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种溪名扬渭州城,行在城中,平日里巴结奉承的,更加殷勤;交往不多的,也过来搭话,便是那城西头告老了的曾老翰林,也邀他去,只说是与子孙辈瞧瞧,也好有样学样。
这曾翰林便是种师道见了,也不敢高声言语的人,自然是让种溪倍感光耀。
当下也就提了几件礼物,前去拜访了,老翰林又安排下酒宴,将府中大小子孙辈,俱都叫了出来,一一相见,又说了许多相互仰慕得话儿,一顿酒食,只吃的府中人等俱都满嘴流油。
老翰林也不嫌累得慌,执意要陪着。
临到分别,又拉种衙内的手,了诸多感慨,这才放他出来。
待种衙内出了门,才知他那随行的小厮手里多了个包裹,搬动起来甚是吃力。
我如何有这个包裹?衙内吃醉了酒,就问道。
小厮忙答道:却是那老翰林府中送出来的,只说是衙内的,小人不敢不接,便拿在手里。
难不成不是衙内的?衙内笑骂一句道:贼入娘,我几时拖着这个包裹来的?看来也甚是沉重,且打开瞧瞧是些甚么东西?想来这老翰林送我的些礼物!小厮听了,忙将包裹放在地上,散开了,忽然就觉得眼前一亮,忽又将包裹紧紧抱了,对着衙内惊道:白花花的银子,衙内,只怕有三两百两呢!衙内一听,不由嘻嘻笑道:也罢,且收着,这老翰林也殷勤。
来日少不得也要回请他的!说着只顾打马,一路朝着府中奔去,街上人等,纷纷闪避,这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
一路直奔入府中,也不下马。
将那门子与丫头、小厮惊得四处乱跑。
衙内嘿嘿得意大笑,乘着酒意,还要策马望自己院子里走,却听得旁近一声断喝:该死的畜生,还要在家里逞威风不成?还不下马,打断你的狗腿!衙内一听这话,顿时那酒意就去了一半,原来这喝住他的人便是种师道种相公是也。
当下滚落马来,将那马松开,战战兢兢的转过身,低垂着头,面对种师道,大气也不敢出。
先去吃些醒酒的茶,再来书房见我!种师道冷哼了一声,转身便行。
衙内如何敢犟嘴,心中惴惴不安,早知吃酒误事,如今果然受教了,慌忙唤了小厮将马牵了去,自己溜回了房中,又唤来丫头端水递茶,吃了一些,洗了脸,方才清醒过来。
也不敢耽搁,一路儿小跑,望种相公书房而去。
这些时日,你倒也威风,整个渭州城内,也传遍了你的大名,想必自身也是有些得意不成?种师道待衙内惶惶不安的坐定了,方才冷着面孔道。
不敢,父亲坐镇渭州,那些人才来奉承,孩儿不过是贪了父亲的恩惠罢了!衙内道也知道如何应对,只是这话说的有些虚了,心中略有不安。
种师道嘿然冷笑道:你这厮,倒也知晓吹捧与我,我却问你,到底是何人退了那些强人?衙内迟疑了一回,方才道:乃是名号唤作镇关西的郑屠。
全然不是孩儿的功劳!这便是了。
与那郑屠相较,你这厮却是差了许多。
种师道缓缓道,那郑屠也是个晓事的,将功劳让与你。
孩儿这就与渭州城那些人等明说!你这厮真真是糊涂。
种师道不由皱起眉头喝道,此便是你多不如郑屠之处。
那郑屠虽退了强人,却也知晓,自己身份不过操刀卖肉的屠夫,那些名士佳人如何甘心要认他做个救命恩人?虽一时相安无事,过后却定然有人要生出事来,这也是他承担不起的。
倒是你,却是让那些人无话可说,一来既能施恩于那些名士女子,显示好意,又不教他等对一个屠夫感恩戴德,巨大欢喜。
二来又好结交与你,将这偌大的功劳让与你,你岂能不施恩于他?衙内听得有理,忙道:正是此理,却是孩儿想的简单了。
如此看来,这郑屠乃是个颇有心机之人。
他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你也不必介怀。
倒是他这一身武艺,便是我这军中,也只怕没得几个能及得上他的。
父亲为何不将他招入军中?却叫那周知州抢了先,许了他一个都头!时机不到!种师道点头,倒不如先在衙门里听差,也有个磨砺,日后或可一用。
衙内忙笑着道:原来父亲早有安排,却是孩儿想岔了。
种师道不由摇头笑道:你这厮,只管拣好听的。
你平日没得许多事,也多与那郑屠交往,他名号叫做镇关西,口气恁地大了些,我倒是想有这般的一个名号,却叫他占了先。
衙内笑道:他倒也有些本事!一人便可与那百十人马对峙,却丝毫也没有弱了气势。
那郑屠若不是料准强人不敢将所有人等砍杀了,便是有勇无谋的一个莽汉。
如今看来,却是前者,他料定强人怕我挥军报复,故此不敢动那些名人士子的性命。
因此便敢一人上前,凭他手底留情,饶了那强人石仲的性命便知。
果然如此!衙内仔细回味,忙点头应道。
若如此,你可还有得意之心?种师道说到此处,不由喝了一声道:还不快走,杵在此地,叫人好不烦心!衙内如蒙大赦,飞也似抬起脚儿就要走。
哪知晓放抬脚走到门口,便又停下,讪讪的回转来,立在种师道身旁,欲言又止!种师道见他模样不由笑骂道:看你这模样,想必是有事求我。
衙内忙点头。
嗯,这便对了!种师道见了衙内小心谨慎模样,不由摇头道,想必是今日那曾老狗送了你许多银子,来为他说道了。
衙内壮起胆儿笑道:父亲神机妙算,真真甚么都算计的到。
正是那老翰林说了些事儿,却也不说求字,只把了孩儿许多银子。
孩儿因吃得醉了,不曾理会的,那跟去的小厮又是个糊涂,接了下来,因此也想到父亲这里说道一声,也算是承了情。
可是要我军马去那五岭峰剿灭强人?种师道眯起了眼。
正是!那你且道来,我便是去也还是不去?种师道看着衙内不由微微笑道。
自然是要剿灭了那股强人,朗朗乾坤之下,竟然到了渭州城下挑衅,却不是驳了父亲的面皮?且渭州城内人人自危,自然也要安抚民心才是要道!衙内忙点头道。
种师道摇头道:你这厮平日里读书,也无甚用处。
若是要剿灭这股强人,端的是易如翻掌,只是这渭州城久无战事,人人居安不思危,久而久之,人心涣散,不耐战也。
若是那西夏人前来攻城,只怕全城人等,全无斗志。
再说,这里若有匪患,那朝廷的军需、衙门里的供给却是一日也少不得,匪患越是强势,那日常供给,还不是任我开口取用?这番话一说,衙内不禁目瞪口呆,便道:那强人砍杀无辜人等,又不得军马来围剿,岂不是越的得志?倒叫他等看轻了父亲。
种师道不由冷笑一声道:还不到时机。
若是哪日西夏人来袭,便是这强人授之时。
那时刻,我岂能容忍与辽人相争之时,还有强人掣肘?父亲果然见解得是!衙内这才方如梦醒,心里也暗骂了那老翰林一声老狗。
过两日,那衙内果然派了小厮前往郑屠府上,只要请郑屠吃酒。
郑屠自然无不应允。
过了日头,在衙门里交卸了差使,便忙忙的奔潘家酒楼而去。
种衙内早已候在那里,两人相见,见了礼,那衙内笑道:那日承你救了性命,还未答谢,因此只好叨扰你一回了。
郑屠道了一声不敢!两人便望酒楼上的齐楚阁儿里来。
捡了座位坐下。
小二上来唱了个肥喏,笑道:衙内、大官人,有甚吩咐?但有好酒好菜,只管上,再打两角上好的烧酒来!种衙内道。
小二答应一声,便要去,却被郑屠叫住道:且慢!种衙内瞧了瞧郑屠。
只听得郑屠笑道:今日与衙内吃酒,也是俺的运气,两角酒如何够,先打四角酒来,若不够时,再来唤你。
俺也不用盏儿,只管大碗筛来便是!小二笑道:大官人好胃口。
忙忙的下去准备。
不多时,那菜肴果品,好酒佳酿便流水一般的上来了。
衙内只说的一声请,郑屠便挽起袖口,筛了一碗酒,冲着衙内笑道:俺便先吃了!只一口,便将那酒倒入了嘴里,方才舒心的吐出一口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