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墨涵在办理琐碎事务上是公认的能手,对于王泽颇为唠叨的安排,显然成竹在胸,但见他笑道:弟子明白,处理完几日来的事务,弟子就全力营建书院,机宜文字暂由秦师弟操劳一阵,也应当让他熟练熟练了。
王泽意味深长地望了眼李墨涵,淡淡地道:是应当让子玉独挡一面历练、历练了,记住——要在书院之后,选择一片清净僻静的地方,独立成院,要让仲敏他们能够不受干扰地做实验,还要绝对和前面分开。
李墨涵颔首笑着道:要是建造这么诺大的书院,杭州地面官员进献的钱财还是略显不足。
当他看到王泽嘲弄的目光,亦是诙谐地道:恩师前后消受金、银、礼品可价四、五万贯,建起校舍、购买校田设备倒是绰绰有余,只是聘请名师、运营学院的这笔开销恐怕稍显不足。
王泽不以为然地道:真正的名家是不已钱帛、居所所能左右的,自于其它事项倒是再看看吧!恩师教诲的是。
李墨涵又有些戏虐地道:整个杭州也就是通判大人、余杭曾知县与云鹏三人未曾送礼。
王泽指着李默涵大笑道:文渊何时学的如此刁钻尖刻。
师徒之间一个小小的笑话,却使一旁的聂诺感慨万分,整个杭州未能脱俗的品官,也只有寥寥数人也已而已,他正在凝思间,却听王泽道:文渊不说,为师倒是忘了余杭的这位曾知县。
正说着,王安快步进入走到王泽身边递上一张名帖。
轻声道:余杭曾知县与二公子同来,二公子正在厅外侯见。
王泽呵呵地笑着说道:还真是巧的紧,说曹操曹操到,让云鹏代我回转迎接曾知县。
不多会,身穿绿色官服的王咏翎与曾言走入客厅,王咏翎当然的先行弟子礼,再与李墨涵、聂诺相见。
曾言在王咏翎后对王泽行下官礼,又和李墨涵见礼,这才在王泽下首坐了下来。
王泽在细阅杭州官吏履历时并没有在意曾言,昨日会见各县知县也没有刻意关注曾言,认为他不过是个出身世家的少年进士,但他与王咏翎同来拜访,看来二人交情不浅,王咏翎相交的人或许有他的独特之处。
待打量着曾言的仪态,见他身材修长稍黑,唇上两撇黑须,一身半旧的绿袍,洗的极为干净。
坐在那里仪态稳重大方,方才举止之间礼数有加,显示出其出身品官世家所养成的优良教养。
只是在其目光中,才能隐隐看出那极力收敛的不安分的欲望。
便笑道:昨日论政,公瑾今来,必可教我。
下官不敢——曾言忙抱拳道:相公乃当朝执政,誉满天下的大家,下官微末伎俩岂敢在相公面前卖弄。
不过下官的确有些想法欲讨相公高见,想相公必能谋善断,下官也好从中有所长进。
王泽明知这等话不过是乖巧的阿谀奉承,听着却还挺顺耳,当下笑道:公瑾亦是上舍俊秀,殿试进士及第,所议必是高论,无须谦恭,但说无妨。
曾言有拱手行礼道:那就恕下官放肆。
当下清了清嗓子道:昨日相公召会杭州官吏,言劝颗农桑、扶持小农,扩展水军,经略南海,鼓励海商、扩大贸易。
下官有感相公致力国事,力图中兴之念,上欲报效天子,下欲体惜元元。
宣和年间由相公首倡支卖局,今以八九年,近年又得相公力主扩展水军,使得大宋前往南海水道畅通无助,支卖局组织海船商队年年获利甚丰。
然各路支卖局正因获利颇丰,却造成贪鄙之风日甚,由于其自成体系,地方不能监察,结果却是造成支卖局与地方相互勾结。
而相公所持扩展水军,经略南海,本意在于护卫商旅,却是有守臣率兵之嫌……王泽本身对支卖司所属各局腐败极为头痛,而经略南海,势必又会使朝中一些大臣,担忧他如靖康年间的掌握兵符之嫌,见他侃侃而谈,无不尽中心思,不禁点头赞许。
曾言得到鼓舞,精神更是振奋,继续朗声道:整治支卖局弊端,投鼠忌器,有意经略南海,不仅事关体大,更是易为士林所指……下官见识不及相公万一,解决之法相公自然成竹在胸。
不过下官昨日至今细细思索,与云鹏讨教后,虽无所成却有一得之愚,故不揣冒昧向相公请教,不知可行否?王泽心下倏然,他暗自惊讶曾言能有如此能耐,他不可能彻底揭露支卖司内部许多事情,有些时候还得将事情掩饰起来,免得成为台谏攻击他的借口。
而且支卖司所属各局所出弊案往往涉及朝廷大臣,处置起来更加棘手,曾言的一句‘事关体大’更是言未尤尽。
以曾大人之见,当为何说?王泽默然不答,向李墨涵看了一眼。
李墨涵跟随王泽多年处理政务,对王泽的意图配合默契,代王泽问了这句。
曾言望着王泽道:下官以为,古人云‘鸟为食死、人为财亡’,其论甚是有理!支卖司各路掌控海事贸易、钱庄借贷,获利极丰,很难有人面对如此巨利尚能持节操,堵——反倒使事情越办越难,及如此不如防之。
如何防之?李墨涵仍不住问了句。
朝廷有台谏,走马承受、通判,相公不妨请奏朝廷,专设监察御史主持支卖局监察。
或是支卖局内设按查提领的监察官吏,不定期巡查,虽不能完全杜绝弊端,却还是可以减轻些许弊端发生。
若能设风闻箱,许商户可投书揭发除回易之外弊事,必然可以事半功倍。
风闻箱,这岂不是武周所行酷政……何况朝廷已经有等闻鼓院,再设置风闻箱势必增加胥吏,与朝廷节约用度不符。
李墨涵一惊,不禁为之失言。
此一时彼一时,武周行事为一家之政,而下官设想只为贪墨勒索,其意远矣。
曾言道:下官所道监察制度乃是致于都堂执政率引之下,非内朝制度,风闻箱采于前制,却又只为职司内监察,非为一人之私而窥众人隐情。
他偷眼看王泽点头表示嘉许后,又道:扩展水军、经略南海,相公大可不必自持,下官薄见在于沿海商旅泛舟海外多年,早已形成几个固定停靠口岸。
相公可遣使者或借或租,无须亲自劳神,必可得之,而后以水军将吏徐徐图之,既能免除朝廷议论,又可神不知鬼不觉之间扩展城寨……至于风闻箱事,不过是由各地监察官吏设置举报渠道,直接火封送御史台,又能增设几个胥吏?尽管王泽认为曾言所献策略并没有超越自己所构想的框框,但做为这个时代的读书人,他的思想已经超越了这个时代,这不能不引起王泽的兴趣。
支卖司内设立监察,商户担任民间监督,甚好。
王泽当即肯定了曾言的思路,他这些年百般苦思而不得其法的种下民间监督种子,经曾言这么提醒,豁然开朗。
由这些财大气粗的商贾监督政务,是一个逐步建立民间议政的良好开端。
一步步地来,不仅可以及早发现弊端,而且可以不引起卫道士的关注,等到得到人们的认可后,一切实行起来都会减少许多不必要的阻力。
得到王泽首肯,曾言显得极为兴奋。
道:下官些许浅见,让相公见笑。
王泽笑道:得公瑾一言,本官茅塞顿开,数年犹豫一朝得解。
说着,看了看王咏翎微微点头,脸面上露出嘉许之色。
抽取海船商税较之支卖局海船自行出海,不可同日而论,可惜支卖局回易案,使得亏空难补,支卖局无钱办货出海。
南方重商,为增财赋运作支卖局能有出海之资,公瑾可否教我?王泽不失时机地试探。
曾言略略迟疑,才徐徐地道:经济之法非下官所长,不过下官任职地方数年倒颇有些许心得,或许可以为支卖局筹措一二,只是不知相公以为江浙路除海事外以何获利最丰?王泽含笑不答,李墨涵却又道:丝绸、瓷器、香料、盐茶、酒水,无一不获利丰厚。
曾言道:丝绸、瓷器、香料、盐茶、酒水又有何种为先。
当然是盐茶,次为酒水。
正是,自艺祖太宗以来茶、盐向来由官府专卖,而行商购买茶、盐一向受到地方严格的控制,违者处以重刑。
若是相公,三个月之内,出售今后三年茶、盐之全部配额,若想购买者,只能用粮食与银钱各半平价来抵换,不算钱塘几处盐场与茶场,单是昌化县紫溪盐场一处,所得粮食,便已相当可观。
如此一来外地行商风闻,自然会趋之若鹜,以大批粮食、银钱换得茶引、盐引。
而杭州之士绅、商人,哪里又肯让这个机会被外地人独占。
如此一来,即解决各县常平亏空,又能得到一笔不小的款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