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走夜路必闯鬼,任典章知性风流,最后还是翻船了;为东山厂的闲话与谈资,又增添了一段精彩的风流故事。
浪里白条也有呛水的时候。
那天上午,他正与沈阿根的三结合攻关小组待在九号厂房。
卫生所负责九号厂房的医生不是任典章,因为阚医生的孩子病了,请了两天假,任典章代她,他就与沈阿根他们搅在一起了。
为了21螺旋浆的试制,沈阿根的攻关小组忙了近两个月,才稍稍有了一点儿眉目。
沈阿根像是一块听用,也像是一张王牌,新产品新工艺的难点攻关,总是派他领衔。
他的特长在金属熔炼上,而21螺旋桨的难点主要就是铜合金的熔炼和浇注环节。
前头那个攻关小组不得行了,再才重组的沈阿根班子。
过了五一节,沈阿根就一直呆在二车间的九号厂房里。
九号厂房的面积比十二号厂房小一点儿,它不是由两跨组成的,就一个单跨的长方形大间,天上有两部桥式行车。
整个格调与十二号厂房差不多,但噪音更大、粉尘更重,显得脏、乱、拥挤,工人跟井下矿工似的。
由于使用油炉和焦炭地坑炉,夏天的室内温度很高,炉子附近高达五十度以上。
厂房西头是大烘模房、小烘料箱,磨砂机和筛砂机。
中间一大块是车叶毛坯的翻砂场地。
东头是熔炼场地,有几口坩埚地坑炉,一座柴油反射炉,一座工频电炉。
工频电炉的功率有四百千瓦,但容量只有一吨半,而且耗电量大熔炼度又慢,因成本太高而停用了。
柴油反射炉在质量上同样达到要求,而容量在六吨以上,这就适用多了。
浇铸小车叶的时候,就用坩埚焦炭炉。
厂房东头的山墙一面和朝北的正面,都开了一道大门,汽车也开得进去。
21螺旋桨,全称6621,是一种新型导弹快艇的专用车叶。
部队和部里要求尽快试制出来,年底以前就投入批量生产,按时装备舰队。
21是三叶片的中型车叶,螺距比和盘面比较大,不宜采取通常的刮板造型,就采用了实样铝模托板造型。
前头那个试制小组把前期工作都做了,造型底板、底座、托板、盖板等工装条件已经具备,工艺、工装和浇注系统的设计,及熔炼浇注工艺,正一边试制一边改进。
成品率一直很低,甚至还有全部报废的记录。
主要问题是氧化夹渣、气孔和缩松,铜合金的机械性能也不好。
前头那帮人想了好多办法,如改变内浇口形状,调整断面,加大浇注系统的开放性,通过加大轴壳顶部尺寸和冒口来改善补缩条件,甚至采用过低压浇注方式;油炉不行就改成了焦炭坩埚炉,还不行,尤其是轴壳缩松问题依旧。
沈阿根上手以后,先把焦炭炉又改回到油炉。
他认为,焦炭炉的容量最多也才九百公斤,需要加大冒口的铜水不够用,而且劳动强度大、工作环境差、熔炼环节多,质量就不好控制。
沈阿根改回到油炉以后,加大了油炉的鼓风量,在缩短熔炼时间的同时提高了熔炼温度,还通过加强炉前控制来使铜合金性能得到改善。
这样,车叶的成品率就逐渐上来了;百分之四十,还不行。
轴壳那儿的问题,如果熔炼控制好了,重点还是冒口。
再放大冒口,并多次给冒口补充高温铜水,还用柴火给冒口保温,以增加补缩的时间和效果。
当成品率终于提高到百分之六十的时候,沈阿根和他的攻关小组才松了一口气。
这天早上,任典章进厂房早,他哼哼唧唧的惬意得很。
沈阿根来得也早,毛天宁已经在为他做准备工作了。
烘模房已经打开,轨道上的搁架拖出来了,烘干的砂模热气腾腾、烟尘飞扬;墙角立了一台直径有一米多的落地大电扇,正对着烘模房和搁架上的砂模吹,飞扬的炉灰和砂尘挟着热浪扑面而来。
行车、鼓风机和筛砂机轰轰隆隆作响……厂房中部,造型工们围着六根耸立的天心轴,忙碌地安排着自己的工作面。
大家都忙,只有任典章一个人闲着。
他闲着是好事情,大家都希望他天天没事干。
闲得无聊,他就爬上厂房南边的阁楼办公室去了。
那间阁楼办公室很大,一排玻璃窗俯视到整个厂房的动静。
医生坚持巡回医疗,送医送药到车间,服务一线,是卫生所的职责。
但并不要求天天来,更不要求跟班。
任典章主要是自己不愿待在卫生所,他喜欢与上海老师傅打堆儿,又赚得深入基层、与工人打成一片的美名。
业余时间枯燥无趣。
任典章还读了好些铸造方面地书籍资料。
他觉得比读小说有意思。
铸造原理甚至启他对医道地理解。
还能规范人地理性思维。
医生注重临床症状。
21车叶地试制现场和质量反应。
就是典型地临床症状。
有意思。
造型工地工作周而复始:先是把头天浇注地车叶开箱出来。
然后所有造型工分成两拨:一批人把头晚上烘好地车叶砂模修补打整出来。
然后装配合箱。
准备下午地浇注;一批人用烘模砂造型。
就是围着天心轴、在底箱上做车叶地砂型。
然后下午装进烘模房。
晚上由烘模工进行烘烤。
沈阿根虽然年纪大了。
但他闲不住。
身体也硬朗。
总是与毛天宁他们那些年轻人一块儿干。
受到感染。
任典章在阁楼上也呆不住了。
他就主动跑下来给沈阿根帮忙。
医药箱往墙上一挂。
就着那一身白大褂。
他也操起了一把铁锹。
要干就把白大褂脱了干。
你这样反而不安全。
车间主任张亚中路过这儿地时候。
提醒了任典章一句。
任典章真地就脱下了白大褂。
对铸造问题有心得。
又长期与造型师父们泡一块儿。
耳濡目染。
任典章地翻砂知识也在长进。
间或冒出一句内行话来。
竟能唬住一些小年轻……把焦炭炉又改回到油炉。
就是任典章向沈阿根建地议。
沈阿根地攻关小组有一块专用场地。
其他造型工不敢来骚扰。
那天正好是星期六。
星期六是干部下车间劳动地日子。
保卫科长熊中武、政治处地李玉堂他们。
都在九号厂房参加劳动。
他们同样不敢来骚扰沈阿根地领地。
任典章学着沈阿根的样子,手执一砣红泥,小心地在天心轴底座的琵琶板上敷叶片。
这时候他的麻烦事来了,开始任典章不晓得是他的麻烦事,几乎把昨晚上的艳遇搞忘了。
一个农民模样的男人冒冒失失撞进来,任典章问他:你怎么进到这儿来了?你就是任医生哪?话音刚落,那个农民挥拳砸在任典章脸上,把他的眼镜也打飞了,顿时他倒在了地下。
还没明白过来原委,那个农民又顺手抄起一块弧形的角板,朝任典章砸过去。
没有了眼镜,他只能狼狈地在地下瞎摸摸,嗷嗷直叫唤。
毛天宁立即用铁锨架住那块弧形的角板,沈阿根一蹦就跳起来了,他一把箍住那个农民。
农民气急败坏地叫喊:***任医生!把老子的老婆搞了、把老子的老婆搞了。
接着,他疯狂地挣脱了沈阿根的双臂,又要扑向任典章。
沈阿根情急之下,顺手拎起一罐碳黑水,砸向那个农民;在这同时,熊中武和李玉堂他们也赶过来了,厂房里闹翻天似的。
那个农民涂了满脸的碳黑水,只有眼白和齿白在眨巴,像鬼一样。
因寡不敌众,他无奈地蹲着呜呜大哭……熊科长把任典章和农民带到办公室的时候,那个女人正在向保卫干事张金扬反映情况。
问题很清楚,任典章**翻船了,他自己也一口承认,态度还算端正。
这类烂事处理多了,熊科长还是把握不好深浅。
整烦了,他就毛毛糙糙地对当事人说:老子管不了那么多,我只负责处理任医生,你们之间怎么了断,是你们的事情,老子不管。
说完,熊科长就带着张金扬出去了,办公室只留下了三个当事人。
十来分钟的功夫,农民夫妇就从办公室出来了。
他俩安安静静的,径直朝厂外走去,与熊中武擦肩而过也没有说话。
他们私了了,熊中武和张金扬都明白。
他俩回到办公室,要呸整任典章……沈阿根是个拿高工资的人物,而任典章也是个拿高工资的人物。
汪成的工资一百二十几块,任典章的保留工资却有一百四十多。
东山厂有保留工资的就五六个人,月薪一般都在一百二十元以上。
加上解放前的老干部,工资高的也才十几个人,他们算是东山厂的贵族了,老卵级格。
那是什么年代啊,工资上百!那时候的十块钱,够一个人潇洒一个月,够在大城市的大馆子办一桌大席……一般有钱的人胆子就壮,但心眼儿却很小。
在嫖女人的问题上,如果说沈阿根是因为胆子壮翻了船,那么任典章就是因为心眼小才翻船的——老鬼失撇哟。
任典章是旧上海的医科大学生,解放后,从私立医院进的江东造船厂,算是老知识分子了。
老知识分子嘛,搞女人的花招与老工人就是不一样。
他身材魁梧,皮肤白净,温文尔雅,戴一副近视眼镜,洋气十足,古家场的人都喊他任医生。
上海人把叫花子吃死蟹,比作风月场的泛爱主义者。
任典章就是一个叫花子吃死蟹的角色,拉在篮里就是菜;长三幺二之类,三黄鸡更好,就来者不拒,兼收并蓄,跟垃圾马车似的。
他喜欢乡土女子的原汁原味儿,偏偏在这个事情上愿意入乡随俗。
上海人都知道,自然散养的鸡比鸡行或圈养的鸡味道好,女人也一样。
他喜欢在野外搞女人,特别是绿油油的麦田和红苕地。
本来,民间有忌讳露天野合的俗信,认为那会污秽天神地祗,不得善终。
但任典章率性而为,不信旧俗信天伦。
他热衷于野合,在青波绿浪中翻云覆雨,那才叫刺激。
他从不使用套子,有心的女人都晓得他的规矩,后遗症由女方自己处理。
春秋是他的旺季,只要条件允许,衣服裤子就得脱光,他要求女人也得这样,一根纱也不沾,精赤条条,这是他的嗜好。
所以,任典章就有个雅号叫浪里白条。
说他浪里白条,并不是因为他有水浒英雄张顺的气慨。
看上去野豁豁,其实他泛爱而又讲究,精赤条条之身,能够直感出**的日期禁忌;俗话说六腊不交兵,酷热交合令人虚脱,而酷冷交合则不利于颐养……有钱嘛,女人就爱找他。
在女人的价格值一盒火柴的时候,他就出上了五分钱。
于是,女人对他来说,总是供大于求的。
自己很懂得控制,他深悉多交少泄、还精补脑的固本养生方法,还有道家房中术通过采阴补阳、阴阳谐合来延年益寿的奥妙。
东山厂虽然是个困境,而他进厂十年了,貌似孤身只影,实际上他不缺女人,也不透支精髓;和谐有节,他就活得气血充盈、滋润鲜活。
如果晚上看电影他不带坐位就是信号,古家这一带有心思的女人对他的规矩心领神会。
没有坐位嘛,他就站在电影场的外围看电影,眼镜片在黑暗中一闪一闪的,像是配种广告。
电影场的外围一般没得厂里的人,蛮安全。
卖身,是古老的职业。
卖,是社会的进步。
商品意识最先觉悟的,可能要数卖身的女人了。
而上海人更早得益于商业启蒙,也更早趋于商业化的思维和生活方式,就精于交易的算计。
昨晚上其实很普通,任典章在人堆里站了不久,脚背又被刻意地踩了一下。
他心照不宣,立即就跟着后头那个女人走了出去。
那个季节的麦子已经长硬了、黄了,不是滚浪的好地方,他们就去了一块红苕地,一块间种了包谷林的红苕地。
饭都吃不饱的女人,钱比性更为重要;有些女人虚弱得没有了性趣,一般就匆忙应付的多。
而昨晚上那个女人格外温存,她配合默契又充满了活力,把个任典章捣鼓得腾云驾雾般亢奋,令他激动到不能自持!一时痛快,就夸海口;他兴奋得哼唷哼唷连声叫唤:一块!一块!……完事儿以后,他慷慨地掏出那张准备好的大纸币,飘飘然对那个女人炫耀说是两块。
那个女人也真老实,黑黢黢的红苕地头,她居然瞎摸摸地给任典章补回了一块钱。
坏就坏在那一块钱,不收多好哇。
后来任典章懊悔不已……那个女的终于翻脸不认人了,她和她老公怒气冲冲找保卫科控告任医生,说任典章把她日了,倒骗了她一块钱。
原来,任典章给她的那张大纸币,是一张凤凰牌的烟盒纸,哪儿是两块钱嘛?他本以为唬弄过去就算了,没想到遇上了较真儿的女人。
后来,厂里给了任典章撤消所长职务、行政严重警告的处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