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农架——那一幕,朱影坠崖时那如飘舞般的身姿,那一句令王泽在生命最后时刻,感到不枉此生的‘来世吧——’金峰那绝望的眼神和凄惨的嚎叫……啊――王泽被这个经常发生在梦里,每次都被这瞬间的情景所惊醒,他身上出了一身大汗。
喘了口气,坐在床上,呆呆地坐在黑暗中。
这不会是真的,不会的王泽自言自语的梦吟不会,绝对不会。
她已经去了,已经去了。
虽然是这么说,但上阳宫中皇太子妃那相貌、那神态、那声音。
实在是太像了。
简直是一个人,不,就是她。
如若林月姐有六七分般若,皇太子妃那般无论在相貌与气质上,都是这么相同,可以说就是一个人,两位相隔近千年的人如何能如此巧合。
王泽心潮叠起,思绪万千。
难道是苍天眷顾,让她来圆了那世最后的遗言。
是真的吗?不会,不会的。
若是苍天眷顾垂怜与我,那为何她早我于世,为何她以为人妇。
王泽想起了后世的一首凄美的五言诗,低低沉吟: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思绪仍是很乱,仿佛那位皇太子妃便就是朱影,如果真的是她,那真是造物弄人,虽年岁相差不大,但以是陌路之人。
无论如何,不管她是不是她,我都不会让这段历史重演。
*****************太师府蔡京书房门外,蔡绛方才回府赶来给蔡京请安。
他是蔡门长房嫡长孙虽其父蔡攸与蔡京不和,但蔡绛却与蔡京祖孙相得,很是亲近。
故不用通传,径直到了书房。
刚要叩门,里间传出他叔父蔡鞗怒叱之声东宫小儿太是无礼,不受倒是罢了,做次辱人之事,我定不与他善罢甘休。
蔡绛闻言一惊,待要回转,手已经叩响了一声门。
何人?哪个在门外传来蔡鞗的质问。
叔父,是我蔡绛无法回避,只得硬着头皮回应。
是绛儿,进来吧屋内传出蔡京苍老的声音。
是蔡绛推门轻步进入,轻轻关上门,走上前去,给坐在书案边的蔡京磕了一个头,口称:孙儿给大父请安。
又起身对蔡鞗、蔡耕作揖道:侄儿见过大伯、七叔。
蔡倐没有做声,蔡耕笑吟吟地说道:大哥来了。
这时蔡绛才看到蔡鞗脸色发青、胡须随着抖动的脸面不断颤动。
蔡绛不知是为了何事,揣测刚才听到的话必与太子有关,三人必有机密商议,正思量着如何找个由头躲开。
却听蔡京问道:绛儿,前几日可是与王德涵在一起?蔡绛心中一惊,祖父怎知他和王泽在一起。
忙回道:孙儿与德涵同在天章阁侍主,常一起吟诗作对。
大哥是与王泽一起去樊楼吟诗作对吧蔡鞗瞪了一……眼蔡绛,没有好气地道:你以为你大父不知道?蔡绛这可慌了,蔡氏一门小辈中多是膏梁之辈,唯有他一人是进士出身,整个家族无论如何内斗,对他却是一致的抱有极大希望。
故而要求极为严格,在青楼楚馆过夜的事被知道了,那还了得。
想到那夜酒醉之后耐不住杜三娘、何金奴的挑逗,与她二人春风一度。
再想想家中对他的严规,与歌妓厮混的事,恐怕没那么容易蒙混过关。
蔡耕见蔡绛低头不语,一脸阴晴不定。
不由得暗怪蔡鞗多嘴,将火气发到小辈身上。
说道:他们都是青年俊秀,颇得楚馆佳人喜爱,就是留宿一宿有何不可。
继而又笑嘻嘻的说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青年进士馆阁才子也是小女儿们青眯之人。
蔡绛被说得脸面通红,蔡鞗却道:兄长,他这小小年纪就、就……只恐误了父大人厚望。
蔡绛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绛儿快起来。
蔡京不满的瞪了蔡鞗一眼,待蔡耕扶起蔡绛后,才说道:你那房中不也是有那些女人吗?蔡鞗被蔡京这么一说,倒是老脸一红。
他虽是尚了公主,但还是纳了几房姬妾,其中两人是出身青楼,是京城中颇有艳名的妙人儿。
蔡京接着说道:年轻人,这点风流事倒算不了什么。
这话明确表示蔡绛无过,蔡绛大喜,说道:谢大父。
蔡京捻须又道:馆阁之中多俊杰,未来的宰相、执政多处于此。
想那王德涵自不必说,范宗尹诸小辈无一不是当今后起之秀,与之交往倒也是好事。
蔡耕看着蔡京欲言又止,蔡京察觉他有话想说,便道:大哥有话,但说无妨。
叔大人所言甚是有理,但小侄还是觉得这些小辈,流连烟花柳巷、青楼楚馆,多有不妥。
哈哈……蔡京笑了一笑当今之世,还有前朝那般直事,想那王德涵一腔为民之心,到头来不还得曲意奉承、聊聊尽事。
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品了口茶。
接着说道:不过,大哥说的不错,有个节制好更好,我孙儿若是看中哪位佳丽,纳为偏房也无不可。
谢大父教诲王德涵非凡品,你要好好结交,或许日后对你有莫大的益处。
蔡京捻须微笑说道:好了,这里没事了,你去内院请安去吧。
蔡绛告退,轻轻带上门后,径直而去。
蔡鞗看了一眼,他对蔡京的话颇不以为然。
他对于王泽是承认其才华当世少有,但还是觉得王泽不过是以文才出名,兼之却有些偏才手段,应了赵佶与执政们的胃口,这才这么春风得意。
蔡京这么推崇王泽,让蔡氏最有前途的孙辈与王泽系在一起,攸然感到自己一直是老谋深算的父亲,会不会是太老了,看走眼了。
王泽没有能让……蔡氏看入眼的背后势力,而且蔡鞗更是从内心中感到王泽不是那麽容易控制的人。
叔大人,小侄看此事不是那麽简单,李琮得东宫密报,太子先前对这些琉璃器很是欣赏,但是陈邦光急见,二人在殿内谈了许久之后,太子才发怒命人将这些物事毁去,而太子妃得报后匆匆赶来,入殿时面色颇为不豫,出殿时面带怒意。
从此中可以断定,进馋言者必是陈邦光无疑。
蔡耕待蔡绛走后,言归正传,说完之后偷看蔡京。
见他双目微闭,含笑捻须。
不由得心中一动:看来我这是夫子门前读孝经,叔大人早就把这事给参透了。
不过得到蔡京的默许认可,蔡耕还是很是欣喜,蔡京的赏识便是他重返庙堂的保证。
这挑拨太子与太师情义之事,对陈邦光又有何好处?蔡鞗虽贵为驸马,但毕竟不比蔡耕精于官场门道,一时间竟没有看出其中道理,惹得蔡京暗暗摇头。
这陈邦光算计很深,表面上忠义贤明,实是为日后涉足都堂铺垫。
在这大势不定的关头,将前程押在太子身上,利用太子对二郎平素的不满与燕云兵败之怒,行离间之计,太子必以叔大人为怨。
而他虽是得罪叔大人,或有一时的挫折,但谁又能知这不是为长远之富贵做铺垫呢?叔大人现今是左右为难,忍则坏了名声,令小人得志。
若是打压陈邦光,则是得罪太子,国之储君日后的天子。
原来如此,好阴险蔡鞗总算是明白了。
陈邦光如此算计父亲,是可忍孰不可忍,须让此人尝点苦头才是。
陈邦光不过一小人而,不足为虑,何况叔大人对此事早以是有了计较,遣放远恶军州不过是在反掌之间。
蔡耕偷望蔡京一眼,见他面有嘉许之色、却又并不言语,知道蔡京碍与身份有些话不便说出,看来自己还得代劳。
于是又转看蔡鞗,说道:唯今最为当务之急,是请茂德帝姬时常到东宫与太子、太子妃走动走动。
蔡鞗点了点头,明白这话意思。
看情形太子妃较为倾向太子接援蔡京,通过自己的夫人茂德帝姬与太子妃接触,传递消息。
与太子妃一道慢慢转变太子对蔡京的看法,最坏也可以交好太子妃,为日后多了一道保护。
不过他还是有些忧虑地说道:与东宫太近,郓王那里……郓王赵楷很是得宠,加上梁师中、童贯等人的支持,很有可能运转乾坤。
竖子甚是可恨,此恶气不出,老夫能罢休。
蔡京不冷不热的说了一句。
有浪子宰相等人相助,太子又是嫡长子,胜负尚难预料。
何况嫡长子出处皇孙,乃是开国以来所未有的喜事。
若太子无甚大错,他辈很难撼动。
*********清晨,王泽洗刷后,用过早饭。
今日他不当值,很是清……闲,想到几日来未曾给弟子们授课,便叫了一同来京的四名弟子来到房中。
弟子们请安后,侍立一排,王泽不知为什么想细细打量这四名年纪已有十三岁的弟子。
首徒李默涵、相貌平平,中等个头,个性憨厚、老实稳重,最是早熟。
次徒王咏翎、相貌清秀有几分女儿像、聪慧过人、文章最是出众,为人极重大义。
季徒张云仁、相貌俊朗,有过目不忘之能,为人颇为自傲又带有几分狡诘。
四徒封元、相貌亦是端正,喜行伍事、武艺居众弟子之首,好打抱不平,被师兄弟称为小霸王。
这几日你等学业如何?王泽品了口茶,神色温雅中带有几分严厉。
没有偷懒吧?回恩师话,师弟们这些日子来,开始读治世学第三部浅议政治,只是有些地方尚不甚领悟。
李默涵身为首徒,自是先应话,话音中带着稚嫩。
是什么地方,说来听听。
国人议事会所议国事、定大典、行权利,无论政事大小,都须得其通过方可施行。
弟子们疑虑国人议事会是由小民所选,这将置天子、百官于何地?王泽满意地笑了笑,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弟子们敢于提出心中疑虑,不绝对苟同于人,不过王泽还是更感叹自己的抉择正确。
自己的理想从孩童做起,他们还没有被儒学这个思想魔咒所禁锢。
虽然现在他们还小,不能全然领悟自己所教,但已经开始有所领悟。
不然,也不会提出心中疑问。
很好、很好,小小年纪以是达到为师十五六时的层次。
王泽微笑着说道:国人议事会并非弃天子、百官,而百官亦有……说道这话锋一转天子守国分三分六等,你等有谁知?上为明而无欲者,国强。
明而有欲者国疲。
中为庸而无欲者,国弱。
庸而有欲者,国衰。
下为暴而无欲者,国残。
暴而有欲者,国亡。
王咏翎才思敏捷,抢先应对。
偷看王泽含笑点头,自是得意。
虽有不尽,但颇有道理。
自艺祖开国,善待士子,尽选天下读书人入仕,正所谓殿试无落才。
可知这读书人多为黎民百姓,即是当今世家亦是民中拔籍,累数世功勋荫福后人。
故,百官出自于民,民入仕者为官。
阴阳之分,极阳为君、极阴为民,看似两极,实为一体。
王泽淡淡地笑道入官之民辅天子治民,天子守国分三分六等。
天子明而无欲,臣子贤而有能国强不过数十年。
余者当如何,为师书中已有不必细言。
国人议事会就是以民间之智,补其不足,官之行监于民,政之通决于民。
王泽见四人似懂非懂,轻轻一叹说道:也是难为你们了,你等年纪尚幼,多不明其中道理也是当然。
就是为师亦不能深研,不过要记在心中,好生读书,日后出世历练慢慢领悟。
不过,国人议事制度,亦非治世灵丹妙药,民智不开,断不可行。
恐怕就是你们也看不到这一天。
王泽说道这里,目光中闪过带有一丝迷茫的神色,思绪不觉又转向艮岳御苑的那一幕。
若是单凭一己之力,改变这个历史还可以,若是振中国千年之运,还是力所不能及。
要真是她就好了。
王泽无不感慨地暗自叹息,看着四名弟子,不知不觉地说道:或许,或许我中国日后之运,便要始于你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