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遵泪水不能抑制,滚滚而下。
他缓缓跪在地上,抱起泥浆中的狄青,哽咽道:狄青,你为何要救我?你本不必死!我如何对得起你……呢?那一刻他心灰若死,恨不得替狄青去死。
脑海中又闪过那如梅开般的女子,女子戟指骂道:郭遵,你够狠!你伤了我丈夫,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郭遵伤心欲绝,喃喃道:梅雪,我对不起你们夫妇。
可我又害了你们的儿子,我何颜再活在世上?叶知秋并没有听到郭遵的自言自语,但知道方才若非狄青,郭遵早已毙命。
狄青明知不敌,竟还挺身而出,救人危难,只说这种胸怀,就让人唏嘘。
突然感觉到半空光线有异,叶知秋忍不住扭头望过去,只见到天空竟有个火球划过。
那火球极大,炫目非常,从天际划过的时候,几乎耀亮了半个天空。
火球划出道耀眼的轨迹,落在西方的远山处,‘轰’的一声大响从远处传来,紧接着飞龙坳地动山摇,无数山石从山坡滚落,有如地震一般。
叶知秋只感觉有些站立不稳,不由失声道:地震了?可那震动只是过了片刻,转瞬趋于平静,虽说山石仍在滚动,但少了先前震撼心弦的那股威力。
只是一阵阵波动依旧从地底传来,让人胆颤心惊。
叶知秋终于站稳了脚跟,见并没有山崩,舒了口气。
可郭遵如此悲伤,竟对天地震动仿如未觉。
叶知秋不忍惊动他,抬头向火球落处望过去,见到那个方向竟好像燃了大火,雨夜中满是红彤彤的颜色。
雨歇云收,明月重现。
叶知秋见飞龙坳已是尸体遍布,尚有几个幸存的百姓白痴一样地站在泥水中,不时地还疯狂笑上几声,却不再找人撕咬,想是弥勒佛主已走,迷药的药性已淡,众人这才狂性大减。
可是就算他们清醒了,发现自己为了成佛,杀的都是最亲近的人,只怕也会再次发狂,难以自拔。
叶知秋想到这里,心中叹息,见西方红光已渺,几次想要前去探个究竟,终于还是压制住这个念头。
正琢磨间,叶知秋突然眉头一皱,蹲了下来,望着狄青的脑门,眼中露出诧异之色。
因为他发现狄青脑门处,只有轻微的血迹,伸手悄悄搭了下狄青的脉门,突然大呼道:他还有生机!郭遵本是伤心得脑海一片空白,听叶知秋大喊,心头狂跳,忙问,你说什么?叶知秋道:他还有脉相!他又伸手摸在狄青胸口处,马上道:他心还在跳。
郭遵一喜,忙伸手指放在狄青鼻下,却感觉不到呼吸,将耳朵贴在狄青的胸口处,这才发现狄青的确还有心跳,只是心跳的速度极为缓慢,若不留心,真的和死了无异。
郭遵霍然而起,抱起狄青道:叶捕头,我要带他去找大夫,这里的事情,交给你处理。
叶知秋道:可你也是身受重伤,若是再碰到那弥勒佛的手下怎么办?郭遵忿忿道:那帮无胆鼠辈,也敢出来见我?叶知秋还是放心不下,说道:我送你出山,等遇到你的手下再说。
郭遵突然想起什么,问道:郭邈山他们呢?望着一地的尸体,难以尽辨,郭遵心想,这几个兄弟只怕已死在飞龙坳,心中一阵黯然。
可眼下救狄青的性命要紧,郭遵想到这里,决定先出谷中,可才抱着狄青走了几步,只感觉天旋地转,站立都困难。
叶知秋急忙接过狄青,搀扶着郭遵,踉踉跄跄地出了山谷,走了数里,有人高呼道:是郭大人。
一人奔出,正是郭遵的手下赵律。
赵律见郭遵身受重伤,不由大惊,放出烟花信号召集人手前来。
这时候又窜出几个禁军,叶知秋简单地说明原委,众人见郭遵伤重难行,慌忙派人背负起郭遵,另外有人从叶知秋手上接过狄青。
叶知秋见到烟花,又想起方才见到的火球,问道:你们方才可见到一个火球从半空划过吗?赵律点头道:是呀,不知道是什么怪东西。
不过我们都不敢擅自离开,所以无人去看。
郭遵愕然道:什么火球?叶知秋将所见说了一遍,郭遵也是不明所以,见叶知秋有探究的打算,说道:叶捕头,你去看看吧,这里交给赵律他们善后。
赵律,你派几个兄弟去飞龙坳,看看郭邈山、张海、王则几人如何了。
若是没死,当然最好,若是死了,总要把他们安葬才好。
李简,你去通知地方官府,让他们处理这里的尸体……这时候又有禁军陆续赶到,这些人本是负责扼住要道,可都没有见到弥勒佛主和多闻天王的下落。
这些人也都见了火球,均说那景色极为奇异,但到底如何,谁也说不出所以然来。
郭遵随即又吩咐几个手下前往白壁岭周边的孝义、介休、灵石等地寻找良医。
等一切吩咐妥当,叶知秋见郭遵身边已有护卫,就想至西方山岭探寻个究竟,当下告辞。
临行前,叶知秋突然想起什么,说道:郭大人,当初那个弥勒佛吩咐两个手下进攻你,你可知道他说的是哪里的话呢?郭遵略作回忆道:那妖孽所说的话,我也从未听过,会不会是偏僻地区的土语?若是能知晓到底是哪里的方言,说不定能对抓住弥勒佛有些帮助。
叶知秋也是这般想,摇头道:不像是方言,我对南北各地的方言都是略有涉猎,可从未听过那种话……见郭遵心不在焉,叶知秋道:好了,我继续查探,郭大人先救治狄青要紧。
见郭遵捂住嘴轻轻地咳,手上也满是鲜血,叶知秋道:郭大人,你也注意身体。
这次……多谢郭大人出手,朝廷太需要你这样的人。
郭遵点点头,叹口气道:我是职责所在,没想到连累了狄青,只盼狄青能活转过来。
他和叶知秋告辞,出了白壁岭,又有禁军赶来接应。
赵律不知从哪里找来辆马车,郭遵不放心狄青,亲自抱着狄青进入马车。
又怕颠簸导致狄青伤势恶化,一路上抱着狄青不肯放手。
赵律等人都是暗自奇怪,心道狄青不过是个普通百姓,郭大人为何对他这般厚爱?可是见到郭遵神色凝重,均是不敢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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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早有禁军先到了孝义,请来了这里最好的几位大夫。
孝义本是个小县,县令听说殿前指挥使驾到,忙不迭地赶来拜见。
郭遵无心应酬,只看着大夫,希望从他们口中说出‘有救’两个字。
可几位大夫均是摇头,说出的是四个字,此人已死!郭遵大怒,差点让四位大夫跟着陪葬。
好在他并非蛮不讲理之人,压抑住怒气,知道这些人的确也是无可奈何,不想浪费时光,让县令找了几匹最好的马,再次上了马车,一路向南,赶往灵石。
到了灵石后,县令早就带着几位大夫恭候,一大夫摸了下狄青的脉门,皱眉道:大人,此人已死!灵石县令大皱眉头,呵斥道:你胡说什么,他明明……还有几分生机。
其实县令心中也觉得狄青无救,可不敢得罪郭遵,暗想狄青要死也行,但不要死在灵石。
郭遵长叹一声,束手无策。
这时有一老者上前道:大人,这个小哥脑部受损,导致昏迷不醒,是为假死,这种病症药石无用。
郭遵心中一动,那什么有用呢?老者道:老夫忝长几岁,也见过不少疑难杂症。
知道以前也有过一人如这小兄弟一般,那人是个孩童,顽劣上树,结果不留神摔了下来,脑袋被铁耙的铁刺扎了进去,昏迷不醒。
郭遵急问道:那孩童后来是死是活?他盯着老者,只盼说出活着二字,因为那孩童如果能活转,说明狄青也有机会。
老者道:那孩童后来的确醒转过来,是由京城的神医王惟一所救。
郭遵听到王惟一三个字的时候,一拍大腿,喝道:我真的是急糊涂了,怎么忘记他了呢,竟还在这里浪费功夫?郭遵当然知道王惟一其人,此人虽年纪不大,但医术极精,在京城可是大大有名。
王惟一精通人体经络,集古今针灸之大成,对重病之人,往往无须施药,一针见效。
前几年更是一展平生所学,借大内之手打造了两具穴道铜人,做为天下针灸之术的范本,弘扬针灸之法,名扬天下。
就算契丹国主闻之,都是渴求一见铜人,却是求之不得。
眼下狄青药石无计,唯一解救的方法,就是从针灸入手,救回他的性命。
郭遵一想到这里,霍然起身,命赵律备马,见众大夫都是讪讪,想必是对郭遵所言耿耿于怀,郭遵有些愧疚,心道这些人毕竟也是一番辛苦,对知县道:这些大夫也是辛苦了,还要烦劳知县大人你给些赏钱。
灵石知县只求狄青不死在这里,什么都好商量,当下奖赏了那些大夫,又重赏了那位老者,众人皆大欢喜。
郭遵突然想起一事道:这位老丈,当年那孩童现在何处呢?老者犹豫片刻才道:那孩童被救转后,他父母带着他回转故里,但过了半年,那孩童突然失踪,倒让那父母伤心欲绝。
见郭遵满是怀疑的表情,老者忙道:大人,这绝非老朽编造的故事,你若到老朽乡里,只要一打听,就会知晓此事。
郭遵忙道:我并非不信任老丈,只是奇怪那孩童去了哪里?灵石知县道:郭大人,下官倒没有听人报案,是以不知道此事。
郭遵见他推诿责任,暗想年代久远,多半成了疑案,无心再理会此事。
这时赵律早就备好快马,飞龙坳的禁军也已赶到,说在飞龙坳并没有找到郭邈山等人的尸体,可也没有见到郭邈山等人的踪影。
郭遵大为奇怪,暗想这几人均是精明强干,若是没死,必然会找谷外的禁军联系,怎么会不知所踪?可这时候他的一颗心全然放在狄青的身上,理会不了许多,当下命禁军继续寻找,自己带狄青上了马车,带着一帮禁军赶往京城。
这一路昼夜不停,前方禁军快马疾驰,不停地调换军马。
众人穿隆德军、经怀州、渡黄河到汴口,沿着汴河而下,终于赶到了开封。
京城开封,天子脚下。
如今正值宋朝安定兴荣之时,大宋国都开封府可说是八方争凑、万国咸通,繁华兴荣,鼎盛一时。
眼下大宋虽是军事积弱,但自从真宗与北方的契丹定下澶渊之盟后,大宋已有近三十年未大动干戈。
虽有西北战乱频起,但暂时无关大局,此刻的东京开封锦绣华夏,在天下人心目之中,已如同梦幻国都一般。
苍茫天地间,开封城高大巍峨,有着说不出的庄严雄壮。
从那杀机四伏的飞龙坳到了这歌舞升平的开封府,直如从地狱到了天堂。
众禁军奔波日久,皆是舒了口气,脸上带着惬意的表情。
只有郭遵双眉紧锁,望着苍天祷告道,苍天在上,只求你开眼,救狄青一命。
我郭遵就算折寿十年也是心甘情愿。
他咳了几声,嗓子有些嘶哑。
他伤势未好,又连日奔波,就算铁打的身体,都有些疲惫不堪。
郭遵入了开封大城,先让手下将狄青送到自己的住宅,然后让人去请神医王惟一,自己却去三衙复命。
郭遵身为殿前指挥使,隶属三衙管辖,这次虽说并没有成功的击杀弥勒佛主,但除去了四大天王中的三个,也算有些功劳,弥勒佛主经此一役,只怕短时间很难恢复元气,至于穷追猛打一事,暂时让叶知秋负责就好。
那三大天王的身份,自然也是由叶知秋继续追查,郭遵管杀不管埋,懒得理会太多。
郭遵从三衙回转府中时,王惟一已赶到,正为狄青把脉。
王惟一衣着简朴,脸色红润,只是颌下短须根根如针,看起来拔一根都可以做针灸使用。
见郭遵进房,起身道:见过郭大人。
郭遵深施一礼道:郭某才回京城,就要有劳王神医,实在过意不去。
王惟一笑道:当初若没有郭大人仗义出手,世上早没有了王惟一,些许小事,郭大人何必客气呢?郭遵见王惟一还能笑的出来,心中多了几分指望。
原来王惟一现在虽是神医,可多年前不过是个穷寒的郎中,当初他进京之时,路遇盗匪打劫害命,若非郭遵恰巧路过,王惟一说不定已去当神仙了。
郭遵和王惟一自此后,少有交往。
郭遵为人勇武侠义,生平救人无数,这种事情很快就忘,不然当初狄青伤重,他也不会想不到王惟一。
此刻听到王惟一如此说,郭遵谦道:王神医言重了,你慈悲心肠,做铜人济世,医者福音,自然会有善报。
这狄青……可醒得过来吗?王惟一皱眉道:其实像他这种脑部受到重创还能存活的症状,我也遇到过几例。
不过人体本是一奇妙之物,他能否醒来,并不看我,而要看他生存的意志。
人之性命或顽如坚石,或弱不禁风,他若想活,我救他还有几分希望。
见郭遵满是不解,王惟一解释道:古书有云,‘心藏神、肝藏魂、肺藏魄、脾藏意、肾藏志。
’狄青之髓海,也就是他的脑海,和这几样不绝沟通,狄青这才虽昏不死。
可这种联系和他意志关系极大,一但断绝,必死无疑。
郭遵担忧道:他若是不醒,还能坚持多久?王惟一道:他眼下这种情况,极其类似动物的冬藏,体力消耗极少,所以才能活到现在。
可是眼下这种情况……他也坚持不了几日了,依我来看,七日之限吧。
郭遵脸色黯然,喃喃道:只有七日了?兄弟(3)王惟一和郭遵相识多年,从未在郭遵脸上见过如此颓废黯然的表情,忍不住问道:郭大人,敢问一句,狄青和你有什么关系吗?郭遵犹豫片刻才道:若没有他,死的就是我!王惟一心想,郭遵一生救人无数,这次得人相助,怪不得竭力回报。
只是这个狄青不知道有什么本事,竟然能救得了郭遵呢?不便多问,王惟一说道:郭大人,我当尽力而为。
对了,他可有亲人吗?郭遵道:有,狄青最亲的大哥叫做狄云,在汾州的西河县。
我已命人请他过来。
郭遵心细如发,一方面在为狄青找最好的医生,一方面也派人去请狄云前来,暗想若是狄青真的不行了,也能让狄云再见兄弟一面。
王惟一欣慰道:那最好了。
我先给他试针,看看能否让他醒来。
若是狄云赶来,请他来见我。
郭大人,人有四海五脏,十二经脉,四海分髓海、血海、气海和水谷之海,脑为髓之海,如今狄青的髓海重创受制,外刺不能拔出,只怕一拔就死,我当求用针灸之法打通他髓海和五脏之通道,尽力让他苏醒。
眼下若要下针,就要从他的百会穴和风府穴下手,百会连足太阳膀胱经,风府连奇经八脉中的督脉,这两条经络都和髓海有关……郭遵道:王神医,这些我不懂,你尽管施为就好。
若是连你也救不了,这京城恐怕也没有谁能够救得了他了。
说罢长叹一声,双眉紧锁。
王惟一再不多言,当下施针,他认穴极准,手法熟练,几乎闭着眼睛都能刺得正确无误。
郭遵等了良久,仍不见狄青醒来,见王惟一正在冥思苦想,不时地切着狄青的脉门,不好打扰,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
郭遵才到了庭院,一孩童蹦蹦跳跳地过来,一把抱住了郭遵道:大哥!郭遵暂放心事,举起那孩童道:弟弟,你又长高了。
那孩童叫做郭逵,眼大头大,古灵精怪。
郭逵和郭遵并非一母所生,可郭遵对这个弟弟十分疼爱。
郭逵好奇道:大哥,狄青是谁呀,你为何这般费心救他呢?郭遵缓缓坐在庭院的石凳上,道:那人……他是个汉子。
郭逵急道:到底怎么回事呢,大哥,你说给我听听吧?郭遵见弟弟满是期盼,不忍推搪,将飞龙坳的事情简单说了下,至于自己如何浴血奋战并不多说,只说自己最危急的时候,狄青突然出手缠住对手,这才给自己搏得生机,可狄青却被敌人所伤,重伤难治。
郭逵听完,眨着大眼道:大哥,没想到……他竟然这般受伤的。
他若是醒了,我一定谢谢他。
郭遵黯然摇头道:只怕他很难醒得过来。
两兄弟沉默良久,郭遵想着心事,郭逵也像考虑着什么,不知过了多久,郭逵道:大哥,你再给我讲个故事吧?郭遵终日东奔西走,每次回来的时候,郭逵都会缠着大哥讲趣闻,这次却是看大哥情绪低落,想要逗他开心。
郭遵抬头望着天际,正逢落日溶金,暮云如壁,天空好一派壮观的景色。
沉默良久,郭遵这才道:好,我就给你讲个故事。
略作沉吟,郭遵道:从前有个人,出身世家,文武双全,总以为自己天下无双,很不将人看在眼中。
他武功不错,却不知道韬光养晦,整日只知道和人打架斗狠,总以为可以用拳头来解决一切问题。
郭逵道:还和街头的混混有什么区别呢?抬头望着郭遵道:大哥,你放心,我不会成为那种人的!郭遵拍拍弟弟的肩头,欣慰道:你果真懂事多了。
后来那人怎么了?郭逵问道。
郭遵叹口气道:后来那人碰到了一个女子,那女子美若天仙,那人第一眼见到,就是下定了决心,想无论如何,定要娶那女子到手。
不想那女子对他却是不屑一顾,反倒对一个文弱书生大有好感。
郭逵嬉笑道:或许那女子觉得……得不到的才好吧?有时候我就这样,看别人手上的糖果总是好吃,可等到手了,才发现也是稀松平常。
郭遵不想弟弟这么比喻,想笑,心中却满是苦涩,喃喃道:真的是这样吗?扭头望向那落日的余晖,郭遵又道:可那武人并不做如此想,只痛恨那女子有眼无珠,又恨那书生抢他的女人。
他本是狂傲的性格,再加上一直没有受过挫折,自高自大,妒火高燃,却从不想自己是对是错。
可他越是嚣张,那梅花一样的女子对他越是不屑,反倒刻意和那书生亲近。
武人终有一日忌恨不已,前去客栈找到那书生,给了他十两金子,令他立刻离开那女子。
那时候书生正要考科举,当然不肯就走。
更何况,他就算不考科举,也不舍得离开那女子。
郭逵学大人叹气状,你这故事太俗套了,我用脚趾头都想得到结果了。
那武人最后打伤了文人,被开封府的青天大老爷斩了,对不对?见郭遵脸色古怪,郭逵狡黠道:我知道大哥你的苦心,你不想我学坏,所以总用这种故事劝我了。
我明白。
郭遵良久才道:你真太他娘的懂事了。
看来以后……我得请你讲故事了。
郭逵拍着小手大笑起来。
郭遵也挤出分笑容,拍拍弟弟的大头,说道:你去玩吧,我想静静。
郭逵逗大哥开心的目的已达到,蹦跳离去。
郭遵有些心烦,信步到了后园。
等走到一片幽静的竹林旁,这才止步。
微风横斜,竹叶刷刷,郭遵缓缓坐在一块大石上,从怀中掏出只笛子。
那笛子是竹子做成,通体碧绿,郭遵横笛唇边,幽幽吹了起来,他吹的曲子却是一首梅花落。
兄弟(4)狄云在郭遵到了京城后的第四日,终于赶到了郭府,可狄青仍未醒来。
郭遵见狄云前来,只说了一句话,狄青是为救我而受伤,我对不起他。
然后郭遵就将狄云带到了狄青的床榻前。
狄云已从禁军口中知道了事情的始末,倒觉得郭遵有些自责过深,道:郭大人,狄青为救人而伤,就算死……他本来客套下,可见到床榻上的狄青双目紧闭,脸色憔悴,声音已哽咽。
他不想弟弟才出了汾州,就身受重伤,狄青若真的不治,那他如何对得起死去的爹娘?王惟一正为狄青施针,见狄云前来,有些疲惫的起身道:这位……是狄青的大哥吗?见郭遵点头,王惟一道:眼下能帮狄青的只有你了。
狄云忙问,怎么帮?和他说话。
王惟一无奈道:我不停地刺激他的髓海,以期激发他的活力,可惜效果不佳。
人体极为奇妙,我虽已对经络、穴道有所研究,但对髓海仍是所知甚浅,但我知道,亲人的话语有可能唤醒他的神智,你不妨一试。
狄云点点头,一跛一跛地走到床榻前,握住狄青的手,眼中含泪,却还能微笑道:弟弟,大哥看你来了。
大哥没想到,这么快就和你再次见面。
大哥已知道发生的一切,知道你竟然除去了危害百姓的增长天王,大哥很为你骄傲。
我来之前,太过匆忙,你嫂子没有跟来,可她托我给你带句话,说谢谢你当初救了她。
她说你一直都在乡下,这次到了京城,要自己照顾自己,我们不能在你身边,你自己保重……说着说着,狄云泪水已忍不住滴下,落在狄青苍白的脸上,狄青仍是没有半丝醒来的迹象。
狄云心如刀绞,却还能强笑道:我当时就笑你嫂子,‘说弟弟已经长大了,不但可以照顾自己,还能照顾你我呢。
’当初若非弟弟你,我和你嫂子怎能在一起?狄云说的虽是寻常之事,可语音颤抖,字字深情。
郭遵鼻梁酸楚,抬头望向屋顶。
听狄云说到弟弟,你要快点醒来,在这世上,你是我唯一的弟弟。
大哥腿脚不好,还要你照顾,你可不能撇下我不管。
你答应过娘亲,要听我的话,这次你一定要听。
的时候,再也忍耐不住,转身出了房门,呆呆地坐在庭院中,神色木然,眼中满是愧疚之意。
郭遵从天明坐到了黄昏,又从黄昏坐到了天明,从晨光晓寒坐到晚霞漫天。
郭逵数次前来,见大哥神色沮丧,不敢多言,只是悄悄地将食物放在大哥的身边。
转瞬又过了两天,可郭遵身边的食物,始终丝毫未动。
这个铁打的汉子,就那么坐着,谁也不知道他在想着什么。
不吃不喝的不止郭遵,还有狄云。
狄云已连说了两天,面容憔悴,嗓子嘶哑,可还是坚持的说下去。
他认为只有说下去,弟弟才会有命活过来。
每过一天,狄青就向死神跨近了一步,狄云又怎舍得浪费辰光去吃饭?第七日的时候,王惟一缓步从房间走出来,亦是神色疲惫,望见郭遵如石雕木刻般坐在那里,轻叹一声。
郭遵被叹声所引,瞪着满是血丝的眼睛望着王惟一,见他无半分喜悦之意,已明了一切。
王惟一心有不安,走过来道:郭大人,我愧对你的信任……郭遵摆手道:药医不死病,命已如此,为之奈何?虽是这般说,可心情激荡,用手捂嘴,连连剧咳,手指缝间满是鲜血。
王惟一暗自心惊,道:郭大人,你的病,也需要将养几日。
郭遵叹口气道:不急。
他缓缓起身,本待向狄青的房间走去,却终究不敢。
他一生征战无数,出生入死,也从未有如此胆怯之时。
就在这时,门外走进一人,说道:郭兄,你……你怎么了?那人脸上满是风尘之意,但眼中犀利不减,正是京中名捕叶知秋。
郭遵强笑道:无妨事。
你……有结果了?叶知秋叹道:你的那几个手下,依旧没有下落。
我去了白壁岭西,在那里发现了一个深坑,四周树木有灼烧的痕迹,像是当初火球落地造成的结果。
深坑?郭遵随口应了句。
叶知秋道:不错,那坑真可谓深不可测。
他眼中露出骇然之色,郭遵见状,倒有些奇怪,暗想叶知秋见多了光怪陆离之事,如何会对一个深坑大为恐惧?叶知秋苦笑道:依我之能,竟完全测不出坑的深浅,我最后丢了一块石头下去,等了良久,没有任何动静。
郭遵牵挂狄青的生死,随口说道:天地造化神奇,我等也无能一一破解……叶知秋见郭遵全无兴趣,苦笑一声,不再和郭遵深谈那火球的古怪。
见郭遵双眸红赤,脸颊潮红,显然是病得不轻,叶知秋关切道:郭兄,你……本想让他保重身体,突然想到什么,问道:狄青还没有醒转吗?他已看出郭遵和狄青之间似乎有什么关系。
郭遵摇摇头,叶知秋见王惟一也在这里,暗想他都无能为力,自己更是不行。
他本是个干脆的人,见状说道:既然如此,不打扰郭兄了。
只盼狄青能好。
他转身要走,又止住了脚步,说道:对了,郭兄,那三大天王的尸体我都查了一遍,已将他们的容貌画了下来,暗令各地捕快留意,但直到现在也还没有那三人身份的线索。
上次弥勒佛所说的话我虽不明其意,却暗中记住了音调,昨日到京城,我找了数位精通天下语言之人询问,终于确定了那句话是哪里的话!见郭遵全然提不起兴趣,叶知秋摇头续道:那是吐蕃语。
这说明弥勒佛主可能和吐蕃有关,我打算去吐蕃转转,你……多保重。
他说完后,抱拳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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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入房看望狄青的勇气。
郭逵旋即端着饭菜走进屋内,本想劝说狄云几句,可见到狄云满是绝望的眼眸,所有的话都吞了下去。
狄云并未察觉郭逵前来,他的全部心思、全部精神已全放在弟弟身上。
狄青这几日来,依旧昏迷不醒,脸色更加地苍白,看起来已是奄奄一息。
狄云紧紧握着弟弟的手,就像握住生命的希望。
他诉说了两天两夜,不肯歇息,双眸布满血丝,似要滴血,他的嘴唇早起了火泡,嗓子也已干裂,动一下都和刀割一样疼,可这种痛苦,却还比不过他心口那锥心的痛楚。
弟弟,莫要睡了,大哥可要生气了……说完这句,狄云禁不住泪如泉涌,哽咽道:弟弟,你还记得吗?每次你犯错了,都不敢告诉大哥。
你不怕我责打,你只怕我失望。
每次大哥说要生气的时候,你就会懂事的改正一切。
在大哥心中,你是这世上千金不换的弟弟,可有一日我听你对牛壮说,‘在你心中,大哥也是万金难求的大哥。
’你可知道,我听到那句话的时候,不知有多开心。
泪水点点滴滴地落在狄青的脸上,狄云又道:弟弟,你真的不要睡了,大哥这次真的要生气了。
不……大哥以后再也不对你生气了,只求你醒来,好不好?五指紧扣狄青的手指,狄云像笑实哭,弟弟,你还记得娘亲临终所说的话吗?她说要你我相依为命,要你我互相照料,她说了,‘这世间遇上就是缘,兄弟更是缘。
缘分要珍惜,仇恨却不过是些过眼云烟,她说早就不恨当年击伤爹爹的那个人,不希望你我报仇雪恨,只盼你我快快乐乐的活着。
活着,真的比什么都好!’我那时候还年轻,什么都不知道,可今日我却知道了娘亲的心情,她什么都不希望,不希望我们做宰相,不期冀我们考状元,她只求我们快快乐乐的活着,她就心满意足。
弟弟,我只求你活着,大哥就比什么都好!他泪若滂沱,见狄青还是沉睡不醒,再也压抑不住心中悲痛,一头扑在狄青的胸前,用力摇着他一只手道:弟弟,求你了,你莫要丢下大哥,求求你,莫要丢下大哥!狄云扑到狄青的胸前,埋头嚎啕大哭。
郭遵听到屋中传来的哭声,只以为狄青已死,心口痛楚,哇的声,吐出大口鲜血。
不知哭了多久,狄云突然感觉有人正摸着他的头顶,以为是郭逵在安慰他,哀声道:郭小弟……不想却听郭逵惊叫道,狄青他……狄云霍然抬头,向弟弟望去,只见到狄青正睁着眼睛望着他,一只手刚从他头顶落下。
狄云见弟弟醒来,大悲大喜,已然呆了。
狄青眼中满是泪水,轻声道:大哥,我不会丢下你,不会!那声音虽是微弱,但却不容置疑。
狄云欢喜的差点晕过去,嘴唇张了两张,却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说了三天两夜,这一刻才觉得嘴唇刺心的痛,可这种痛,怎能抵得住心中的喜悦?郭逵亲眼见到狄青的泪水顺着眼角流淌,亲眼见到狄青睁开双眼,亲眼见到狄青伸出手来,摸着狄云的头顶,只来得及惊叫一声,不能稍动。
听狄青说出话来,这才欢喜无限,转身冲了出去,叫道:大哥,狄青醒了,狄青醒了!王惟一精神一振,快步进了房间。
郭遵嘴角血迹未干,听到这话,难以置信,颤声道:真的?郭逵一把抱住郭遵,连连点头道:真的,他睁开眼了,他说话了。
孩童兴奋无限,紧紧搂住大哥,或许只有今日,他才真正体会到兄弟情深。
王惟一终于走出来,笑着对郭遵道:狄青活过来了。
郭遵这才肯信,身形晃了两晃,无力的跪在地上,郭逵惊叫道:大哥,你怎么了?郭遵仰谢苍天,嘴唇动了两下,跪叩大地。
他将一张脸埋在黑色的泥土中,喜极而泣的泪水,就像那清露晨流,新荷雨滴,无声无息地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