,逐渐将近年来完颜宗弼的改变,宋金关系的恶化,还有女真贵族之间矛盾变化理出了些许头绪。
他不再对完颜宗弼的转变感到惊愕,反倒是对他产生了深深的理解和理智的同情。
毕竟金峰作为今生的完颜宗弼,有生他养他的民族,有他所依恋的国家,八年前自己能顺利扶持这个摇摇欲坠的帝国获得重生,或可说是金峰初见前世友人与恋人的激动和那一点点遗憾的歉意。
眼看着宋朝国力的日益强大,金国固步自封、贪逸横生,女真将吏曾经强悍无比的战斗力不断衰退,他做为女真皇族,面对的是自己民族的兴亡,有理由在冷静下来后做出自己的抉择。
金国内部的汉化改革,外部不断消弱宋的实力,达到一种力量的均衡,这是挽救女真的唯一出路。
尽管在王泽看来金峰的努力是多么的苍白,但毕竟他已经开始努力了,这才是最令人感到担忧的,王泽不怕完颜宗弼,但金峰对他的熟悉却令他感到隐隐的担忧,没有比对手了解自己再糟糕的事情了。
就看兀术如何解决内部事态。
王泽没有告诉朱影他的这些判断,当然也没有对李长秋明言,这是他致死都要坚守的秘密。
有时甚至感到完颜宗弼是非常幸运的,在面临与他同样保守势力的时候,完颜宗弼可以用暴力的手段强行解决问题,而他自己却不能,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已经知道了其中的答案,心中遽然生出无限惆怅,但他还是决定不再想金峰这个名字了。
李长秋不解王泽为何说到兀术,犹豫地道:恩相……王泽转脸看着李长秋,打断了他的话,直接道:我在想以王伦与职方司所递金人情报,难道尚卿看不出什么女真内部不是和朝廷目前很是相仿吗?李长秋愕然看着王泽摇了摇头,忽然又神色恍惚、似有所悟,最终还是垂首道:学生实在是参详不透,还请恩相明示。
王泽淡淡地道:尚卿不是想不到,而是不屑拿女真人比拟朝廷。
李长秋默不作声,的确,他做为枢密院副都承旨,机速司的机密塘报他有权过目,当然的可以总结出金国高层的斗争。
王泽说的不错,在他心目中,夷狄终究是夷狄,拿他们和煌煌天朝相比,事实上他已经做了比较,感情上却是接受不了。
他们解决问题的方法很简单,但我们却不能,唉——王泽无奈地笑了,他几乎肯定完颜宗弼是这场风雨过后的胜利者。
恩相说的是!李长秋对王泽话外之意心知肚明,他亦是苦笑摇头而已,暗付制度昭然又岂能由人力旦夕可以有所作为,在稍加犹豫后,又道:恩相,有一言不知学生当问不当问?尚卿但讲无妨。
燕邸宁城郡主即将入行在,朝野上下传言纷纷,不知十分属实?李长秋的话倒是底留下余地,点到为止,以防万一属实,还是要为王泽稍存体面。
王泽眉头紧蹙,神情间颇为愤然,厉声道:此事虽是当年徽圣召见时提起,却非一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小人说的那般情形,尚卿在外听到又有何谣言,权且说来听听。
李长秋一怔,在他印象中王泽极少发火,今日的脸色已属少见,他不禁暗自后悔提起此事,惹得王泽大为光火,而且引的王泽定要自己说出这些难以启齿的传言。
王泽见李长秋低头不语,又道:此事非同小可,还望尚卿告我。
李长秋无奈,只好硬着头皮将传言中几个流传最精彩的片段大概说了一遍。
王泽听着先是愤怒,后是无奈,之后是叹息,再后可笑,最后是疑虑,脸上是笑了,但笑容中却挂着浓浓的怒气。
他在恨恨地吞了口气后,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才缓缓地说道:尚卿可曾想过,这些传言是有何目的,是想此事发展对谁最为有利?李长秋闻言懵然惊秫,暗骂自己为何没有想到这一层,经王泽提醒,这才意识到传言似乎是有所图。
不禁失言道:难道朝中有人暗中结构恩相,是……王泽摇头道:不会,绝对不会是他们,我们只是政见不同,绝不存在人身构陷。
这股势力用这等卑鄙伎俩,向来是君子所不屑,定然另有他人。
朝中大臣有何人会对恩相如此构陷,此人不除,假以时日,朝野上下必然会受其害。
李长秋忧虑地道:只是此贼藏于暗处,要设法将其挖出。
王泽冷笑道:好毒的一招,利用宁城郡主来将我一军,好啊!既然人家出招了,我们不能不解。
放下酒具,目光中透出如同利刃般的光芒。
就在李长秋感到一阵寒意的瞬间,却见王泽站起身来走向厅门,边走边轻松地笑道:好了,不说了,不说了,今日不说这些晦气的事情。
会之他们也该到了,今日聚饮,尚卿定要多喝几杯。
李长秋忙起身跟上王泽,陪笑道:那是当然,那是当然。
……‘玄武风澜’雅舍内外,上官云随着一名提着红灯的丫眷到了绣雕门外,早有文细君迎了上来,迎面一个万福,笑道:这不是上官太尉吗?文大家,本官这厢有礼了。
虽说文细君与王泽相善,宛然为王泽的府外夫人,但上官云毕竟是朝廷从三品大将,有身份之人,口上虽说有礼,身子只是微微一欠。
饶是这一欠身,文细君怎能承受的起,连忙回礼道:太尉这是作甚,快快请进。
有劳夫人!上官云不知为何缘故,忽然间改了称呼,怪怪地笑看文细君,推门而入。
这个贼军汉——待到上官云坏笑着进去后,文细君才发觉不对,一张俏脸腾地通红。
与王泽来往是实,但被人语带双关地道出,怎能不让她感到羞涩万分。
不过细细品味,这也算是这些人对自己与王泽关系的认可,想想脸面又是一阵发热,于是无关痛痒地骂了上官云一句。
却说上官云过了小院碎石花径,来到这座有浓郁汉代风味的‘玄武风澜’厅外,整了整衣襟推门而入。
连声道:来迟了、来迟了,相公赎罪说话当口,一双锐利的眼睛,早就将厅内打量了一遍。
眼看王泽、秦桧、范宗尹、李长秋、李墨涵、张云仁、封元、王崇仙、殷修平、周良,在行在的可都是全到齐了,他不禁暗道今夜王泽办的这场酒宴非同一般。
张云仁身为水军大将,见到上官云推门而入,下意识地起身作揖。
上官云笑着走到王泽面前,躬身作揖道:下将见过相公。
王泽一双眼睛盯着上官云含笑道:龙臣缘何这般客套,今日大家欢饮,不关它事,请——上官云与秦桧、范宗尹、李长秋三人见礼后,在右首第一张酒桌后坐下殷修平乃是一任州学教授,两任知县任满被秦桧举荐入京试馆阁。
周良却是在滁州来安任上,表现出过人的吏治才能,又集结乡军用疑兵计吓退了阿里万夫队,并截击其后队,斩首六十余级。
才被中书省直接行文到吏部堂除,担任礼部员外郎,虽与殷修平的馆职不可同日而论,但毕竟是未有任满差遣便得越级升迁,而且是礼部堂官,这是朝廷对他才能的肯定。
自从来后,他二人心中不免踹踹,毕竟在座的秦桧、范宗尹、和刚刚进来的上官云都是朝廷中的重臣节帅,他们与李墨涵、封元、王崇仙又是不同,他们可是常在行在。
王泽在此场合叫他二人参加宴会,固然有师徒之情,但二人能看出来,今日事不简单,王泽为何让他两个不在身边多年的弟子来,事情本身就让二人疑惑不解。
二人正在胡思乱想,王泽端杯道:今日酒宴,一则为龙臣庆功、二则我等难得一聚,今日必要一醉方休,来、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