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自行车的极限速度是多少,但我可以肯定,在我疯狂的踩踏下,父亲这辆破自行车绝对达到它速度的极限。
我无暇看表,估计现在是凌晨四点左右。
这是城市最冷清的时段,连之前偶尔见到的出租车也没有了,无疑对我来说很有利。
一路上几乎没碰到车和人,只在出城的时候碰上两个扛着扫把的清洁工。
我的自行车从他们身边飞驰而过,估计他们都没能看清我是人是鬼。
酒劲逐渐消失,但是剧烈运动让我的胃里翻江倒海,一路上吐了三次,弄得自行车前轮和车把上全都是污秽的胃液。
刚出城上土路,金姗姗醒了,惊恐地大叫起来,身子剧烈扭动。
现在我已经不害怕了,因为在这空旷的郊外,即便敲锣打鼓也不会有人听见。
不过她的叫声让我感到不安,我不得不回头狠毒地呵斥:闭嘴!否则我杀了你!金姗姗估计知道在这样的地方即便喊破喉咙也无济于事,为保命,她乖乖闭上了嘴。
我感到有种成就感,平时欺负我,把我当垃圾一样看待的这女人居然对我服服帖帖,这感觉太好了……不知什么时候,我觉得后面的金姗姗有点不对劲,身子瘫软得像抽去了骨头,整个人毫无支撑地贴在我身上。
反正快到地方了,不用分秒必争,我停下自行车,双脚点地,回头探她的鼻息。
她没死,不过呼吸相当微弱。
突然,我觉得几滴温热的液体落在我手背上,摸一下她的头顶,我吓了一跳,满头黏糊糊的,不用说那是血!血?坏了!如果她的头一路都在流血,警察顺着血迹找过来怎么办?本来惊魂稍定,现在我又紧张起来!怎么办?怎么办?总不能原路返回把血迹抹掉吧?就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一阵冷风吹来,我觉得背上一片冰凉,反手一抹,湿漉漉的。
我迅速脱下上身的厚夹克,打着火机,发现后背上果然全是血。
这让我顿时释然——这女人头一直抵在我身上,看来她流的血全被我这厚厚的夹克吸收了。
显然,我穿在里面的毛衣也已经洇透,否则刚才的一阵风不会让我觉得冰凉。
一件厚夹克和一件毛衣的吸水量足以吸收金姗姗流出的所有鲜血,自然就不会在路上留下血迹。
谢天谢地,一定是父母在天之灵帮助我!我仰望一下寂寥的夜空,继续向目的地狂蹬……半个小时后,我在大山脚下停下来。
在我的左侧,是一道通往半山腰的峡谷,峡谷里有一个废弃的采石场。
这采石场是几年前附近几个村的农民联手开辟的,主要供应农村建房的基石,属于非法开采。
三年前有人举报,政府便勒令停采,从此废弃。
当时我爸经人介绍在这里干过几个月——那时候我还在上初中,放学后我妈会把做好的饭菜装在一个塑料小提桶里,让我骑自行车来给父亲送饭,因此我对这采石场相当熟悉。
这地方十分偏僻,人迹罕至,当我决定杀金姗姗他们一伙后,经过反复考虑,决定把地点选在这里。
为此,我特意来进行了实地考察,发现这地方数年没有人迹,原来通往采石场的路已经被一人多高的灌木和荒草覆盖,采石场里也长满了半人多高的荒草。
最让我满意的是石场左面土壁上的那个洞——洞前不但长满茂盛的野草,还垂下许多藤蔓,洞口被遮挡得严严实实,当时连我都找了半天才找到。
这洞当初是石场工人挖掘的,他们在里面躲雨、歇息或夏天睡午觉,我清楚地记得当时父亲和他的工友们坐在洞里靠着土壁一边吃饭一边说一些粗俗的笑话……想到父亲的笑脸,心里不禁一阵哀痛……黎明前最黑暗的时段已经过去,此时天空呈现出黎明特有的深青色,天光微泛。
借着微弱的天光,我很快找到通往采石场的路,虽然它现在已经不再是路,但对我来说却是必行之途……必须把自行车也带进洞里,以免藏在别处被人发现。
我解下连系我和金姗姗的绳子,让金姗姗爬在车座上,把她的上身牢牢和车座扎在一起,小心翼翼地推着自行车进入灌木丛。
灌木丛里夹杂着许多荆棘,尖利的毒刺无孔不入地划在我的脸上、手背上,火辣辣地疼痛。
最麻烦的是枝条和藤蔓一次次卡住车轮,前进不得,后退不了,我不得不耐心地扯开那些枝条,一点一点地向前挪动……这段路不过二百米左右,我居然花费了整整一个钟头。
钻出灌木丛的一瞬间,我看到天色已经蒙蒙亮。
摸摸伤痕累累的脸和手背,我觉得我现在和斑马有一拼。
再回头看金姗姗,她比我好不到哪去,白嫩的脸上纵横交错地留下无数血印,头发也早已蓬乱得草垛一样。
看着金姗姗,我心想,像她这样生活奢侈、娇生惯养的女人,如果不是我,估计一辈子都不可能经历这披荆斩棘的一程……对他们来说,他们的道路永远是宽阔的沥青马路,开着他们的豪车肆无忌惮地满城市穿梭……面朝晨气袭人的峡谷,我深深呼了口气,回想昨晚的经历,我觉得恍如梦境。
如果不是金姗姗实实在在地坐在我的车座后面,我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那一切都是我干的……而后有种豪迈感汹涌而来,仿佛这十九年来的懦弱只是一场梦,现在梦醒了,我看到勇敢刚强的自己!一瞬间我甚至觉得我只有一米七零的瘦弱身体突然变得高大强壮起来,这感觉宛如重生,美妙无比、爽快无比……到洞口前,我尽量小心翼翼地拨开那些灌木和藤蔓,勉强辟开一个可以供我进去的入口。
进去后,我又把灌木和藤蔓掩盖好,以免破坏这天然屏障。
这是个土洞,挖得不深,但十分宽阔,不然当时也难以容纳几十个工人在此吃饭、睡午觉。
洞高两米左右,对于身高只有一米七的我来说可以自由往来,不用担心会碰到头。
我把自行车支好,解下金姗姗身上的尼龙绳,把重重地撂在地上。
然后我俯下身子探她的鼻息,虽然气息微弱,但仍然活着。
她头上的伤口还在渗着血,模糊一片,看起来很吓人。
特别是脸上的几道血迹,让他的面目看起来有些狰狞。
我微微感到有些害怕,于是拿衣袖把她脸上的血迹擦拭干净。
我不能让金姗姗就这样躺着,横卧的姿势容易让他头上的伤口血流不止。
我再次抱起她,让她坐起来,背靠着冰冷的土壁。
当然,我没忘记用那两条尼龙绳把她的手脚捆绑起来。
安置好金姗姗,我感到眼前一阵阵发黑,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靠着土壁大口大口喘气。
一夜疯狂使我的体力严重透支,现在终于停下来,我的胳膊腿不由自主地瑟瑟发抖,难以控制……我闭着眼睛慢慢摸索着伤口纵横的脸和手背,把那些还留在皮肤里的毒刺一根根拔出来,然后双手捧起脸蛋,以便让冰冷麻木的脸温暖一些。
不知过了多久,我开始觉得头晕目眩,那种酒后旋转的感觉再度袭来,我知道,这是一种精神高度紧张和身心疲惫后的轻度昏迷。
恍惚中,我开始做梦,梦到穿着朴素上衣的妈妈,梦到抽着烟偶尔咳嗽的爸爸。
我泪流满面地向他们跑过去,可是他们突然消失了。
然后梦境一转,我看到父亲翻滚在地,一群油头粉面的年轻男女对他拳打脚踢……爸!爸!!!我惊叫着醒过来。
抹去脸上冰冷的泪水,我哭了,无法自抑地埋头痛哭……没有人知道我此时有多想我的父母,我真的真的太想他们了……一通哭泣后我渐渐平静下来,抬眼狠狠瞪着金姗姗,我怒火中烧,决定等她醒来后不择手段折磨她,活活把这歹毒的女人折磨死!金姗姗垂着头,脸色苍白,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只能耐心等待,于是我再次闭起眼睛休息。
这些天来,每当闭起眼睛,我都希望自己能想些与父母无关的事,可我的大脑仿佛被打上了烙印,只要闭眼,父母的影像就赫然出现,然后演电影一样流过一幕幕从前的往事,再然后就会出现那天晚上的残酷情景——那是个没有任何征兆,平淡无奇的夜晚,我像往常一样下了晚自习走出校门站在路边等父亲。
父亲在附近的塑料厂上班,每天晚上的下班时间和我们下晚自习的时间差不多,于是坐在他自行车后回家就成了我的习惯。
出校门的时候,金姗姗一伙人开着他们的豪车从我身边过去,李景龙探出脑袋冲我骂道:小软蛋,明天再好好收拾你!然后绝尘而去。
李景龙这么威胁我是因为晚自习前我和李静在操场散步被他看到了。
李静家境和我一样贫寒,情况和我差不多,都是在父母的节衣缩食下来上的这贵族学校。
我们住在一个小区,初中时就是同学,她是我初中到高中唯一的朋友。
李静长得眉清目秀,很有淑女气质,来这贵族学校不久就被李景龙盯上了。
李景龙死皮赖脸非要和李静交往,但李静和我一样,讨厌他们那些纨绔的富家子弟,对他不理不睬。
后来李景龙发现我和李静经常出双入对,以为我们在谈恋爱,于是把他失败的理由归结在我身上,常常和他那帮垃圾朋友无缘无故欺负我,逼迫我答应他不再接近李静,否则见一次揍一次。
我心里讨厌他们,可懦弱的性格决定了我不可能作出任何反抗,在被他们揍了几次后,我屈辱地答应了他的要求从此以后,我刻意躲着李静,尽量和她保持距离,可毕竟住在一个小区,抬头不见低头见,半路遇上,只能一起回家。
这其间被李景龙发现了几回,少不了修理我。
那天晚自习前,我在校门口遇到李静,她说找我有事,我实在推脱不掉,只好小心翼翼跟着她去了操场。
一到操场李静就直接问我刻意躲着她是不是因为李景龙威胁我,我当然不敢说实话,干脆地说没有。
李静显然已经听到风声,非要我说实话,就在我们僵持不下的时候,去操场打球的李景龙看到我们,当时他没有说什么,只是恶狠狠地指了我一下。
之后我不敢再和李静纠缠,忐忑不安地匆匆离开操场。
我听到身后传来李静大骂李景龙的声音……李景龙的车呼啸而过之后,父亲骑着车过来,我默不作声地坐上后座,和父亲一起回家。
没走多远,李景龙他们车不知什么时候从身边飞驰过去。
我正在庆幸没被他们看见,那几辆车突然倒了回来。
显然,他们看到了我。
李景龙探出脑袋冲我做个中指向上的手势,嘲讽道:哎,小软蛋,放学还要老爹来接啊,是不是怕迷路啊?!金姗姗他们几个探出脑袋哈哈大笑起来……像这种情形,如果在平时,我会忍气吞声,可现在父亲在,我不想父亲看到我受欺负的样子,于是鼓起勇气弱弱地说:要你管!李景龙愣了一下,他可能没想到我敢给他顶嘴,然后厉声道:怎么,你这小软蛋今天有老爹撑腰想造反啊!这时,父亲把自行车停下来,气愤地斥责李景龙: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孬啊?你们是同学,怎么能这样呢?李景龙毫不示弱地把车停在我们的自行车旁,趾高气扬地望着父亲道:同学?我呸!就你们家这小穷鬼想和本少爷做同学?下辈子吧!李景龙嘴里喷着酒气,我看到他的车座上放着一瓶酒。
我猜他喝酒和李静骂他有关……父亲其实很早就听说我在学校经常被欺负,曾一度要带我去找校长,在我阻止下终于没去。
现在他亲眼看到这些人欺负我,十分生气,于是面红耳赤地破口大骂起来:你们这帮兔崽子,有钱就这么欺负人,你们父母是怎么教养的!!李景龙一向飞扬跋扈,在学校从来没人敢惹,我估计以他家的财力,在社会上也没人敢惹,这样环境中长大的人岂能忍受被别人骂?李景隆操起车座上的酒瓶砸向父亲,然后开门下车,二话不说飞起一脚朝父亲踹过来!父亲是个身强力壮的汉子,力气很大,一把抓住李景龙的腿,顺势一送,李景隆正好蹲在他酒瓶的玻璃渣上,裤子被扎破,血流不止。
李景隆气得青筋暴突,歇斯底里地冲其它几辆车里的人大叫:你们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打!往死里打!另外三辆车里立刻窜下来两男一女,朝父亲冲过来!两个男的分别叫‘催子同’和‘王浩’,女的则是金姗姗。
他们都是有钱或有权家的子弟,物以类聚,平时在学校里横行霸道,常常欺负同学,无人敢惹。
催子同、王浩和李景龙为了欺负人方便,从高一起就参加了学校的柔道队,有一定拳脚工夫。
父亲毕竟是五十岁的人了,一个人怎能打得过年轻力壮的他们,不一会儿就被他们踹翻在地,疯狂踩踏起来……这时,站在一边的金姗姗也加入他们的行列,穿着高跟鞋的脚唯恐落后地朝父亲身上乱踩!他们的脚重重落在父亲头上、胸口和小腹上……我被吓坏了,呆呆地站在一边瑟瑟发抖……李景龙一边踩踏,一边恶狠狠地重复着:跺!往死里跺!我大脑一片空白,完全傻了,连他们什么时候扬长而去的都不知道。
直到救护车呼啸而来我才从恍惚中醒过来,望着担架上七窍流血的父亲,失声大哭起来……父亲在医院里躺了一星期,一直昏迷,医生说他的肝肺破裂,非常危险,让和母亲做好思想准备。
次日夜里,父亲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我和我妈以为他醒了,慌忙呼唤,谁知那几声是他留给我们的遗言……父亲死了,我眼看着他停止了呼吸……火化父亲的时候母亲哭得好几次昏迷过去,我却大脑里一片恍惚,一声都哭不出来……之后,愤怒的母亲发誓要为父亲讨回公道,在大伯的帮助下,找了律师,告李景隆他们。
本来开庭审理的时候我应该和母亲一起并肩作战的,可不争气的我居然因为悲伤过度病倒,只记得浑浑噩噩地上庭接受对方律师的几次盘问,问的什么我一点也不记得,那时的我几乎就是一具行尸走肉……自始至终,案件的审理过程我一无所知,只知道三次开庭回来,母亲和大伯的脸色一天比一天悲愤,直到最后他们拿回一张判决书,上面的对案件的定性居然是交通事故!当天,拿着判决书回来的母亲如同丧失了三魂七魄,嘴里一直神经质地喃喃着什么。
大伯走时对我说让看好母亲,回去后让大伯母来我们家照料几天。
大伯刚走,母亲发癔症般在屋里转了几圈,突然瘫在地上。
如惊弓之鸟般的我吓得腿一软跪在地上,好一会儿才有勇气爬过。
母亲面无血色,胸口一动不动。
我颤抖着手指探母亲的鼻息,她已经没气了……那一刻,我觉得我的脑袋和胸腔里全空了,大脑和内脏仿佛被人挖了去,然后眼睛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醒来已是三天之后,我躺在大伯家的床上,大伯告诉我,母亲的尸体已经火化,然后拼命安慰我,说以后他家就是我的家,他和大伯母就是我的父母……大伯父坐在床边说了很多很多话,现在我一句都想不起来了,当时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杀了李景龙他们,为父母报仇!醒来后,我在大伯家住了三天,其间我问大伯判决书的事,大伯一脸愤恨地说:对方有钱有势,审理案件的法官被他们收买了,还收买了证人,一口咬定那是一起交通事故……当天下午,我对大伯说我要出去找工作,以后自己养活自己。
大伯说以后让我就住在他家,我拒绝了,我说我自己能养活自己,然后掩门离去……回到家,我并没有找工作,那是我怕大伯担心编的托词,我真正的目的是要独自策划我的复仇计划!经过半个月不遗余力的调查和跟踪,我摸清了李景龙一伙的活动规律,也弄清了他们父母以及审理我父亲案件那女法官的情况。
我在纸上写下他们的名字,然后确定了我的第一个下手目标金姗姗,再然后就发生了昨晚的一切。
洞口的灌木微微动了一下,一股冷风穿洞而入,我打了个冷战,从思绪中摆脱出来。
此时,我听到金姗姗喉咙里发出浑浊咳嗽声,抬头看过去,她身子扭动几下,惊慌失措地抬起头来……贱女人,你终于醒了!我像看到猎物的野兽,豁地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