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唐谧和白芷薇回到梅苑,发觉玉面已经睡下了。
两人也不多说话,安静地各自洗漱,吹灯上床。
本来是一个人的床,躺两人就显得有些挤了。
她们的胳臂碰着胳臂,呼吸抵着呼吸,却不知如何先向对方开口。
忽然,窗棂上传来小石子咚咚的敲击声,两人对看一眼,没说话,双双披衣起身。
推开窗户一看,只见后墙头坐着一个大头少年,两条腿挂在那里晃啊晃,咧嘴一笑,亮出一口招牌白牙。
上来。
少年低声招呼道。
唐谧和白芷薇翻身跃上,一左一右坐在那少年的身边,异口同声道:什么事?那少年从怀中掏出一件东西,两人一看,竟是两株鲜红的彤管草。
只听那少年说:我想,也没人送你们。
切,谁要你可怜,滚下去。
唐谧笑着发怒。
说错了,其实就算有人送你们,我也还是想送。
少年慌张地解释。
快滚,你知道送这个是什么意思么白芷薇也笑着发怒。
送喜欢的人啊,我喜欢你们。
少年诚恳地说,其实,我想说的是,被扣掉言行考绩的事,我从来就没怪过你们。
嗯,今年,今年其实是我在蜀山最开心的一年了。
那好,姐姐我要了。
唐谧笑着伸手拿过一株彤管草。
我也要了,我是可怜你。
白芷薇接过另一株。
少年笑着翻下墙头,冲着墙上的两个少女说:你们,也和好吧。
快走吧你,事儿真多。
墙头上的两个少女几乎是同时说出这句话,然后便相视而笑。
少年走了几步,忽听墙头上的唐谧道:张尉,我今天说的话是认真的,咱们今年争取一次过两试,桓澜行,咱们怎么就不行呢?少年冲她使劲点头:好再见。
说完,便奔进了一片夜色之中。
可是这一夜,注定不得平静。
唐谧和白芷薇刚要睡下,又听见有小石子在急促地敲打窗子。
这一次,墙头上依旧是张大头,只是脸上满是焦急:唐谧、白芷薇,出大事了和我同屋的司徒慎不见了。
那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他、他带着一帮人偷偷去抓赤峰四翼蛇了唐谧和白芷薇一听,惊疑地互相一望,难道,这真的就是将要发生的大事么?张尉递来一本书,白芷薇接过来想看,才发现今日是初一,天上原是没有月亮的。
虽然星光大盛,但那样的点点光芒毕竟无法照亮书上的小字。
张尉指着那书道:我早就该想到,司徒慎得了这书中丢掉的几页后,迟早会这样干的。
这话怎么说?唐谧问。
张尉点了个火折子道:前些天,司徒慎说借到的书中被人撕掉的几页,突然又被他拣到了,其中正好有一页是讲赤峰四翼蛇的。
喏,你自己看吧。
白芷薇借着火光,看那书正是之前唐谧翻过的《妖螭集》,在其间夹着的几张散页中,果然有一页与赤峰四翼蛇有关:彼之赤峰四翼蛇,逢朔月则妖力丧,故众蛇皆千里奔袭,群聚幻海,以求庇护。
唐谧抬头看了眼无月的天空:今天正好是朔月,按这书上说的,今日可不就是捉拿妖蛇的最好时机?而且,还是一堆无能妖蛇聚在一起是啊,司徒慎当时看了,很是高兴。
我当时就劝他,此事已经是被明令禁止的,再说,靠法宝增强功力,毕竟是投机取巧的捷径,让他还是算了。
张尉道。
司徒慎那家伙心心念念要超过桓澜,当上蜀山第一,如何会听你的劝。
唐谧道。
这时,忽听一直没有说话的白芷薇道:不对,这书是骗人的其他两人一愣,齐齐看向白芷薇,就见她眉梢轻挑道:没错,幻海最特别的地方是,它可以保护栖息于其中的各种生灵,粗粗想来,这书写得没错。
可是妖草的保护力到了夜晚便消失了,丧失妖力的赤峰四翼蛇在夜里躲进去,又有什么用呢?那么,只能是两种可能:一是书写错了,二是有人故意伪造了这一页,诱使司徒慎今夜去幻海。
白芷薇说着,把那几章落页递给唐谧,续道,若是第二种可能,那做这事之人可是费了很大的一番工夫。
唐谧接过那几页,借着火光细看,只见这记载着赤峰四翼蛇的一页和其他书页不论是从纸张质地,新旧程度,还是字体都完全一致,页侧似乎还有被细线拉破的痕迹,让人立时联想到,是在由书中脱落时,被订书的细线所损。
若是假造,那费了这么多心思,不但是要诱使司徒慎前去捕蛇,还要令这事毫无把柄要是真的追查下来,只能说司徒慎误信了一本错误的书。
唐谧边说边思索。
在这里,书极为矜贵,都是由人手抄写,若这一本是蜀山唯一的一本,甚至是天下间唯一的孤本,那就真的死无对证了。
别说那么多了既然你们两个都认为可能是陷阱,那我们赶快去截住他们。
张尉说着灭了火折子,带头往御剑堂外跑。
等等,只有咱们几个恐怕不行,叫几个帮手去。
唐谧道。
叫谁?这时候,唐谧能想到的,最顶用的,只有两个人。
看着那两人揉着惺忪睡眼,被张尉从松苑带出来的时候,唐谧忽然觉得心底一抽,好像隐约抓到了些什么,却无从开口。
直到五人施展轻功在山路上疾奔的时候,她仍然沉默不语,脑海里漂浮着无数碎片,好像拼图一样,似乎有了什么线索便可以将它们拼凑在一起,又仿佛尚缺最重要的几片,让人始终无法看清事情的全貌。
今夜下山时和白芷薇的争吵再次浮现在她脑中。
那时,我是如何拼凑来着,唐谧想,是了,我是说有人可能操控着御剑堂的众人,或者说,用众人的舆论在影响着某人。
当时虽然纯属瞎说,可是现在想来,却未必不可能啊。
然后……唐谧开始试着把每一件事用这样的思路连接在一起,心中突然一派明澈,不禁啊地大叫一声。
唐谧,怎么了?白芷薇停下脚步关切地问,其他三人也站定,看向她。
唐谧平了平呼吸,看看桓澜和慕容斐道:你们听着,我现在便将咱们遇到的事情全部梳理一遍,你们看看对不对。
有一个人,他在某日打开了青石阶上的结界,就是为了让一条赤峰四翼蛇蹿出,让路过的慕容斐看到,并且最终得了一件宝物。
这个人知道,慕容斐和桓澜一直暗暗有比试之心,所以,总有一天桓澜会发现慕容斐因为宝物变厉害了,便也会去找赤峰四翼蛇。
而且我想,就算桓澜没发现慕容斐因为宝物变强的这件事,这人也会像让慕容斐发现赤峰四翼蛇一样,想办法让桓澜‘正巧’遇见一条,得到个什么宝物。
你的意思是,有个人一直在谋划,不论以什么方式,总之是要让我和桓澜都遇见赤峰四翼蛇,并且得到宝物对么?慕容斐听得直皱眉。
是。
为什么?因为他知道,你和桓澜是御剑堂最受瞩目的两人,而且,你们一直在暗中较量,如果得到了可以增强功力的宝物,依你们两个的心性,一定会找机会比试的,你们说呢?唐谧看着两个人问。
慕容斐挑挑眉毛,微微笑笑。
桓澜不置可否地一耸肩,也没有回答。
唐谧接着道:只要你们比试了,我想,甚至不比试,只是在有其他人在的场合显露了因为宝物而武功大进,那个人的目的就达到了。
因为,关于你们两个的事,无论是什么都会很快传遍御剑堂。
而他的目的,就是让大家都去议论你们因为宝物而变得如何如何厉害。
而你们看,此刻,不论中间的过程如何,他的这个目的已经完全达成了。
那他这么做,又是为什么?慕容斐双手环抱于胸,不解地问。
唐谧解释道:因为,御剑堂的很多剑童都希望像你们一样强,甚至超越你们,比如,司徒慎就是其中一个。
今天和他一起去抓赤峰四翼蛇的其他人可能也是如此。
而那人的真正目的,就是鼓动剑童们在今夜去抓赤峰四翼蛇。
所以,司徒慎才会‘恰巧’捡到让他于朔月之夜抓妖蛇的落页。
而这件事最妙的地方就是,如果今天出了什么事,却没有任何确凿的证据能够证明这是一个阴谋。
因为整件事中,没有任何人是被谁教唆去做什么,看起来,每个人的每一步都是自愿为之。
白芷薇听到这里,轻轻呼了口气,谨慎道:如果按照你的想法,谋划这件事的人必定极了解御剑堂,并且极了解桓澜、慕容斐、司徒慎的个性,那这个人最有可能便是……白芷薇没有说下去,眼睛看着唐谧和张尉。
张尉却笃定地摇摇头,固执道:我还是相信他了解御剑堂剑童的人也有很多的。
桓澜和慕容斐并不知道三人今夜曾经争吵过什么,但是隐约也猜到他们意指何人。
桓澜想了想问:唐谧,那灰衣人你又怎么解释呢?唐谧双手一摊:现在还解释不了,不过,有一处说不通的事已经可以解释了。
咱们不是觉得上次一起遇到的赤峰四翼蛇,还有我们几人和司徒慎遇见的,都比慕容斐遇见的那条厉害很多么?我想那是因为,慕容斐你当日遇到的那条,是有人专门为你准备的,一定被做过了手脚,让你可以顺利得到宝物。
而司徒慎上次去的时间,并不是那人希望他去的时间,我们去的那次,也是他计划以外的变数,所以,我们遇到的都是没被做过手脚的,就显得厉害许多。
甚至,那人如果很了解司徒慎的话,会故意让司徒慎遇见格外厉害的,这样才会激起司徒慎不杀赤峰四翼蛇不罢休的执念。
白芷薇顺着唐谧的思路道。
按你这么猜,这个人,还是个可以操纵妖物的人啊。
让它们出现就出现,让它们消失就消失。
这个人……慕容斐讲到这里,看了看另外几人道,不会单单就是为了yin*一群剑童在今夜进入幻海捉赤峰四翼蛇吧,他设下这个陷阱,又是为了什么呢?不知道,这恐怕只有我们今日去了才知道。
唐谧说完,看了看在无月之夜中显得更加神秘幽暗的密林,心中忽然升起一丝恐惧。
在那些目光无法穿透的黑色树影中,也许正藏着狰狞的野兽,也许是某种嗜血的妖物,而且,一定有一颗黑暗的心灵,它像暗夜里织网的毒蜘蛛,已经悄无声息地布下了陷阱,静静等待着猎物的光临。
而我们,我们几个贸然闯进去的家伙究竟是他意想不到的变数,还是已经考虑在内的猎物?想到这里,她的身子不由得颤抖起来。
这时,她的手忽然被一只温暖而坚定的手握住,那只手十分干燥,上面布满了硬硬的老茧。
只听手的主人道:别怕,大家都在一起呢唐谧叹了口气,恢复了调侃的口气:大头,你知道么,有一句俗语是人愚则勇。
若是一个人心有恐惧,只是表明她思虑周密。
大头的张尉只是嘿嘿笑着,并不说话,眼睛明亮得像坠入了湖泊的星斗。
他拉起她,发足在青石阶上奔跑起来。
夜风吹来,奔跑中的少年们衣袂飞扬,碎发拂面。
脚下的青石阶延绵不绝,引领着他们奔向未知的黑暗。
胆怯么?面对未知与黑暗,多少都会有点儿吧,但是,大家在一起呢唐谧这样想着,之后仍然很实际地问:大头,你确定‘沉荻’在身上不?五个少年走到幻海森林的小湖边时,每个人都被眼前所见的异景震惊得无法言语。
只见浓郁的夜色中,满天满地都是流光溢彩,仿佛银河坠落,霓霞翻涌。
仔细再看,这铺天盖地的明灭流光竟然是月余前几个人在这林中见过的漂亮蝴蝶。
只是当时不过才有一两只,而此刻,万千蝴蝶齐聚湖岸,或在空中随风翻飞,或在草间枝头展翼小憩,便造就出这个光华流泻、如水晶尘埃沉浮于天地的奇景。
啊,看那里白芷薇指着远处的湖边道。
众人随着她的手指望过去——只见那里有一堆一堆的蝴蝶正停在地上,不过已经不再透明无色,而是变成了红宝石般妖异夺目的血色。
转瞬之间,这些血红的蝴蝶呼啦啦振翅而飞,露出了隐藏在无数蝶翼之下的——尸体。
尸体?是尸体么五个少年都惊惧地睁大眼睛,想要看个仔细,可那些血色蝴蝶刚刚飞起,空中便有透明的蝴蝶蜂拥落下,重重叠叠、叠叠重重的透明薄翼相互交叠覆盖,将一切湮没于虚幻。
然后,那些透明的蝴蝶也渐渐变成了耀目的赤色,再次飞起。
唐谧这次已经有所准备,就在那些赤蝶腾空而起的瞬间,她将祝宁送她的暗器掷过去。
顿时那处银光四射,惊起群蝶乱舞。
地上是司徒慎他们眼尖的白芷薇道,看不出死没死。
此时,惊飞的蝴蝶已经趋于平静,张尉见了,赶忙掏出沉荻道:快去救人五人仗着沉荻光芒的掩护冲入蝶群之中,这才发现地上竟然横七竖八地躺了十来个人。
沉荻的光芒只有一丈见方,有几人难免无法被它的光芒庇护,刹那间已被蝴蝶再次淹没。
张尉见了,把沉荻往地上一放道:唐谧,你和白芷薇把这些人往中间聚拢,我们三个把旁边的几人拽进来。
话落,几个少年互看一眼,慕容斐故作轻松道:这些蝴蝶落在他们的身上,不能用术法或者剑来驱赶,只能靠手了。
我们倒是正好可以比试一下,谁比较皮糙肉厚。
张尉笑笑也不搭话,走出沉荻的光晕。
刹那间,那些在空中翻飞的蝴蝶好像闻到血腥的饥狼,猛然俯冲而下,直扑张尉幸好张尉早有准备,立即挥剑抵挡。
他的剑招经过谢尚的指点,舞将起来密不透风,虽然仍然不如桓澜甚至唐谧使得那样行云流水,却也不再滞纳笨拙。
眼见他走到一人身边,伸出空着的那只手,驱赶落在那人身上的蝴蝶。
这时便有蝴蝶趁乱飞起,叮在他的手上。
张尉只觉手上微微有些麻痒,也不在意,抓住地上那人的领襟就往沉荻的光晕中拖。
桓澜见了,也依样去拖另一人,而慕容斐看看张尉和桓澜被蝴蝶叮过之后,似乎都没什么异样,便也走出去拖人。
三两次之后,几人总算把所有人都集中到了沉荻的光晕之中,暂时可以喘息一下。
唐谧数了数,竟然有十二人之多,不禁感叹司徒慎还真是无私,就连找宝贝这种事也愿意与人分享,只是眼下有这么多不知死活的同伴,到底该怎么把他们弄回去呢?桓澜把手搭在一人的脉门上,剑眉微沉,停了片刻说:没死,但这种状态真是奇怪。
慕容斐也抓住另一人的手腕,两指扣在那人的脉门上道:似乎是三力都降至了最低点,可是仅剩的那一点力量却足够维持他的生命,真是古怪。
他俩接着把剩下几人的脉搏都探查了一遍,结果每个人都是如此,虽然没死却是命悬一线,停留在濒死边缘。
唐谧看着躺着的剑童,觉得他们神色沉静,好像只是睡着了一般,忽然想起儿时看过的生物书,便道:我小时见过黄蜂把针刺入青虫的身体用以麻痹它们,让青虫不死却呈现出一种假死的昏迷状态,然后,黄蜂会在青虫的身上产卵,让幼虫孵化出来之后便能将青虫当作食物。
你们说,这奇怪的蝴蝶会不会也是如此习性?张尉听了,拍拍脑袋说:黄蜂蜇菜青虫这事,我小时也见过,我爹便是这么说的。
白芷薇、桓澜、慕容斐三人却听得稀罕。
白芷薇不确定地问唐谧:你是说,他们已被这些蝴蝶变成假死状态,以便成为它们后代的食物?唐谧点点头:嗯。
然后又唯恐天下不乱地加了一句,他们身上已经被产卵了也说不定。
白芷薇被恶心得一哆嗦,向后一侧身,正撞到张尉身上。
只听张尉莫明奇妙地笑道:爹,你来了。
白芷薇一愣,扭头看见张尉正盯着唐谧,神情有些激动,面色微微潮红。
唐谧伸出手在张尉面前一晃:大头,你是在和我说话么?张尉伸出手,死死抓住唐谧的手,眼中如有潮水汹涌,急切道:爹,你接到御剑堂收我为剑童的信了么?爹,你高兴么?爹,你的病可好些了?爹,你是不是怪我两年都没回家看你?爹,孩儿今年一定回去。
孩儿其实很想爹娘,只是觉得一试未过,无颜见你们。
爹,爹你为什么哭啊?唐谧鼻子酸胀,抹了把眼里掉出的液体道:芷薇,点他睡穴。
当即,白芷薇和唐谧把张尉放倒在地,白芷薇问:出现幻觉是不是因为他被蝴蝶叮过了?似乎是,可能被叮得厉害了就会麻痹如假死,而被轻微叮咬则会产生幻觉吧。
唐谧推测道,这时她才想起另外还有两人大约也被蝴蝶叮过了,赶忙扭头一看。
只见那两人倒是乖乖地坐在地上聊天,心下舒了口气,可是走过去一看,才发现有些古怪。
只见桓澜眼神空洞地盯着前方道:不可能的,你无法超越我,不过是追随我的背影罢了。
而慕容斐也是一样的眼中无神,答道:你不明白,必须成为强者,不够强大,就没有价值。
桓澜又回答:桓澜啊,你不要这么一直抬头仰视着我,会很辛苦的。
你去逗你母亲笑一笑吧,她笑起来真是很美。
慕容斐则说:即使他昏庸无能也要追随他么?这是愚忠愚忠唐谧这才发现,这两人完全是在自说自话,并且也许是在扮演着别的人,或者重复着记忆里什么难忘的片断。
怎么办?也点他们的睡穴么?她正要伸指,却被白芷薇忽然一拉,指着她头顶道:唐谧,你看唐谧这才发现,沉荻半球形的光晕上已经爬满了大大小小的透明蝴蝶,现在看起来,所有人好像正处在一个水晶雕成的透明罩子中一般。
此时离那些蝴蝶近了,唐谧可以清楚地看到它们正伸出长长的口器,附着在光晕上,一动一动也不知在做什么。
她下意识地回头去看地上的沉荻,发现它中央的那簇亮光,正在一点点地暗淡下去。
白芷薇也注意到了,焦虑道:‘沉荻’好像也挺不住多久了唐谧捡起掉在地上的螺旋桨,重新装入银珠上好弦,把它射上天空。
顿时,随着射出的银弹炸开,或伤或惊,打飞了许多趴在光晕上的蝴蝶,可是随即就有新的蝴蝶飞上来,堵住了那些空位,继续伸出纤长的口器在光晕上颤动着。
唐谧接住掉下来的螺旋桨,再装弹,又一次射上天空一次,两次……不断有蝴蝶被打散,又不断有蝴蝶冲上来,无惧无畏,赴死般压在沉荻的光晕上。
唐谧,别发了,白芷薇按住她正在装弹的手,没用的。
那怎么办?唐谧的心头掠过一丝绝望,颓然坐到地上。
我们想办法求救吧,趁着‘沉荻’还能坚持一会儿。
白芷薇说。
她的面色有些苍白,咬着嘴唇,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我们两个带着‘沉荻’跑出去,找人来救他们。
如果真如你所说,他们可能不会马上死,只是被当一段时间的食物而已。
唐谧看着白芷薇,愣了片刻,摇摇头道:我不敢我怕我们回来的时候,他们就都死了,谁知道他们能禁得住多长时间呢?白芷薇垂下头,浓密的眼睫挡住了她黯然的目光:你觉得我这决定太心狠么?可是这是最有可能解救大家的法子了,总好过一起在这里等死你知道,我们必须有人去求救的。
唐谧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嚷道:对魂兽魂兽可以去求救啊。
白芷薇面色一动,看向那两个坐在地上自言自语的家伙道:他们这样子,能唤得出魂兽来么?且试试吧。
唐谧一边说,一边走过去对桓澜道,喂,你既然这么厉害,有没有魂兽啊?自然有。
那叫出来给我看看吧,你旁边那人刚刚叫过,厉害得紧呢。
桓澜指了指心房的位置道:就在这里,你自己看好了。
唐谧无奈地摇摇头,心想这小p孩的脑子的确是不太正常了。
这时,她忽然感觉桓澜把她的头一揽,自己的脸一下子就贴在了他的胸口上,扑通扑通的心跳声透过衣物传了过来。
看到了么?桓澜微笑,很强壮的小家伙吧。
唐谧气愤地想:强壮个屁啊。
我要是有白晶晶或者紫霞的本事,非跳进你的心里把你的破鸟拉出来遛遛。
这时候,白芷薇却还在火上浇油:唐谧,你试试看,能不能把他的魂兽从他心里唤出来。
唐谧一把将桓澜推倒在地,跳起来反问白芷薇:小姐,有点常识好不好,魂兽是别人能叫得出来的么?然后她踢了桓澜一脚,指着白芷薇道:喂,小子,你看看,这是我的魂兽,很漂亮吧,有本事把你的叫出来,和我比试比试啊。
桓澜无神的眼睛转向了白芷薇,片刻方道:嗯,不错。
然后一扬左手,低唤道,焕雷。
那只黑色的巨鸟便出现在他身后,只听他接着说,可是,没有我的漂亮。
唐谧一看焕雷被召唤了出来,也不知这家伙是不是像它的主人一样神志不清,赶紧对它道:焕雷,我们遇到危险了,需要你送信到殿监那里求救,要不然大家都会死在这里,你明白么?黑色的巨鸟眨了眨金色的眼睛,稍停片刻,竟然双膝跪下,做出完全服从的姿势。
唐谧心中一喜,撕下一条袍服,把手指在剑锋上一划,就着血水写了蝶袭速救幻海六个字,然后将布条绑到焕雷的腿上。
这时候,她的心里一犹豫,抬头问白芷薇:向穆殿监求救,好么?白芷薇看着唐谧,微微笑着说:唐谧,我相信你的直觉。
唐谧和白芷薇因为实在受不了意识不清的桓澜和慕容斐在那儿唧唧歪歪、絮絮叨叨,于是干脆也点了他两人的睡穴。
世界忽然变得安静了下来,唯余成千上万只蝴蝶扑扇翅膀的声音,沙沙,沙沙……仿佛宁静的夏日中微风拂过枝头,油绿的叶片在轻轻地彼此摩擦。
唐谧对这声音的印象,来自于学生时代每一个夏日的期末考试,每当她遇到实在答不出的难题,停下笔,脑中一片空白的时候,教室外面风过叶摇的声音便会飘进耳中。
细细碎碎,单调而寂静的声音,记录着时间在一点一点地流逝。
唐谧坐在地上,眼睛盯着一点点暗淡下去的沉荻,也不知道焕雷已经离开了多久,不觉开口道:对不起,芷薇,其实我知道比起让魂兽去报信,你的法子让大家获救的可能性更大。
这魂兽一放出去,也就只能听天命了。
可是我没有你那样的勇气。
我是说,如果万一我们回来,却见到一堆尸体之后,去承担这种后果的勇气。
那样年少的孤勇,我已经没有了。
坐在唐谧身边的白芷薇没有马上搭话,即使早熟如她,也不能完全理解唐谧的这番话。
只是孤勇两个字却深深印在了她的心上。
仔细想想,她才发现,自己真的是完全没有去设想唐谧所谓的万一,似乎事情只会是自己以为的那个结果,所以才能如此孤勇吧。
唐谧见她没说话,继续道:还有,我也知道,这个背后搞阴谋的人应该不但非常熟悉御剑堂,而且也有机会不引人注意地出入御剑堂,要不,司徒慎怎么能恰好捡到那几张落页呢?可是我就是觉得,殿监那样的人,怎么会……白芷薇打断了她,拉了拉她的手:唐谧,从我记事起,母亲就不断告诫我,人,特别是女人,切不可感情用事。
她这一生,不过只感情用事了一次,便令她遗憾终生。
就是到现在,我也坚信她的话是对的。
可是,我却更愿意相信你和大头的直觉。
唐谧看着她笑了笑:我明白的。
然后,她倒出囊中所有的小银弹,看了看笼罩着她们的蝴蝶,我把这些都射完,然后,以你我现在的力量,还可以每人施两三次术法。
等这些都做完了,如果还没等到人来救我们,我们就带着‘沉荻’跑,上无忧峰找顾宗主。
或许,他是可以信任的。
你放心,现在还没有到绝境。
两个人坐在地上,看着那被叫做螺旋桨的小东西一次次升上天空,银光四射,烟火般在空中绽放。
每次,都会有数十只透明的蝴蝶被击落。
那个瞬间,那些蝶儿看上去是那么地柔弱,一如唐谧她们第一次在林中见到它们的模样。
可是转瞬,便会有数十只蝴蝶冲上来,继续凶蛮地将她们罩得密不透风。
当最后一次银弹射出之后,两人互看了一眼,没说话,站起身,各自双手结印,盯着仿若万年冰川凝成的蝴蝶穹顶,射出火球。
刹那间,穹顶被烧穿一个大洞,数百只蝴蝶在火焰中挣扎、坠落。
随即,又有潮水般的蝴蝶从天而降,堵在那个大洞上,就仿佛那里从未有过一个洞。
终于,当两人都再也感受不到一点可以发动术法的心力时,唐谧拿起已经变得相当暗淡的沉荻道:走吧,如果关于黄蜂与青虫的事真的也适合这些蝴蝶,他们一时半会儿可能还死不了。
可等到真的要走了,白芷薇却觉得万分地举步艰难她一咬牙,侧头不去看地上躺着的那些人,紧紧抓住唐谧的手,正要抬步,突然之间,就见那布满蝴蝶的穹顶开始燃烧起来。
此刻,她和唐谧就仿佛站在铺满耀眼火烧云的天空之下,只是那天空是这样地低,那火烧云是这样地炽热。
她看见火光映在唐谧小小的粉白面孔上,那双大眼睛里也有火焰在跃动着,燃烧着。
那样的神情,让白芷薇忽然很想紧紧拥抱她。
等到火焰渐渐熄灭,她们看见周围竟然站了十来个人,其中除了穆殿监和萧掌门,还有三位宗主,以及莫殿判、阎殿判和其他几位不认识的蜀山中人。
只见穆殿监一闪身,已走到两人面前,关切地问:你们两个如何?没事,只是不知他们如何了唐谧指着地上横七竖八躺成一堆的剑童,一脸焦急。
穆显弯下腰,仔细检查,其他人也走过来一同探查。
好一会儿,他直起身,和萧无极交换了一下眼色,对唐谧和白芷薇道:还好,都没死,掌门他们会把这些剑童送到无忧峰医治,你们两个跟我来,我有话要问。
唐谧和白芷薇跟在穆显身后走在下山的青石阶上,感觉到他显然正在压制着自己的怒意。
好一会儿,穆显才开口道:你们将我的禁令完全当耳旁风了吗?不是的,殿监,我们是赶来阻止司徒慎他们入幻海抓赤峰四翼蛇的,只是已经晚了。
唐谧解释道。
为什么不先来通知我?穆显仍然怒意未平。
因为,当时我们觉得这事,我们几人就能解决。
穆显冷哼一声道:即使是一条赤峰四翼蛇,你们三四个剑童也难以匹敌,更何况是上万只处于采食日的幻蝶那可是连我都不能独自对付的恐怖妖物。
唐谧听到这里,心头一动:殿监,幻蝶和采食日是怎么回事?幻蝶这种妖物,在千年以上的林中常会见到。
它们平日是无害的,只在每年的五月初一采食一次,这一日便叫做采食日。
幻蝶在叮人的时候可以同步放出毒液,这毒液少则致幻,多则让人的三力都凝于濒死的边缘,然后,它们便可以长时间吸食猎物的血液,直到他们真正地油尽灯枯。
幻海中虽有此蝶,可是无法突破青石阶的结界,所以多年来都是以林中兽类为食。
可从没见过你们这样胆大的剑童,居然三番五次地进入幻海,就凭着有‘沉荻’护身是不是?把它给我听到这里,唐谧和白芷薇互看一眼,会意一笑,并没有马上交出沉荻。
白芷薇打岔道:殿监,他们没事吧?暂时没事,只是因为中了幻蝶的毒液一直陷入昏迷,必须赶紧被救醒才行,否则两日内不醒,就真死了唐谧仍然想不通,那个背后搞阴谋的人为何如此费力,一定要把这么多剑童送给幻蝶做食物,究竟是何用意呢?只听白芷薇又问:那要怎么治他们呢?唯有‘九荣回天丹’了,只是不知道你们今早抓到几只活参,其实一只,一只应该就够了。
唐谧忽然觉得心里一沉,她几乎看到那些曾经飘浮在她脑海中的拼图就要合拢了顿时有些抑制不住地激动道:殿监,配制‘九荣回天丹’除了需要活参,还有哪八味药?雪莲、灵芝、地蛭、鱼珠、黄芪、蝉蜕、蝾螈、紫草。
你问这个做什么?‘沉荻’呢?别打岔。
穆显回过头来严厉地看着两个小姑娘。
唐谧就像没看到穆显的眼神一般,兀自转头问白芷薇:芷薇,白天丢的药品里可有这八味?白芷薇稍稍思索,道:都有。
唐谧几乎感觉到就要抓住最后的一片拼图了,抑制住兴奋,沉声问:殿监,如果今日没有抓住活参,他们还有救么?穆显一听这话,脸色一时大变,早忘了没收沉荻的事,连声问道:一只?一只也没有么?一只也没有。
唐谧的面色一片沉静。
穆显听了,不再多说,转身就向山上走去。
殿监,要怎么救他们呀?唐谧跟在他后面追问。
眼下,只能运功救人了有这样功力的,放眼整个蜀山,也只有我和掌门、以及几位宗主了,其他人的功力,合力救一个还勉强,那么多孩子,不可能。
穆显边走边简单地解释道。
唐谧一听,顾不上尊卑,一把拉住他的袍袖:殿监,殿监先听我说,这件事有诈,一切都是有人谋划好的,我猜测,他的目的可能就是让你们耗费功力救人,以谋他途。
穆显站住了,脸露惑色:唐谧,你说清楚一点。
唐谧顺了顺思路道:我们推测,是有人故意yin*司徒慎和其他剑童于幻蝶的采食日进入幻海,好让他们中毒昏迷,之后,因为‘九荣回天丹’无法炼制,就必须殿监你们出手救人。
殿监可能还不知道,今日药库被偷,丢了很多药,其中包含了殿监说的那八味。
还有,其实,我抓到活参了,只是被人打晕,抢走了。
穆显听到这里,眉头深蹙:引司徒慎他们入幻海又是怎么回事?唐谧简单把事情经过讲了,穆显听后眉头更紧,面色凝重,半晌才说:唐谧,按你所说,如果这些毫无关联的事可以按照此思路连在一起,那么这人也就已经算准,我们就算发现是如此,也必定出手救人。
这样,你们两个先和我一起上无忧峰,我和掌门要救人,还要预备发生其他不测,现在山上闲杂人等太多,必须小心行事。
等我方便时,会找人护送你们回御剑堂。
就连御剑堂也一样要做好防备,以防万一。
唐谧和白芷薇点点头,互相看了看,都发觉对方的脸上有那么一点点的不确定。
真相真的是如此么?这个推测完全正确么?就连唐谧自己,也并没有百分百的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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