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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去春来,梅落雪残。
光阴如水般冲刷着年年岁岁留下的刻痕。
飞龙坳一战,虽是惊天动地,诡异莫测,但日子过得久了,除了当事人,已没有几人记得当初的惨烈和诡异。
可只要经历过的人,这辈子也不会忘记当时所发生的一切!这一年又是暮春草长,群莺啼飞的季节,开封府的英武楼内外,喧哗阵阵,禁军来往,有如蚂蚁一般。
因这几日是禁军的磨勘大限,所以京城禁军多来应考。
大宋崇文抑武,科举常开,武举若不是非常时期,少有开榜。
武人若无出身资历,朝廷又无人的话,单从厢军径补至禁军之人,要升职唯一途经就是参加磨勘。
能进英武楼内试演武技的人,职位最少都要是副都头以上,而大量低级军官要想升职,都只能在英武楼外的八大营进行考核。
八大营的骁武营中,有考官唱道:王珪试射。
一人出列。
众人见那人脸黑如炭,年纪也不算大,只在演武场上一站,就有股凛然彪悍之气。
这时有人递上硬弓,王珪双臂用力,已拉开硬弓,众人一阵喝彩。
众禁军指指点点,一人道:王珪这次若再过了考核,那就是副都头了。
以后我们在这里就看不到他了。
那当然了,你以为都和你一样吗?看你这些年从未长进,九年过不了一考,到现在还是个承局呢。
人家王珪朝中没人,可有志气,每考必过,一次机会都不错过,愣是从普通的军兵考到军头,眼看又要变成副都头,真的是条汉子。
被质疑那人不满道:那又能如何?就算是个都头,上面还有都虞侯和指挥使。
指挥使在京城里又算得了什么?你要不进三班,这辈子不过是个低等军人。
只有入三班使臣,才算真正有了盼头。
那王珪再勇,要想打入三班使臣之列,恐怕胡子也要白了吧?这么努力地混进三班,却也快要死了,又是何苦呢?先前那人叹口气,却又道:话虽这么讲,但升职总是好事,就像将虞侯总比承局要好。
说完得意地笑。
原来这人是将虞侯的官阶,比承局要高出一级,是以讥讽对方。
被讽那人有些脸红,忿然道:老子是承局又如何?老子毕竟是凭自己本领升职,不像某些人,就凭吹、凭混过关。
老子年年不变是不错,可有些人好像反倒年年倒退了。
但人家是十将,比你这将虞侯可还高一级呢。
先前那人笑道:你是说狄青吗?可不是吗,那家伙被吹嘘的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听说杀了个什么增长天王的。
本来以为郭遵在禁军中还算不错,不想竟也是个任人唯亲之辈。
这狄青本来连厢军都不是,可郭遵为狄青请功,让他直接进了禁军,还径直当个十将……但狄青屁本事都没有,真让人看着来气。
那承局忿忿道。
那将虞侯道:你气愤,是因为郭遵不是你的亲戚吧?嘿嘿,想必那增长天王是和泥塑的菩萨一样,这才能让他一击得手吧?二人均是嘿嘿地笑。
这时,营中传来一阵喝彩,原来王珪拉弓开弩后,飞身上马,手挽长弓,一箭射中了靶心,引起了众人的轰然叫好。
这才是真本事!将虞侯赞道。
谁说不是呢,像狄青那样,真的让人羞于为伍呀。
承局接口道。
这时候考官唱道:王珪优等,狄青试箭。
那承局和将虞侯二人四下张望,都道:不知他今天还会不会出来丢人现眼?张望了半天,听到后面有人道:让让。
二人回头望去,不由略显尴尬,慌忙闪到一旁,原来出声那人正是狄青,适才就站在他们身后。
几年的功夫,狄青又长高了些,却也瘦了些。
他额头有点疤痕,如同红痣,左颊刺着‘骁武’两字,颌下胡子拉茬,容颜很是憔悴。
见二人让开,狄青缓步走到监考官前,递上腰牌。
监考官验明无误,点头道:狄青试箭。
有人送上弓箭,狄青缓缓接过,望着长弓,神色复杂,手也有些发抖。
低级军官升职,必要考步射、马射、武技和开弩四种技艺。
狄青要想由十将升为军头,就必须步射开弓六斗力,开弩一石七斗力,马射三箭中的,试演武技,这才由监考官审核,决定是否升迁。
步射开弓六斗力对从前的狄青而言,一点不难,他虽武技不高,但终日去铁匠铺打铁帮手,腕力极强,当年就算郭遵猝不及防,都拿他不住。
可是现在开弓六斗力对他而言,却是天大的难题。
狄青试箭!监考官见狄青不是开弓,而是误工,微有不耐。
众人见状,嘘声已起,有人叫道:不行就回去抱孩子,莫要浪费大伙儿的功夫。
后面还有人等着呢!狄青暗自咬牙,一声大喝,双臂用力,只听‘喀嚓’一声响,长弓竟被他生生拉断。
众人肃然,面带畏惧。
可随后狄青晃了两晃,已软软地倒了下去。
他一手握拳,指甲入肉,神色很是痛楚。
众人一阵哗然,不知道怎么回事。
承局叹道:拉弓都能把自己拉昏,这位可算是空前绝后了。
你若是不说话,没有人把你当做哑巴。
一人冷冷道。
承局回头一望,见身后那人狮鼻阔口,唇边短髭,容颜很有威势。
慌忙施礼道:指挥使,你怎么到这里来了?那人不理承局,走到狄青身边,和监考官点头示意,亲自背负狄青出了大营。
那将虞侯见狮鼻那人走远,忍不住问道:这人是谁呀,挺狂的呀?那承局抹了一把冷汗道:此人叫做王信,是神卫军的指挥使,也是郭遵的朋友。
指挥使你知道吗?与你这个将虞侯相比,不可同日而语呀。
那将虞侯吸了口凉气,只能摇头道:这个狄青命好,竟然有郭遵、王信等人关照。
唉……若是你我能得他们关照,说不定早就混个都头当当了。
二人唏嘘的功夫,王信已将狄青安置在军营外的树荫下。
狄青清醒过来,见是王信,挣扎着起身道:王大人,又是你背我出来了?王信道:若是不行,何必勉强呢?狄青嘴角露出苦涩的笑,说道:我这人就是鲁莽,考虑不了太多。
王信望了他良久,这才道: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他转身离去,等狄青望不到自己的时候,这才摇摇头,喃喃道:唉……可惜了这个汉子。
狄青坐回树下,还感觉脑海轰鸣,隐隐作痛,抬头望着柳枝依依,飞絮蒙蒙,神色黯然,自语道:难道我狄青这辈子,真的就这么一事无成了?..惊艳 (2)原来狄青被多闻天王重创伤了脑海,苏醒后,一直乏力难动,使不出气力。
这几年多亏王惟一悉心用针,让狄青不至于成为废人,但他脑中那根银针,王惟一也是无法取出。
狄青虽能活动,但一用大力,就会脑海剧痛,痛不欲生,所以这几年两次参加磨勘,均是败在拉弓开弩的环节上。
今日听及旁人议论自己,虽表面平静,可内心悲愤,实在不愿意郭遵为自己受到非议,拼全力一拉,虽拉断了长弓,但脑海中随即如受锤击,痛苦不堪,径直昏了过去。
当年郭遵前往飞龙坳,本意是带狄青历练,不想却让狄青身受重伤,差点送命。
郭遵心中愧疚,因此将飞龙坳的功劳,大半都让给了狄青,也为狄青争取到了十将的官阶。
但郭遵能做到殿前指挥使,担当护卫皇上一责,不仅因为武功高,还因为家世好。
狄青并无出身,眼下这十将的位置,已是郭遵能为他争取的极限。
虽说十将官职不高,但总算衣食无忧,郭遵虽内疚,但狄青并没有半分怪责郭遵的意思,怨只能怨自己命运不好。
狄青正伤心间,有一少年蹦蹦跳跳过来道:狄二哥,怎么样了?那人正是郭逵,几年的功夫,他也长高了些,但仍不脱稚气。
他叫郭遵是大哥,所以叫狄青是二哥,这几年来,狄青在京城,和郭氏兄弟相处得极好。
狄青摇摇头。
郭逵见狄青有些沮丧,忙安慰道:狄二哥,我明白,你不用说了。
见有几个人从英武楼出来,都是趾高气扬的表情,郭逵转移话题道:狄二哥,你别看这些人好像高人一等,其实都是仗着老子的功绩。
他们的老子不是在三衙任职,就是两院的高官。
这些人就算是坨屎,也可以直接进英武楼。
你比他们可强多了。
狄青心道:我现在真不比一坨屎强。
岔开话题道:小逵,你找我有事吗?他打了个哈欠,意兴阑珊。
郭逵眼珠一转,说道:差点忘记告诉你一件事,我大哥又出京了。
狄青关切地道:他去了哪里,有没有危险?原来郭遵虽是殿前指挥,但因为身手高强,做事利落,很多时候,都被三衙外调、协助开封府和地方官府处理一些棘手的案件,因此郭遵很多时候,并不在京城。
郭逵道:你还记得郭邈山、张海和王则三人吗?狄青诧异道:当然记得。
这三人当初是郭大哥的手下,后来在飞龙坳失踪,郭大哥总是念念不忘……他们三人怎么了?郭邈山和张海在陕西造反了。
郭逵皱眉道:他们现在声势不小,已是朝廷的隐患。
大哥得知郭邈山他们造反,立即请命前往陕西平叛。
那毕竟是他的手下,他希望能说服这些人回归正途。
我大哥很奇怪,不明白这些人为何不回京城,却要造反呢?狄青不愿多想,苦笑道:只希望郭大哥一切顺利吧。
小逵,我去转转了。
他失意之下,只想找个清净的地方。
郭逵叫道:对了,狄二哥,你大哥只怕你在京城花费不够,所以托人带来了三两银子给你。
喏,这就是。
他伸手递过了三两银子,狄青不接,问道:有信吗?郭逵眼珠一转,笑道:你哥不是不识字吗,怎么会有信?狄青道:小逵,你不用骗我了,这是郭大哥给我的,是不是?见郭逵不语,狄青拍拍郭逵的肩头,说道:小逵,我是帮了郭大哥一次,但他真的不欠我什么,你们兄弟对我很好,我已是无能报答了。
郭逵挺起瘦弱的胸膛道:是不是兄弟?是的话,就不要说出这种话。
狄青忍不住地笑,刮着他的鼻梁道:看你这样子,也像个英雄好汉了。
我真的不缺钱用,我这个十将虽是无能,但朝廷的俸禄,也够我吃喝不愁了。
对了……还要麻烦你一件事,我这有攒下的几两银子,你兄弟熟人多,看能不能帮我送到汾州,给我大哥。
他有段时间没有我的消息了,只怕他担心。
狄青从怀中掏出锭银子,心中多少有些酸楚。
当初狄云唤醒狄青后,见弟弟虚弱不堪,一直照顾着狄青,可心中也惦记着小青。
狄青当然知道大哥的心事,就催他回转,郭遵更是痛快,建议狄云直接把小青也接到京城来住。
狄云却推脱不习惯京城的生活,说京城有京城的好,可他不喜欢,再说家乡在西河,根也在西河,不想搬到京城。
因此狄云在弟弟好转后,还是回到了西河。
郭遵有些不解,狄青心中却知,大哥是因为脚跛了,不想丢他这个弟弟的脸面,这才坚持要回去。
好在大哥回到西河后,和小青做些小买卖,如今日子过得也是不错。
郭逵望着那银子,心道,狄二哥这个人呀,瘦驴不倒架。
不想让狄青难堪,接过银子道:好,我一定为你送到。
狄青别过郭逵后,信步而走,见路边有家酒铺,进去叫了斤劣酒喝了。
心中盘算,留在京城多半没有什么发展,可想要回去西河,更是不成。
自己脸上刺了字,那其实就和犯人无异,入禁军不容易,脱离更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轻叹一声,丢下十几文钱,出了酒肆,一时茫然四顾,只见柳絮飘飘,如雪儿轻坠,街市热闹非常,可都是别人的喧嚣,与自己无关。
恍然间听到前方一阵叫好,狄青这才发觉已过州桥,到了大相国寺的所在。
这里有勾栏瓦舍,卖艺演出,端是热闹非常。
街市行人来来往往,如今正是鲜花争艳,万物闹春时节,沿街满是店铺和花市,姹紫嫣红,花香浮动。
狄青驻足其中,心中惆怅。
这时候前方传来几声锣响,有一队马儿驰行开路,后面跟着一群文人骑马簪花,个个春风得意、马蹄轻疾。
有百姓啧啧道,快看,快看,天子门生在游街呢。
..惊艳 (3)狄青抬头望过去,才记得今日不但武人磨勘,亦是文人科举开榜的日子。
每次科举放榜唱名赐第之日,及第举子都会由朝廷安排聚集在一起,举行游街和期集,以慰十年寒窗之苦。
可这十年之苦绝非白挨,因为这朝的荣耀,将所有的一切完全弥补,这些人除了在大相国寺进行期集外,今晚还会前往琼林苑,朝廷摆酒,圣上和太后亲临,荣耀无限。
然后这些人就会被派往各方任职,观其政绩,再决定是否重用。
这些人的升职速度极快,和武人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当年太宗即位后,次年开科取士,那榜及第的吕蒙正和张齐贤二人,只用了七年的功夫,就已入了两府,位居副相,而吕蒙正更是只用了十二年的功夫,就坐到宰相的位置,可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十二年的光阴,说短不短,可能让一介寒生坐到万人瞩目之位,怎不让天下寒士为之动心?也怪不得天下人都说,一举首登龙虎榜,十年身到凤凰池!狄青看着风光的天子门生,低头看了下自己,自嘲地笑笑。
他到京城已过了十二年的近一半,可如今还在市井巷陌混迹。
又是一阵锣响,那些文人骑马而过,个个面带微笑,不自觉地向上望过去。
他们不需向旁看,不需向下看,因为那里的人需要仰望他们。
他们只看着那两侧楼阁,看那红粉楼阁中的粉黛春山。
才子佳人,本是佳话,他们十年辛苦,很多时候,不就是为了成就这一段佳话?这时早有不少佳人出了楼阁,吃吃笑着,拦住了马头,向才子们索要簪花留念。
官人也不阻拦,反倒乐促其成。
有才子见美人青睐,尚还矜持,有的却已摘下头上所戴之花,抛给所看中之人,佳人接过,都是含羞不语,却指了下楼阁,才子脸有微红,百姓一阵哄笑,指指点点,啧啧有声。
原来这些佳人都是青楼女子,可大宋素来不禁这些事情,反把这些视作风流韵事、茶余饭后的谈资。
百姓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有人道:兄弟,当初咱不打铁,你不磨豆腐,说不定也和他们一样,那多风流。
看那帮女子平日装得多么高不可攀,可还不是看中了这些人的才气。
他兄弟讥笑道:你也得是那块料才行,你识得的字可有百个?这时有一妇人指指那些才子,又偷偷指了下狄青,教训那顽劣的儿子道:儿子,你以后可要读书,莫要学那人去当兵,‘男儿莫当兵,当兵误一生’你要是当了兵,这一辈子,可真的毁了。
孩子认真的点头,轻蔑的望着狄青,崇敬的望着才子。
狄青立在喧嚣之中,听到那妇人的讥诮,见到那些才子远去,喧嚣也跟着远去,突然想起了娘亲常说的一句话。
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狄青已憔悴。
这几年如流水般过去,当年那个义气、热血做事、少计后果的狄青已憔悴,已心累。
冠盖满京华,可繁华与他无关。
当初他遇到郭遵后,从军迫不得己,从军也带着几分渴望。
他渴望凭借自己的本事,凭借自己的双手,打出一片自己的天空,但飞龙坳一战让他身受重创,这几年的低迷让他内心更受重创。
他明知拉弓可能昏迷,也硬要全力拉弓,为郭遵,也为心中的孤寂愤懑。
他曾见娘亲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喃喃念着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
念到潸然落泪……狄青当时还感受不到什么,但此时此刻,繁嚣落寞,反差之大,却让他陡然体会到娘亲当时的孤独与寂寞。
狄青想要落泪,却又昂起头来,木然地走下去。
脑海中突然闪现出娘亲的面容,想起娘亲望着自己,坚定道:青儿,你以后一定是宰相,你信娘。
因为给娘看相的人,可是当年和太祖下棋的陈抟。
狄青想到这里,喃喃道:娘……我信你,可孩儿非不为,而不能了。
一声钟磬大响,惊醒了狄青的数年一梦。
他这时才发现,原来自己已走到大相国寺前。
狄青突然心中一动,涌起了入内一观的念头。
大相国寺为大宋皇家寺院,规模极大,金碧辉煌,阳光一耀,让云霞失色。
今日大相国寺有万姓交易,再加上有天子门生聚会,所以围观看新奇的百姓可谓是摩肩擦踵,拥挤非常。
狄青来到京城多年,竟从未入大相国寺一观,实在是因为他不是个喜欢热闹的人。
但今日下意识地到了大相国寺前,却想起几年前郭遵所言。
绕过人群,从大雄宝殿后转过去,到了重檐斗拱的天王殿前。
天王殿内有四大天王,弥勒佛主!狄青脑海中闪过当年郭遵所说,弥勒教其实源远流长,在梁武帝的时候就已创立。
连大相国寺都有尊弥勒佛,慈眉善目,坐在莲花台上。
狄青到了京城后才听说,这弥勒佛本来是太后所建。
他想起了四大天王,鬼使神差地生出入天王殿一观的念头。
到了殿中,狄青抬头望过去,见殿中果然有尊弥勒佛,正端坐在莲花台上,微笑地望着下面的子民。
狄青突然想起飞龙坳那弥勒佛的阴险,不由打了个冷颤。
狄青从未见过那么阴险、狠毒的人,只是对当初飞龙坳所发生的一切,他和郭遵事后商议过几次,都是不明白弥勒佛主为何要让信徒自相残杀。
这几年来,叶知秋的足迹从东海踏到大漠,从草原到了江南,却还是不能将弥勒佛绳之以法。
弥勒佛竟然失踪了。
狄青有种预感,弥勒佛绝不会就这么销声匿迹。
弥勒佛隐藏得越久,说明他越可能正在策划图谋着一个惊天大阴谋。
半晌,狄青的目光又落在弥勒佛像两旁的四大天王身上,他只能说,当年在飞龙坳见到的四大天王,无论是装扮、面具还是兵刃都与殿中的四大天王极为相似。
狄青望着多闻天王的那把伞,嘴角露出丝苦涩的笑,喃喃道:你们若真的好,自然有百姓朝拜,可你们如果像那晚一样,我还是要出手的。
狄青呆呆的望着那多闻天王,不知过了多久,这才转过身来。
殿中的人本不多,一人方才站在狄青身旁,正在向弥勒佛施礼。
狄青转身时,那人已离开。
在擦肩而过那一刹,狄青恍惚中看到那人嘴角好像残留一丝笑意,但是面容很冷。
狄青被那人极不协调的表情吸引,不免多瞧了几眼。
不想那人到了殿门前,风一吹,掀开那人的长衫,狄青见到那人露出绿色腰带,顿觉胸口如同被重重地打了一拳。
绿色的腰带,触动了狄青久埋的记忆。
那腰带的颜色,不就是那多闻天王衣装的颜色?那嘴角的一丝微笑,不就像殿中多闻天王的微笑,慈悲中带着无边的森冷?狄青飞快地回头扫视了一眼佛像,更加确认了这个想法,再次扭过头去,却发现那人已踪影不见。
狄青举步要追,突然觉得脑海一阵剧痛,晃了两下,竟无法移动,可思维却是前所未有的清晰。
那人的背后,不是背着个长形包裹么?那里面会不会是雨伞?路人背个雨伞,并无什么出奇之处,但那人背着的伞,却是让狄青痛苦多年的利器!那人就是多闻天王!惊艳 (4)多闻天王怎么会出现在大相国寺?狄青想到这里,心中大恸,双手握拳,指甲已深陷入肉。
掌心的痛,驱散了狄青脑海中的痛,复仇之心一起,他冲出天王殿,嗄声道:莫要走!他那时候全然没有想到自己不是多闻天王的对手。
可狄青才冲出天王殿,旁边过来两人。
一人正要举步进入殿中,被狄青撞个正着,不由哎呦一声,坐在了地上。
那声音带着春江水暖的那股慵懒无力,原来被狄青撞到的竟是个女子。
狄青顾不上道歉,急匆匆的向一个方向奔去,斜睨了那女子一眼,只见到那女子一双眸子清澈明亮。
那女子旁边有个丫环道:小姐,这人好生无礼。
狄青听到那怪责,微有歉然。
可他急于追寻多闻天王,不再回头。
奔行一阵,已快出了相国寺,行人渐多,背伞的也多,可系着绿腰带的却没有一个。
狄青止住了脚步,茫然四顾,又向另一个方向追去。
他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跑,四下张望,全然没有留意到旁人看他的目光中满是诧异,不知过了多久,远处钟磬声传来,狄青这才止步,一拳擂在身边的槐树上,才发现自己大汗淋漓,疲惫不堪。
找不到了,找不到了!狄青心中一个声音狂喊,眼中怒火熊熊,止不住想,多闻天王为什么来这里?他来这里一次,说不定还会再来?但他或许只是偶尔经过,这辈子再也不会来了?狄青思绪如潮,正狂躁间,忽听一女子道:小姐,就是这人把你撞倒了,他眼神好凶。
狄青听了一怔,回头望去,只见到有两名女子正望着自己,左侧那女子穿着水绿色的衫子,一身丫环的打扮,正搀扶着右边的小姐。
那小姐眉目如画,衣白胜雪,肤色却比衣服还白上几分,见狄青望过来,澄净若水的眼波移开去,对丫环低声说,莫要惹事。
狄青心乱如麻,想要致歉,却又觉得无话可说,被那女子清澈的目光扫过,更是浑身不自在。
情急之下,转身就走,却还能听到那丫环嘟囔道:小姐,这次本来要去看牡丹的,可你脚扭了,还去吗?那小姐道:好不容易出来一次,唉……总要去看看。
那声音柔弱中带着分怅然。
丫环道:那好,不过只怕这里没什么好花,见不到家里的姚黄……那小姐轻叹一声,并不多言。
声音渐渐离得远了,狄青有些不安,想要回转,却没有勇气。
他本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就算当初孤身面对赵公子的一帮打手、勇刺武功高绝的增长天王的时候,都没有这般胆怯,可不知为何,此刻他却怕见到那女子黑白分明的眼眸,清幽明澈的目光。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有幽香传来。
狄青望去,见有处花棚,牡丹花开得正艳,不由近前一观。
卖花的是个老汉,脸上的褶皱已如花盆中的泥土,满是沧桑,见狄青走来,过来招呼道:客官,要买花吗?随便看看。
狄青支吾道。
他其实并不算喜花,朝中文臣多喜簪花,每逢盛大节庆的时候,更是满朝簪花,但狄青总觉得一个男人带花,多少有些别扭。
老汉见并无旁客,热情介绍道:客官,这里有紫金盘、叠楼翠、白玉冰和满堂红,都是不错呢,若买一盆回家摆起来,很好看的。
这花棚卖花,都给这花儿取个雅致的名字,博取客人的眼球。
狄青见到叫紫金盘的牡丹是紫花金边,倒是少见;叠楼翠是翠绿的牡丹,花瓣重重叠叠,颇为好看;那白玉冰顾名思义就是白色的,满堂红却是通体红色。
这牡丹盛开,端是争奇夺艳。
狄青目光扫过,突然问道:有什么……姚黄吗?老汉一怔,摇摇头道:姚黄是极为名贵的品种,那花径过尺,老汉也只是见过一次而已,这里却没得卖的。
狄青问,哪里有卖的呢?老汉摇头道:我不知道,不过这种花……只有那些豪门达贵才能买得起。
他见狄青衣着寒酸,忍不住地提醒道。
狄青听卖花老汉这么说,暗想道:那小姐家里既然有姚黄,想必是富贵之人。
他方才只是一瞥,被那小姐的容光所摄,竟然不敢多看,只依稀感觉那小姐长得极美,但穿戴如何,却是没有留意。
正沉吟间,见到有盆牡丹花开淡黄色,在群芳争艳的花丛中显得恬静安宁。
狄青缓步走近,在花前驻足了半晌。
那老汉介绍道:客官,这花儿叫做……未及说完,棚外突有人高喊:高老头,你可准备好了?老汉回头一瞧,看见三个混混站在棚前,左手那个身材矮胖,中间那个歪戴着帽子,右手那个**着半边的胸膛,上面刺个狰狞的猛虎,三人举止十分嚣张跋扈,只差没把恶棍两个字刺在脸上。
高老汉见状,慌忙上前道:各位小爷,准备什么呢?歪戴帽子那个道:你装糊涂不是?这保棚费该交了不是?高老汉急道:这几天前不是刚交过了吗?歪戴帽子那人冷笑道:你几天前还吃过饭,今天难道不用吃了?纹身那个点头附和说道:老大言之有理。
高老汉急道:老汉卖花只够个温饱,哪有这多余钱?几位小爷……下、下个月再给你们一些钱好不好?歪戴帽子那人冷笑道:那你下个月再吃饭好不好啊?纹身那个赞道:老大言之有理。
狄青听到这时,已知是怎么回事,缓步走过来,冷冷地道:你们可知耻?歪戴帽子那人闻言怒道:你是哪个?狄青淡淡道:你们就算不知耻,难道也不识字吗?歪戴帽子那人一怔,喝道:大爷识不识字,关你鸟事?矮胖子眼珠子一转,见到狄青脸上的刺字,脸色一变,低声对歪戴帽子那人道:大哥,这人是禁军。
歪戴帽子那人只顾得嚣张,这才见到狄青脸上的刺字,也是脸色微变。
他们不过是混混,平日以敲诈弱小为生,对禁军不敢得罪,知道对方的身份,立即软了下来,赔笑道:这位大爷,小人吴皮,自幼家贫,哪有钱请得起教书先生,更不识字,不认得大爷,还请你海涵。
改颜对高老汉道:和你老人家开个玩笑,何必认真呢?说罢向两个兄弟使个眼色,灰溜溜地离去。
高老汉舒了口气,对狄青道:这位官爷,多谢你帮忙呀。
眼下京城赋税不轻,还要应付这帮无赖,真让人头痛。
说罢摇摇头,满脸的无奈。
狄青一笑,扭头又去看那盆黄色的牡丹,问道:这花要多少钱呢?高老汉陪笑道:官爷若是喜欢,尽管拿去就好,一盆花,算老汉孝敬你的了。
狄青笑道:我只是个寻常的禁军,不是什么爷。
我若不付钱,和那几个混混又有什么区别呢?伸手抓出一把铜钱道:这些可够吗?高老汉连连点头,足够了,多了,多了。
狄青放下铜钱,捧着花出去,却突然愣住,原来那白衣女子带着丫环在棚外正望着自己。
狄青将那盆花放在了那白衣女子的身前,不发一言,转身大步离去。
那白衣女子有些诧然,唤道:喂……可她声音微弱如蚊子一般,狄青也不知道听到没,早已没入人海之中。
那丫环扁扁嘴道:就这么一盆破花,怎能和家中那姚黄相比呢?小姐,你说是不是?他撞伤了你,难道是想用这盆花来补偿?若不是小姐大量,我们把他告到开封府去,打他个几十大板!哼!那白衣女子柔声道:他方才说不定有急事了。
你不也见到他帮助这卖花的老汉么?这么说……他是个好人。
原来狄青方才逐走三个混混,这主仆二人也看在眼中。
老汉听丫环说这是破花,有些不满道:这位姑娘,老汉这花可不破,你看它开得多艳呀。
再说这种花,不是老汉吹牛,这方圆百里也是少见。
那白衣女子蹲下来看着那盆花,突然道:老人家,这花儿也长得古怪,花瓣上怎么还有心形纹路?你再看这个纹理,很是奇怪,像在心旁画了只玉箫呢。
她观察极是仔细,看出花儿与众不同之处。
老汉自豪道:当然了,这花儿虽不有名,但别家没有。
老汉遇到个雅人,给我这花儿起了个名字,就叫做凤求凰!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