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河东、河朔战事的日益恶化,前方消息迅速在京城传开,引起了京城官民强烈恐慌,流言四起,人心浮动,富户纷纷再次举家南逃。
大内仍然是维持皇家的肃严,内侍、宫人门只敢在私下里交头接耳地议论。
福宁殿中,赵桓疲惫地靠在榻上,目光柔和地望着坐在御榻上给他喂羹汤的朱氏,身边没有内侍、女官在侧侍候,只有他们夫妻二人。
随着坏消息不断传来,他面对外朝举手无措的大臣,其情绪渐渐失控,失去了往昔仅有的稳重。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赵桓才能真正感到一丝安逸,完全碾除外朝的纷杂是非,躲在宫中享受片刻难得的温情。
有劳皇后了!赵桓有气无力地温声说道:皇后且歇息片刻。
又来了——官家操劳国事,臣妾无以分忧,只能使官家在后宫稍歇片刻。
朱氏放下碗勺,一双乌亮的星眸透出浓浓的忧郁。
赵桓长长一叹,沙哑着嗓子说道:朕无能,以至于天下纷乱,鞑虏入寇,内无可用之臣,外无御悔之兵,让皇后整日里为朕担惊受怕,唉……朱氏似有不解地望着赵桓说道:官家何处此言,此不过是臣妾份内事,倒是官家整日里忧形于色,让臣妾担忧官家龙体。
前几日,朕给皇后的王泽小词一首,不知皇后可曾谱得好曲子。
赵桓显然不太想谈论让他忧虑的外朝之事,将话题想转到风月上来,而能让朱氏感兴趣的,偏生是王词。
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哎——一首气势磅礴的怀古。
朱氏说的感叹,但眉间却废除抑制不住地兴奋,口气中掩不住地激动。
道:伤逝前朝的军旅词曲,怎是我等妇人能谱出韵味。
赵桓没有察觉朱氏神色有异,只是说道:皇后言之有理,王泽这首词颇合今事意味。
朱氏看着赵桓,似是随意的道:官家方才不是言道内无可用之臣,外无御悔之兵,臣妾观王泽文能执政、武能将兵,何不用之。
赵桓一怔,目光怪异地望着朱氏,半响,才失声笑道:原来皇后还是让朕用王泽……话尚未说完,却听朱氏正色说道:臣妾只是为官家与这祖宗的江山着想,官家何故笑之?赵桓见朱氏有些不豫,忙说道:皇后误会了,朕只是惊讶皇后慧眼识人,见地不凡。
朱氏知道赵桓这是在掩饰方才的失态,也不揭穿他。
继续说道:臣妾本不想过多参政,可如今事情到了这般田地,臣妾便妄言一句,官家应当大胆启用可为之士,以断鞑虏南窥之心。
皇后心意,朕自明白,可王泽年不过而立,数年间连连越阶,现已是直学士领漕司重任,重和进士中无人可与之比肩,怎说朕未能重用?皇后不是曾经说过升的太快,对他来说未必是好事。
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策,官家在此危局之下万不可拘于制度。
朱氏神色间颇为不屑。
臣妾确是看好王泽,此人德才兼备,为朝廷不可多得之人才。
臣妾只是为官家提到王泽,却不想内宫干政,惹人议论,官家用于不用,可自度之。
如今两河危机,京西乃神京藩凭,路帅任免当慎之又慎,断不可意气用事。
朱氏断然道:怎不便宜设立京西宣抚司,以王泽当此一面,可除宣抚司干办公事,如此即可人尽于才,又可避大臣议论,岂不是两全其美。
赵桓低头略略沉思后说道:宣抚司乃总方面征战,岂能随意设置,纵然成行,但王泽方外任漕司,在除干办公事,以皇后之意,宣抚司仅设公事一人,而不设正副宣抚使,如此恐大臣们议论。
朱氏冷笑道:谁人议论?以臣妾看敢议论之大臣,可有胆略、能耐节制一方,为官家保境安民。
这话,明显是在影射耿南仲,只是朱氏给赵桓留有颜面,没有指名点姓地说这位帝师的姓名罢了。
朱氏看了看正在沉思的赵桓,又温言道:漕司,一个转运使若在平时倒也能使人历练一番……她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淡淡一笑。
大宋开国百年来,设置各路不一,但路界划分却一转运使辖区为准,换句话说,承平之世,人以都转运使为一路之长,而非经略安抚使,陕西一路为都转运使路,却又被划分了六个经略安抚使路,可见其地位高下。
朱氏言下之意是当此乱世,不应当将王泽放在地方监司的任上,而是要任用王泽为真正的方面帅臣,既然不能成为经略安抚使,那就干脆设置宣抚司,王泽虽是干办公事,但在无宣抚使的情况下,他便可成为京西最高军事长官。
赵桓又岂能听不出朱氏的未尽之言,如按她的话来半,便是连京西二路的经略安抚使亦须在军事上听命于王泽,这哪里是两全其美,简直是直接任命王泽担当方面节臣。
他心底暗自嘀咕为何朱氏如此看重王泽,不过倒也没有往别处去想。
以他之意,让王泽担任一路监司,已经是他格外的恩赐。
帅臣职事,他想也没有想过授予王泽,这也是当初他一口拒绝朱氏建议在城外加恩王泽的原因,更不要说掌控军权的节臣了。
尽管他开始看重王泽,但还是有隐隐的、固执的不信任感在心中萦绕。
朱氏见赵桓并不答话,也不多说甚么,直直的望着赵桓。
不过,四方以设四道都总管司总领征战,若社宣抚司多有不妥……也好,朕权且看用王泽一回。
赵桓见朱氏不悦,亦不想拂了朱氏的颜面。
改口说道:王泽的本官已是不低,遽然委以节臣路帅多有不妥,不如这样办,朕下诏设立京西宣抚司,暂不设宣抚司官吏,由西道总管司权领。
先使王泽以京西北路都转运使、权守主管京西北路经略安抚公事领京西北路马步军都总管,待稍后再使其为宣抚干办公事,掌京西二路军务,皇后以为如何?没奈何下,退而求其次,便宜了王泽,给他京西北路路帅职事,到了这个时候,赵桓在照顾了朱氏的颜面之余,还是作了保留。
尽管如此,王泽还是以都转运使守经略安抚司,总领一路监司、帅司两大职事,已经足以让朝野为之侧目。
朱氏未置可否,嘴角边摸过淡淡地微笑,柔声说道:官家若有心意,当立时草诏发送。
赵桓一怔,愕然道:何须太急?朱氏若有所思地说道:臣妾却以为太晚,官家真有此心,就听臣妾一言。
赵桓不知朱氏为何如此关心王泽,不免有些醋意。
言语有点抵触道:漕臣领帅司,自艺祖、太宗以来未尝有之,此诏一出,必位宰执大臣反对,以朕看还是慎重处置为好。
慎重处置?朱氏冷冷笑道:诸位相公议来议去,倒底是要议到何时?金人步步南下,时局不容我待。
官家应乾纲独断,战和兼备,妙才大用,不据成例才是。
赵桓沉吟半响,双目紧紧望着朱氏。
半响,才缓缓地说道:皇后所言及是,朕当立决之。
朱氏似是不知赵桓所指,放下银碗,淡淡地说道:官家当自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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