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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深藏不露

2025-03-31 01:47:57

谢掌框也看见了这个人,却显得很惊讶,甚至还有点恐惧。

燕十三忍不住问∶这个人是谁?谢掌杠反问道∶你知不知道神剑山庄,这一代的庄主是谁?燕十三当然知道∶是谢王孙。

谢掌柜道∶你现在看见的这个人,就是谢庄主,谢王孙。

谢王孙并不是那种叱吃江湖,威震武林的名侠。

他名闻天下,只因为他是神剑山庄的庄主。

燕十三知道这一点,却还是想不到这位名闻天下的谢庄主,竟是这麽随和,这麽平易的人。

看起来他虽然并不太老,可是他的生命却已到了黄昏,就正如这残秋的黄昏般平和宁静,这世上已不再有什麽今他动心的事。

他的手也是乾燥而温暖的。

现在他正握起了燕十三的手,微笑道∶你用不着介绍自己,我知道你。

燕十三道∶可是前辈你……谢王孙道∶千万不要称我前辈,到了这里,你就是我的客人。

燕十三没有再争辩,也没有再客气。

被这只手握着,他心里忽然也有了种很温暖的感觉。

可是他另一只手还是在紧紧握着他的剑。

谢王孙道∶我的家就在前面不远,我们可以慢慢的走过去。

他微笑着,又道∶能够在这麽好的天气里,和一个像你这样的人散散步,聊聊天,寅在是件很偷快的事。

夕阳虽已消失,山坡上的枫叶却还是艳丽的。

晚风中充满了乾燥木叶的清香,和一种从远山传来的芬芳。

夹道的枫林中,有一条小小的石径。

燕十三心里忽然有了种他已多年未曾有过的恬适和安静。

他忽然想到了诗,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停车爱坐枫林晚,霜叶红於二月花。

此时此刻,这种意境,岂非就正是诗的意境,走在他身旁的这个人,岂非也正是诗中的人,昼中的人?谢王孙走得很慢。

对他说来,生命虽然已很短促,可是他并不焦躁,也不着急。

远远望过去,神剑山庄那宏伟古老的建筑,已隐约可见。

谢王孙道∶这还是我祖先们在两百年前建立的,至今都没有一点改变。

他的声音中也带着些感触∶可是这里的人却都已改变了,改变了很多。

燕十三静静的听着。

他听得出这老人心里的感触,只不过是一点点感触而已,并不是感伤。

因为他已看破了一切。

人本来就是要变的,又何必感伤?谢王孙道∶建立这山庄的人,也就是这里的第一代祖先,你大概也知道他。

燕十三当然知道。

两百年前,天下的名侠聚於华山,谈武论剑,那是多麽令入神往的事。

能够在那时受到天下名侠的尊敬,这个人又是个多麽伟大的人。

谢王孙道∶自然他老人家仙去後,这里已经历了许多代,虽然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他老人家的,可是谢家每一代的祖先,都曾经有过一段辉煌的历史,做过些惊天动地的事。

他笑了笑,接着道∶只有我,我只不过是个很平凡的,本不配做谢家的子孙!他笑得还是那麽平静,那麽恬适∶就因为我知道自己的平凡无能,所以我反而能享受一种平凡安静的生活。

燕十三只有听着。

这老人说的话,他实在没法子接下去。

谢王孙道;我有两个女儿,三个儿子,大女儿嫁的是一个很有为的年轻人,只可惜太骄傲了一点,所以他们死得都很早。

燕十三听说过这件事。

谢家的大小姐,嫁的是当时江湖中最剽悍勇敢的少年剑客。

他们的确死得很早,就死在他们洞房花烛夜的那一天晚上,被人暗算在他们洞房里。

谢王孙道∶我的二女儿死得也很早,是因为忧郁而死的,因为她心里爱上的一个人,是我的书童,她不敢说出来,我们也不知道,所以就将她许配给另一家人,婚期还未到,她就默默的死了。

他轻轻叹息∶其实她若是将心事说了出来,我们绝不会反对的,我那书童也是个好孩子!这是他第一次叹息,也只不过是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而已。

并没有太多悲伤。

.人们又何必要为已经过去的事悲伤?谢玉孙道∶我的大儿子是个白痴,幼年时就夭折了,我的次子是为了要去替姊姊和姊夫报仇,战死在阴山的。

一暗算谢家大小姐的阴山群鬼,在那一战後,也没有一个活着的。

谢玉孙道∶这是我们家门的不幸,我并没有埋怨过任何人。

他的声音还是很平静∶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命运,是幸运?远是不幸?都怨不上别人,所以这些年来,我也渐渐看开了!一个人在经过这麽多悲惨和不幸之後,还能够保持心境的平静。

就凭这一点,他就已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燕十三很佩服,真的很佩服。

谢玉孙道∶现在我想得真开,造成这些不幸的,也许只因为我们谢家的杀戮太重……能想到这一点,更令人佩服。

但是他为什麽要将这些事告诉别人十这本是他们自己家族的隐私,本不必让别人知道的。

他告诉我这些事,是不是因为他已将我当做个死人?只有死人才是永远不会泄漏任何秘密的。

燕十三已想通了这一点。

可是他并不在乎。

因为他也想开了,别人对他的看法,他已完全不放在心上。

谢王孙又道∶你当然知道我还有个儿子,叫谢晓峰。

燕十三道∶我知道。

谢王孙道∶他的确是个很聪明的孩子,谢家的灵气,好像已完全於他一身。

燕十三道;我知道也少年时就曾击败了当时的名剑客华少坤。

谢王孙道;华少坤的剑法,并没有传说中那麽高,而且也太骄傲,恨本没有将一个十来岁的孩子看在跟里。

他慢慢的接着道∶一个人要学剑,就应该诚心正意,绝不能太骄傲,骄傲最易造成疏忽,任何一点疏忽,都足以致命。

一这的确是金玉页言,燕十三当然在听着。

谢王孙笑了笑,道∶可是我那孩子并没有这种毛病,他虽然少年时就已成名,可是他从来没有轻视过任何人。

燕十三忍不住长长叹息,道;只凭这一点,就难怪他能天下无敌了!谢王孙忍不住又叹了口气,道;.可惜这也是他的不幸。

燕十三道∶为什麽?谢王孙道∶就因为他从不轻视任同人,所以他对敌时必尽全力。

他没有再说下去,燕十三已明白他的意思。

一个人对敌时若是必尽全力,剑下就一定会伤人。

他早就知道三少爷的剑下是从来没有活口的。

谢王孙又在叹息,道∶他平生最大的错误,就是他的杀戮太重了。

燕十三道;庭并不是他的错!谢王孙道∶不是!燕十三道∶也许他并不想杀人,他杀人,是因为他没有选择的馀地。

你不杀我,我杀你。

燕十三也在叹息,道∶一个人到了江湖,有时做很多事都是身不由主的,杀人也一样!谢王孙看着旭,看了很久,缓缓道∶想不到你居然很了解他。

燕十三道;因为我也杀人!谢王孙道∶你是不是也很想杀了他?燕十三道∶是!谢王孙道∶你很诚实。

燕十三道∶杀人的人,一定要诚实,不诚实的人,通常都要死於别人剑下。

学剑的人,就得诚心正意,这道理本是一样的。

谢王孙看着他,眼睛里忽然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忽然道∶好,你踉我来。

燕十三道:谢谢你!谢谢你,这本是很平常的一句话。

此时此刻,他居然会说出这句话来,就变得很奇怪了。

他为什麽要谢亍是因为这老人对他的了解,还是因为这老人肯带他去送死?他本来就是送死来的。

夜。

夜色初临,神剑山庄中已有灯火次第亮起。

他们走入了大厅旁的一间屋子。

大厅里灯火辉煌,这间屋子里灯光都是昏黄黯淡的。

屋子里每样东西,都蒙着块黑市,显得更阴森冷寂。

谢王孙为什麽不在大厅中接待宾客?为什麽将他带到这里来十茄十三没有问,也不必间。

谢王孙已掀开一块里市,露出一块匾,和五个金光灿燎的字天下第一剑。

谢王孙道这是自古以来,江湖中从来没有人得到过的荣誉,谢家的子孙,一直都对它很珍惜,也很惭愧。

燕十三道;惭愧?谢王孙道∶因为自从他老人家仙去後,谢家的子孙就没有一个能配得上这五个字。

燕十三道∶可是现在江湖中已公认有一个人能配得上这五个字了!只有一个人。

谢家的三少爷。

谢王孙道所以他老人家当年在华山用的那柄剑,现在也传给了他。

他又强调那柄剑已多年没有动用过,至今才传给他。

茄十三了解。

除了他之外,有谁配用那柄剑?谢王孙道你想不想看看这柄剑?燕十三道想,很想。

又一块里市掀起,露出个木架。

木架上有一柄剑。

剑鞘是乌里的,虽然已陈旧,却仍保存得很完整。

杏黄色的剑穗色彩已消褪了,形式古雅的剑锷却还在发着光。

谢王孙静静的站在这柄剑前,就好像面对着自己心里最尊敬的神祗。

燕十三的心情也一样。

他的心情甚至比谢王孙更虔诚,因为他知道世上只有这柄剑可以杀了他!谢王孙忽然道这并不是名师铸成的利器,也不是古剑。

茄十三道这柄是天下无双的名剑。

谢王孙承认的确是的。

燕十三道只不过我真正要看的,并不是这柄剑。

谢王孙道我知道!燕十三道我要看的,是这柄剑的主人,现在的主人。

谢王孙道现在你已经面对着他。

燕十三面对着的,是置剑的木架。

木架後还有件用里市蒙着的东西,一件长长的方方的东西。

燕十三心里忽然有了种说不出的寒意,从心头一直冷到足底。

他已感觉到某种不祥的事。

他想问。

可是他不敢问。

他甚至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他只希望这种感觉是错误的。

可惜他没有错。

这块黑市掀起,露出的是口棺材,崭新的棺材上,彷佛有八九个字。

燕十三只看见了三个字∶谢晓峰……大厅里灯火虽然依旧同样辉煌,可是无论多辉煌的灯光,都已照不亮燕十三的心。

因为他心里的光华已消失了。

剑的光华已消失了唯一能杀他的那柄剑!晓峰已死了十七天。

那当然绝不是死在曹冰剑下的,没有人能击败他!绝对没有任何人。

唯一能击败他的,就是命运!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命运,也许就因为他的生命太辉煌,所以才短促。

他死得虽突然,却很平静。

老人的眼中虽已有了泪光,声音也还是很平静!我并不十分难受,因为他这一生已活够,他的生命已有了价值,已死而无憾。

他忽然问燕十三;你是默默的过一生,还是宁愿像他那麽活三年?燕十三没有回答,也不必回答。

你是愿意做流星?还是愿意做蜡烛?流星的光芒虽短暂,可是那种无比的辉煌和美丽,又岂是千万根蜡烛所能比得上的?大厅虽然灯火辉煌,燕十三却宁愿走入黑暗。

远山间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

燕十三忽然道∶你刚才告诉我那些事,并不是因为你已将我当作个死人。

当然不是的。

三少爷已死了,他怎麽会死?燕十三忽又回头,面对着谢王孙,道∶你为什麽告诉我那些事?谢王孙淡淡道∶因为我知道你是来送死的!燕十三道;你知道?谢王孙道∶我看得出你对晓峰的佩服和尊敬,你已自知绝无机会击败他。

燕十三道∶但送死却不是件值得尊敬的事!谢王孙道;是的?他在笑,笑得却已有些凄凉∶至少我就尊敬你,因为我绝没有这种勇气,我只不过是个平凡的人,而且已老了……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已低沈如叹息。

秋风也低沈如叹息。

就在这时,黑暗中忽然闪出了一个人,一柄剑!,一个人,一柄剑。

人的动作矫健如鹰,剑的冲刺迅急如电。

一这个人是在谢王孙背後出现,这柄剑直刺他的後心。

等到燕十三看见时,已来不及去替他抵挡了。

谢王孙自己却彷佛完全没有感觉到,只是叹息着弯下腰,去拾起一片枯叶。

他的动作很缓慢。

他去拾取这片枯叶,彷佛只不过是因为心里的感触。

他的生命已如这片枯叶,已枯萎凋落。

可是他恰巧避开了这闪电般的一剑。

在这一瞬间,剑光明明已刺在他的後心,却偏偏恰巧刺空。

这其间的间隔,只不过在一发之间。

冲过来的人力量已完全使出,收势已来不及,整个人却从他背脊上翻了过来,手里的剑就变得刺向他对面的燕十三。

这一剑的馀力仍在,仍有刺人於死的力量。

燕十三不能不反击。

他的剑已出鞘,剑光一闪。

这个人凌空翻身,落在七尺外,铁青的脸上还带着醉意。

曹冰!燕十三失声而呼,声音中带着三分惊讶,七分惋惜。

曹冰看着他,眠睛里也充满惊讶和恐惧,想开口说什麽,却没有说出来。

他的咽喉上忽然有一缕鲜血涌出,然後就倒了下去。

秋风仍在叹息。

谢王孙慢慢的拾起了那片枯叶,静静的凝视着,彷佛还没有发觉刚才的事。

就在这一瞬间,已有一个人的生命枯叶般凋落了。

木叶的生命虽短促,明年却还会再生。

人呢?谢王孙又慢慢的别着腰,轻轻的将这片枯叶放在地上。

燕十三一直在看着他,眼色中充满了仰慕和尊敬。

直到现在,他才发觉这老人才是真正深藏不露的高手。

他的武功已到了化境,已完全炉火纯青,已与伟大的自然浑为一体。

所以没有人能看得出来。

——酷寒来临的时候,你看不出它的力量,它却在无形中使水变成冰,使人冻死。

我只不过是个平凡的人……他这种平凡,又是从多麽不平凡中锻炼出来的?世上又有几个人能做到这平凡两个字?燕十三什麽都没有说。

现在他虽然已看出很多事,却什麽都没有说,他久已学会沈默。

谢王孙也只淡淡的说了一句话∶夜已很深,你已该走了。

燕十三道∶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