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此刻,天色已经渐渐黑了下来,暮色笼罩,杏林边薄雾飘绕。
乔峰心想,此刻唯有静以待变,最好是转移各人心思,等得传功长老等回来,大事便定。
一瞥眼间,正好看到自家二弟正在调戏三弟,不免心中逗乐,便道,众位兄弟,我今日好生欢喜,新交了两位好朋友,一位是孟斐孟大家,这位是段誉段兄弟,我三人意气相投,已拜了八拜,结为兄弟。
王语嫣和阿朱、阿碧听得这书呆子段相公居然和丐帮乔帮主拜了把子,都大感诧异。
还有刚才乔帮主口中的孟斐孟大家,为何都感觉到耳熟。
又听乔峰续道,二弟、三弟,来,我给你们引见我们丐帮中的首要人物。
单凡从刚才起就一直护在乔峰左右,而段誉却是一直徘徊在他的仙女姐姐身边,所以等乔峰拉过段誉,才同样携住单凡的手,走到了那白须白发、手使倒齿铁锏的长老铁前,说道,这位宋长老,是本帮人人敬重的元老,他这倒齿铁锏当年纵横江湖之时,二弟三弟你们还没出世呢。
段誉赶忙道,久仰,久仰,今日得见高贤,幸何如之。
说着抱拳行礼。
宋长老只能勉强还了一礼。
不过看向单凡时,却眼露了精光,似乎在不经意间,扫过默默跟在其身后的青老,那大得过分的陌刀,实在有够骇人。
单凡见宋长老不过勉强还礼,就知这丫的还没放下心中的小九九,随即笑道,宋长老一身倒齿铁锏的功夫,当真强悍,看那风波恶肩头所伤,鲜血飞溅的。
不过,这倒钩,千万别伤到自己身上啊。
乔峰一听不好,自己正想转移话题呢,二弟怎么还上去火上浇油呢?连忙掩饰道,二弟怎如此没有眼力,可知宋长老纵横江湖几十年,铁锏如手,如何会伤到自己。
说完也不待宋长老反应,就一个歉然,拉起两人引向另一位长老。
却不知宋长老也不敢反应,刚才这华服公子孟斐孟大家,说完之后,那冷冷的一瞥眼,就让自己如坠冰窟,当真诡异的很。
来到那手使钢杖的矮胖老人面前,乔峰道,这位奚长老是本帮外家高手。
哥哥在十多年前,常向他讨教武功,奚长老于我,可说是半师半友,情义甚为深重。
段誉从那无量山起,就知道了二哥的性子古怪,既然三人拜了兄弟,就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关系,而刚才那些长老又如此无视大哥,诺是不给面子得说,早就要发作了,现在能就仅仅冷言冷语相待,完全就是因为碍于大哥的帮主架子。
刚才包二哥就是这么说了几句有点不舒服的话,都能下令废嘴,二哥的霸道,早就显露无疑了。
不过自己却是万万不能像二哥的,得顺了大哥的意思说。
段誉跳脱得一想,这算不算,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白脸呢?心下知乐,脸上却没有任何表示,只是说道,适才我见到奚长老和那两位爷台动手过招,武功果然了得,佩服,佩服。
奚长老性子直率,刚才听到那孟斐如此话中有话得讽刺宋长老,就待发作,可又听得乔峰口口声声不忘旧情,特别提到昔年自己指点他武功的恩德,而自己居然糊里糊涂得就听信了全冠清之言,不由得大感惭愧。
乔峰为两位兄弟再引见了那使麻袋的陈长老后,正要去引见那使鬼头刀的红脸吴长老,忽听得脚步声响,东北角上有许多人奔来,声音嘈杂,有的连问,帮主怎么样?叛徒在哪里?有的却是在说,上了他们的当,给关得真是气闷。
可谓乱成一团。
乔峰顿时大喜,但不愿如此缺了礼数,使吴长老心存蒂芥,仍然替自家两兄弟引见,表明吴长老的身份名望,这才转身。
只见传功长老、执法长老,大仁、大勇、大礼、大信各舵的舵主,率同大批帮众,一时齐到。
各人都似有无数言语的话要说,但在帮主跟前,谁也不敢随意开口。
乔峰即说道,大伙儿分别坐下,我有话说。
众人齐声应是之后,有的向东,有的向西,各按职分辈份,或前或后,或左或右的坐好。
在段誉瞧来,群丐似乎乱七八糟的四散而坐,其实何人在前,何人在后,都是各有序别。
乔峰见众人都守规矩得坐下了,心下先是宽了三分,微微一笑,说道,咱们丐帮多承江湖上朋友瞧得起,百余年来号称为武林中第一大帮。
既然人多势众,大伙儿想法不能齐一,那也是难免之事。
只须分说明白,好好商量,大伙儿仍是相亲相爱的好兄弟,大家也不必将一时的意气纷争,瞧得太过重了。
他在说这几句话时神色极是慈和。
心中早已细加盘算,决定宁静处事,要将一场大祸消弭于无形,说什么也不能引起丐帮兄弟的自相残杀。
而众人听他这么说,原本剑拨弩张之势果然稍见松驰。
这时坐在乔峰右首的一个面色蜡黄的老丐站起身来,朗声问道,请问宋奚陈吴四位长老,你们命人将我们关在太湖中的小船之上,那是什么意思?这人是丐帮中的执法长老,名叫白世镜,向来铁面无私,帮中大小人等,纵然并不违犯帮规刑条,见到他也是惧怕三分。
四长老中宋长老年纪最大,隐然就是四长老的首脑。
孟斐那华服公子给得冷颤已经过去,听到白世镜如此问,顿时脸上泛出红色,咳嗽一声,说道,这个……这个……嗯……咱们是多年来同患难、共生死的好兄弟,自然并无恶意……白……白执法瞧在我老哥哥的脸上,那也不必介意。
众人一听,都觉他未免也太糊涂了一点,帮会中犯上作乱,那是何等的大事,岂能说一句瞧在我老哥哥的脸上,就此轻轻一笔带过?单凡更是噗嗤得笑了出来,宋长老正要怒目一视,突然想起刚才的一刹那,竟然瞬间又转回了头去。
白世镜也为自己帮中出现这样的事感到羞耻郁闷,何况自己还是执法长老,也不在意单凡的嗤笑声,仍顾自己问道,宋长老说并无恶意,实情却非如此。
我和传功长老他们,一起被囚在三艘船上,泊在太湖之中,船上堆满柴草硝磺,说道我们若想逃走,立时便引火烧船。
宋长老,难道这并无恶意么?宋长老一时语塞,只能说道,这个……这个嘛,确是做得太过份了些。
大家都是一家人,向来亲如兄弟骨肉,怎么可以如此蛮来?以后见面,这……这不是挺难为情么?他后来这几句话,已是向陈长老而说的了。
白世镜见这些个长老都是含糊其辞,完全没有认错的念头,心中火大,指着一条汉子,厉声道,你骗我们上船,说是帮主呼召。
假传帮主号令,该当何罪?那汉子顿时吓得浑身籁籁发抖,颤声道,弟子职份低微,如何敢作此犯上欺主之事?都是……都是……他说到这里,眼睛瞧着全冠清,意思就是说,本舵本舵主叫我骗你上船的。
但他是全冠清下属,不敢公然指证。
白世镜冷笑着看了一眼全冠清,顺着说道,是你全舵主吩咐的,是不是?可那汉子却是垂首不语,不敢说是,也不敢说不是。
白世镜火气又盛,骂道,全舵主命你假传帮主号令,骗我上船,你当时知不知这号令是假?那汉子脸上登时全无半点血色,不敢作声。
白世镜已经满是讽刺,即说道,李春来,你向来是个敢作敢为的硬汉,是不是?大丈夫有胆子做事,难道没胆子应承?李春来脸上突显刚强之色,胸膛一挺,朗声答道,白长老说得是。
我李春来做错了事,是杀是剐,任凭处分,姓李的皱一皱眉头,不算好汉。
我向你传达帮主号令之时,明知那是假的。
白世镜道,是帮主对你不起么?是我对你不起么?李春来回道,都不是,帮主待属下义重如山,白长老公正严明,谁都没有异言。
白世镜立马厉声问道,然则那是为了什么,到底是什么缘故?李春来向跪在地下的全冠清瞧了一眼,又向乔峰瞧了一眼,大声道,属下违反帮规,死有应得,这中间的原因,非属下敢说。
手腕一翻,白光闪处,一柄刀就要刺入心口,可这时一柄剑却突由得出现,叮的一声,将刀磕飞了,却是拓跋青出得手,刚才单凡一个眼神,青老瞬间运转了皓月决,腰中藏剑刹那出鞘。
单凡冷笑一声,道,大哥,这要是帮里人犯了错,就直接自尽,那要执法长老何用呢?你说是么,白长老。
诸帮众哗的一声,都惊呼出来,但各人均就坐原地,谁也没有移动。
白世镜虽然并不知单凡跟乔峰乔帮主的关系,但却从其那感觉到了善意,不过仍是丝毫不动声色,说道,你明知号令是假,却不向帮主举报,反来骗我,原该处死。
转头向传功长老道,项兄,骗你上船的,却又是谁?突然之间,人丛中猛的一人跃起身来,向林外急奔。
这人背上负着五只布袋,是丐帮的五袋弟子。
他逃得极是匆忙,不问即知,当是假传号令、骗项长老上船去之人了。
传功、执法两长老相对叹息一声,并不说话。
但这时却只见人影一晃,一人抢出来拦在那五袋弟子身前。
那人满脸红光,手持鬼头刀,正是四大长老中的吴长老,他厉声喝道,刘竹庄,你为什么要逃?那五袋弟子颤声这说道,我……我……我……一连说了六七个我字,再也说不出第二个字来。
吴长老说道,咱们身为丐帮弟子,须当遵守祖宗遗法。
大丈夫行事,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敢作敢为,也敢担当。
转过身来向乔峰道,乔帮主,我们大伙儿商量了,要废去你的帮主之位。
这件大事,宋奚陈吴四长老都是参与的。
我们怕传功、执法两位长老不允,是以设法将他们囚禁起来。
这是为了本帮的大业着想,不得不冒险而为。
今日势头不利,被你占了上风我们由你处置便是。
吴长风在丐帮三十年,谁都知道我不是贪生怕死的小人。
说着便?的一声,将鬼头刀远远掷了开去,双臂抱在胸前,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神气。
他侃侃陈辞,将废去帮主的密谋就这么吐露了出来,诸帮众自是人人震动。
这几句话,凡参与密谋之人,心中无不明白,可就谁也不敢宣之于口,吴长风却第一个直言无隐。
单凡这时仍然冷笑,即道,好大的口气,有这份本事,怎么就这么点出息。
虽然知道这是丐帮的帮内事物,但自从上体天心还是啥滴,就是忍不住出言说讲。
执法长老白世镜这时却没时间管这些,而且既然帮主都没开口,他也没必要去在意,只是朗声说道,宋奚陈吴四长老背叛帮主,违犯帮规第一条。
执法弟子,将四长老绑上了。
他手下执法的弟子取过牛筋,先去给吴长风上绑。
吴长风含笑而立,毫不反抗。
跟着宋奚二长老也抛下兵刃,反手就缚。
只剩下陈长老在那脸色极是难看,喃喃说道,懦夫,懦夫!群起一战,未必便输,可是谁都怕了乔峰。
他这话确是不错,当全冠清被制服之初,参与密谋之人如果立时发难,乔峰难免寡不敌众。
即是传功、执法二长老,大仁、大义、大信、大勇、大礼五舵主一齐回归,仍是叛众人数居多。
然而乔峰在众人前面这么一站,凛然生威,竟是谁也不敢抢出动手,以致良机坐失,一个个的束手就缚。
待得宋奚吴三长老都被绑缚之后,陈长老便欲决心一战,也已孤掌难鸣了。
他一声叹息,抛下手中麻袋,让两名执法弟子在手腕上和脚踝上都绑上了牛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