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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2025-03-30 19:33:58

达鲁不花脸色微变,嘴角颤了颤,仿佛受了极大侮辱,他压低嗓门,沉声道:乌思谋陵——你如何与东心雷那般不堪,你我之间数十年交谊,难道在你眼中,我就那么不堪?乌思谋陵陪衬地笑道:误会、误会了,老弟莫要动怒,咱们都是为大金效力,为都元帅差遣,岂能有见外之意,方才不过是玩笑而已,玩笑而已,东心雷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一个莽夫罢了。

说话间,他偷眼观达鲁不花面色渐平,话锋一转道:方才你说的凤凰山日报改弦更张,是为何意?达鲁不花顺了口气,仍是不满地瞪了乌思谋陵一眼,冷笑道:难道你真看不出来,凤凰山日报与江宁新闻之间的区别?待乌思谋陵摇了摇头后,他继续道:凤凰山书院自王咏翎接掌,结成一系,凤凰山日报在书院掌控之下,对南朝事务持持中态度,往往不以王相公利益为重,只代表士林清议。

而江宁新闻虽是凤凰山日报的分支,但近在行在,受到王相公的影响颇大,遇事不是直接为王泽摇旗呐喊,便是委婉为他开脱……嗯!有些道理。

你想想,为何在流言初传之际,凤凰山日报仍持中肯,不偏不倚,任由士人相互攻撼,而在女史案闹的沸沸扬扬之际,却一反常态地为王相公说话?乌思谋陵并不感到特别意外,只是笑道:毕竟是王泽一手倡办的书院,又都是他的弟子门人,岂能有在危难之际不为之说话的道理。

嗯——你只是说对了一部分。

达鲁不花得意地一笑,道:难道王相公就是易与之辈,任由他人宰割不成。

乌思谋陵不知可否地一笑,达鲁不花对王泽的崇敬他是知道的,言下多是盛赞王泽,他也能理解,而且其中玄妙亦不是达鲁不花一人看出来。

同样做为完颜宗弼的亲随,尽管他对王泽这招反击颇为佩服,但他做为女真人,多年来在江南耳闻目睹南朝的变化,南朝在王泽和士人们共同努力下,已经呈现出不可遏止的发展,这种发展的结果就是国力的不断积累壮大,对女真人而言,南朝国力每一分壮大都是一份现实威胁,他断定王泽才是女真人最大的敌人,就他而言是希望王泽跨不过这道坎。

他自认为与达鲁不花不同的是,他保留着女真人原有的进取,而不是达鲁不花沉迷于南朝浮华的繁盛。

但他还是故作姿态地问道:愿闻其详?达鲁不花以一种敬叹地口气道:能成为都元帅的挚友与对手,王相公自是有过人之处,南朝士风开放,不以言事罪人,士人通过报纸发表学术、政论,多年来通过报纸言事已经深入士心,便是连大街上的贩夫走卒,亦是在片刻歇息之际,听人说书读报。

能在投稿这一层上,操控言论方向,正说明并非王相公无力控制凤凰山书院,而是身体力行,为士人标榜。

以你之见,平素里凤凰山日报的持平之论,王泽不是不能干预,而是不屑干预。

达鲁不花的论断引起了乌思谋陵的极大兴趣,在他看来,凤凰山书院与凤凰山日报,今年所表现的独立性,足以证明王泽正在失去对自己所创办书院与报纸的控制。

经达鲁不花这么一说,他遽然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是多么幼稚可笑,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有看懂王泽。

他本以为达鲁不花痴迷南朝,所见所识不过都是些迂腐论调,却不曾想到这一层,令他对达鲁不花高看了几分,也勾起了他的兴趣。

达鲁不花洋洋笑道:你就等着看一出好戏吧!或许这出戏的结局很有味道。

乌思谋陵沉吟不语,想到既然王泽有能力左右凤凰山日报,这场游戏定然很精彩,但他转念一想,又有些感到背脊发凉,他把王泽的能力低估了。

达鲁不花见他分神,并不以为意,多日来早就习惯他的神神秘秘神态,用自己调侃的话来说就是犯混。

达鲁不花,你的书院派发展的如何了?冷不防地一问,使达鲁不花微微愕然,他与乌思谋陵虽都是同属都元帅府掌理对南朝的探报,但职事却不相同,平素里南来北往各事其职,相互间并不打听对方负责的方面,怎地今日一反常态地打听起他向南朝士林渗透的事由。

他本能地警惕看着乌思谋陵,口气僵硬地道:还不错、还算不错。

乌思谋陵立即明白达鲁不花态度为何转变如此之快,他呵呵笑道:以你的能耐,这点小事办不妥,岂不是损了都元帅帐下三杰的名头。

三杰,东心雷也配称这个名号?达鲁不花从心底看不起东心雷,自东心雷跟随完颜宗弼后,打仗倒是勇猛无比,时常伴随完颜宗弼左右冲锋陷阵,军功卓著,比他二人先近两年成为千户,而且是完颜宗弼的行营中军卫队猛安。

只是其为人实是不堪,每战必然纵兵烧杀抢掠,奸淫妇女、无恶不作,随着对宋作战的继续,金军也并非过境戮民,尤其是完颜宗弼部,军纪列全军之冠,东心雷所为惹的完颜宗弼部属人人为之侧目,其凶悍恶毒名声在金军中广为流传。

但是,东心雷勇猛善战,在合鲁索逐渐老迈后是一个绝佳的军锋,完颜宗弼对他的勇武甚是看重,虽屡屡呵斥其暴行,时常有些约束,但始终没有对他的恶行加以严惩。

他私下早就不满,按他的主张,早就应该把东心雷这颗脑袋砍下来,以肃军纪,但每次向完颜宗弼私下委婉提出,完颜宗弼总是以东心雷乃悍将,可全小节而推诿过去。

乌思谋陵笑道:人家现在可是都元帅坐下第一猛将!听说奉国上将军迪古乃在都元帅军中担任万户,他东心雷被划到了迪古乃麾下任用……完颜亮不过是宗室膏粱子弟,在都元帅军中也是积累一下军功而已,与东心雷倒是臭味相投,罢了、罢了,咱们不提他了,莫要晚间没心情吃酒。

达鲁不花摇了摇头,道:过些日子,我就要北上了,.家中事情我会为你照料的。

乌思谋陵神色稍稍一动,流露出一抹淡淡地伤感。

多年来,他抛弃妻子深入东南,为女真刺探南朝军情,竟然一次也没有回家探望,若不是完颜宗弼关照他家小生活,他岂能安心常住江南。

他有些动情地道:有劳你了达鲁不花,好兄弟。

达鲁不花爽朗地笑道:这话可就见外了,还是谈谈正事吧。

说着,嘎然止笑,神色庄肃地道:乌思谋陵,做为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你要跟我说句实话。

乌思谋陵一怔,当即道:只要不是干系属下名籍,我绝无虚言。

达鲁不花凝视着他的双目,几乎是一字一句地问:此番涉及攻扞王相公的女史案,幕后有没有你推波助澜?我想要知道你们的筹划。

乌思谋陵脸色大变,瞬间闪过一道惊愕的神情,睁大了眼睛盯着达鲁不花,沉声道:达鲁不花,这个不是你应当问的……你怎么会想到有我的参与?原本只是怀疑而已,顺带着一问,并没有抱多大希望,却没有想女史案真的有本族人介入。

达鲁不花满意地一笑,尽管乌思谋陵勃然变色,但从他的话语神色中,断定他不仅参与了女史案的构陷,而且在其中处于一个颇为重要的位置,相信以他许多年在江宁的发展,绝对有这个能力。

当不当问,我自会向都元帅请罪,现在你给我说出缘由。

达鲁不花依然不依不饶,口气十分强硬地逼问。

乌思谋陵双目瞪着达鲁不花,半响才喘着粗气,道:达鲁不花,这是只有都元帅府七位大帅才有资格知道的事情,你最好不要知道,我明白你给南朝王泽的敬意,但这是为你好,不要多事。

是兄弟的话,就说出来。

达鲁不花面色凝重,道:这里只有你我二人,我就需要你一个答复,你嘴中出、我耳中入,绝无第三人知晓。

乌思谋陵无奈地望着达鲁不花,不知这位老友怎么看出女史案中的玄机,于是叹了口气道:你先回答我,你是怎么看出来其中有我的参与?达鲁不花目光复杂地看了眼乌思谋陵,道出了一句:龙德宫旧人能见过林婉仪者,几乎都在北地,十年间存活能有几人,一个女史好歹也是从九品内命妇,岂能随随便便出现江南?恐怕这位女史,亦是你的杰作吧?呵呵……不愧为达鲁不花,好缜密的心思,被你一言而中。

乌思谋陵笑道:不错,这个计划准备部署了几年,女史也是经过精心挑选南朝宫中旧人,只不过是利用了南朝朝廷的矛盾而已,而正是这种矛盾,使咱们轻而易举地成功,就是这么简单!说罢,他含笑看着一言不发、面色凝重的达鲁不花。

难怪——难怪!达鲁不花失声自语道。

这也没什么,既然南朝职方司能在河朔、河东与燕山为所欲为,咱们又岂能毫无作为。

乌思谋陵得意地笑道:上次被阿合马、贺率黑出尽风头,令我等蒙羞,这会也让他们看看咱们这些南面使臣,也不是白白空耗国孥的!达鲁不花对都元帅府负责内外的两大机构明争暗斗,丝毫不感兴趣,他在意的是在如此复杂规模的用间,他做为完颜宗弼的心腹,竟然事先毫无知晓,太让他感到意外了。

遽然间,他萌发一个令自己不吝而寒的念头,历经数年结构的阴谋,绝不是乌思谋陵一人之力可为之,绝对不可能。

完颜宗弼倒底是想要得到什么?想想,他被自己的想法惊出了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