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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牙祭惹乡愁

2025-03-31 01:48:27

晚上连续放两场电影,《邓小平副总理访问缅甸》和《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

金元庆却组织造型一组在四十号厂房里头搞会餐。

他把沈阿根和三个行车工也喊去打牙祭,增客勿杀鸡,筷头浪拨拨稀,有福同享嘛。

四十号厂房比十二号厂房高一层,是一座高大又坚固的防腐防震平顶厂房,旁边并列了一排配套的库房;厂房后头围墙外,是一脉近乎**的石质山冈,显得很威严。

厂房像一座城堡,耸立在那一壁高大的护坡石墙上头。

一架近十米的铁梯靠着石墙斜着搭上去,还有一条双轨绞车道和绞车,从大马路边直通上去。

四十号厂房是镁合金铸造厂房,建成不久就报废了。

产品试制是合格了的,但生产计划生了变化。

平时上头很少有人去,显得伟岸又寂寞。

厂房四周已经杂草丛生了,几口白瓷砖铺成的洗砂池里,间或困着一只野兔。

厂房里头的铸造设施是齐备的,通风光照条件都不错。

因为存有不少木炭、焦炭和柴火,这儿就成了两个造型组的业余伙房,他们叫牙祭俱乐部。

奖金多了招惹是非,他们就吃,偷偷吃,公开也吃。

上海人有省在肚里、花在身上的习惯;在上海人的餐桌上,常常是品种多而数量少。

所以,大家对金元庆这种填鸭式的乡土化牙祭活动,就很踊跃——品种少而数量足,就是炖煮,一大锅鸡,一大锅猪肉砣砣,半箱啤酒,三瓶特曲酒;完全是四川山里人的海碗风格,海碗吃,海碗喝。

三个女工不喝酒,酿姆酿姆好吃,叽叽喳喳的比喝酒的男人还要活跃。

有吃勿吃猪头三,吃胀了,她们就在厂房里头这儿敲敲、那儿跑跑,肚儿里有了松动再吃。

匮乏的日子里,能够敞开肚儿吃的时候不多。

海吃,上海人还行,海喝,上海人就不行了。

酒量不算大,一般只让自己喝个三四成,那种意境出来了就会打住:咪咪小老酒而已,不会夸张和呈英雄。

但这次,周顺成却显得反常,他居然与吴阳搅上了,猛灌白酒。

他并不是与吴阳较劲,而是闷着头独自海喝,脸红筋张的,话也不多。

班组里的人都晓得,周顺成离婚以后,还得负担上海两个女儿的生活费。

每月十二块钱,那明明是没得回报的付出嘛。

被上海亲人抛弃的滋味儿不好受,那干涸的心田用酒来浇灌当然合适啦。

干!把那个小姑娘搞过来!金元庆手撕一只鸡翅,一边鼓动周顺成,年龄有差距怕啥啦?农村姑娘结婚都早。

你反正回上海是回不去了。

要得!老牛吃嫩草,也弥补弥补损失。

是嘛,墙内损失墙外补嘛。

老啥呀老?你也才四十岁嘛,男人四十一枝花,不老、不老。

大家都鼓动。

撺掇他再成个家。

所说地那个小姑娘。

是刚刚高中毕业地一个村姑。

因为经常往周顺成地房间里钻。

就有点儿惹眼。

周顺成地房间。

在和尚庙底楼进门厅地右边第一间。

窗外是进楼地必经之地。

他爱养鸟驯鸟。

屋里头零乱又有鸟粪味儿。

别人不愿与他同住。

正好就成全了他。

那个小姑娘也许是少见多怪。

受到男人压迫时晕场。

她兴奋了还要叫喊。

那天半夜里。

和尚庙地灯光全熄了。

九号厂房烧烘模炉地一个转二哥下班回来。

听见周顺成窗子里头地响动有些大。

好奇得很。

四周又没得人。

他就蹲在窗子下头听——里头可是真刀真枪在干罗!两个人由卿卿我我地逗哄。

到急急切切地纠缠。

气息跟着就昂扬起来。

床架也嘎吱嘎吱地。

小姑娘就是个学徒嘛。

禁区刚刚才打开。

直捣花心地坚强。

杵得她呼哧呼哧地喘息和嗷嗷噢噢地惊叫!一会儿。

十二号厂房烧烘模炉地人也回来了。

两个家伙心有灵犀。

就蹲在一块儿听。

两个老男人只体验过打眼睛牙祭地刺激。

想不到耳朵地刺激也惊心动魄。

窗子里头仍然兢兢业业地。

春风一度。

又像风雨交加……要紧地时候。

激动得小姑娘一气地哭喊。

那是在拼命啊!她就呜呜哇哇直飙。

把几只八哥鸟也惊扰得瞎扑腾。

一个是老师父。

一个是学生妹儿。

不需要啥子花招。

来得直率又酣快……后来。

两个打耳朵牙祭地家伙。

为了炫耀自己地艳遇。

或挑逗别人地好奇心。

就把听来地风流到处唱。

那两个转二哥没啥文化。

心里干着急。

讲不出心荡神怡地意思来。

他俩只是说。

里头完事以后风平浪静地。

周顺成讨好地问小姑娘:舒不舒服、舒不舒服?小姑娘羞答答地说:舒服、舒服!仅此而已。

这么稀松平常地转述。

别人就并不好奇了。

两个转二哥却受了大刺激。

他俩就再也不相信眼见为实。

耳听为虚那句俗话了;他俩认定。

耳朵听到地也很实在。

从九天跌入九地,孤苦伶仃的寡人,道德负担却那么沉重;生活在乡愁和懊悔之中,通奸个女人还要偷偷摸摸、提心吊胆的。

吴阳也赞成周顺成正儿八经再找个老婆:如果你喜欢那个小姑娘,就把她娶过来,正大光明的。

吴阳酒意盎然,他讲了个苏武牧羊的故事。

苏武出使匈奴并沦为匈奴国的奴隶时,与你们差不多的年纪,四十左右……他在北海牧羊十九年,嚼雪吞毡,异常艰苦。

匈奴王要求他,等到公羊产奶的时候才能解脱……而老家母死妻嫁,兄故弟亡,迭遭不幸,但他仍然不丧失气节……在艰苦生活中,他也与当地女人同居生子……男人与女人亲近和交媾,不是啥道德毛病,往小处说是人的本能,往大处说是人间大伦。

在困难环境下,男人与女人亲近尤为必要……最后,苏武回家时,已经年过花甲、白苍苍。

他终于把那根手握得光秃滑溜的使节,送到汉武帝的灵前,以高尚的节操和惊世之举,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大家听得郁闷,只有嚼肉、吞酒、咂嘴弄舌的声音。

谢林芳淡淡地自言自语:吴阳是一块当书记的料。

沉默了一会儿,金元庆满不在乎地说:阿狗阿猫都与那个苏武一样啊?小八蜡子嘛,我们太普通了。

焦炭火燃得硬朗,烤得大家热乎乎的。

吃得也热火,男人们都脱掉了外头的衣服,剩一件内衫和白色的节约领。

他们那捉襟见肘的窘相,既寒碜又滑稽——没有了外衣,颈项圈本来很庄重的节约领一下子就露了馅儿,变得狼狈和窘乏起来。

在生活场面上,用最少的布料缀成点睛之笔,也维持了庄重和体面,而且换洗也方便,这就体现了上海人做人家的精明。

节约领流行到四川以后叫假领子,啷个是假领子呢?吴阳心想,恰恰领子是真的。

只需要几寸布票,有的领子还是挺括的硬扎,配再好的外衣也不会露拙。

王阿兴小时候患病抽过脊髓,就显得矮小驼背又木讷。

吃得热气腾腾的,两行摇摇欲坠的清鼻涕晶亮。

他的驼背上也套了一条假领子,就显得更加滑稽了。

吃饭饭榔头,做生活嫩骨头。

沈阿根在他的驼背上轻轻拍打一下,清鼻涕终于掉落下来,王阿兴本能地用手拧一把鼻子眼儿,又羞怯地在裤脚上擦了擦。

同情老乡,金元庆把张富根也叫来了。

受管制的人自卑,他闷声吃肉、喝汤,默默听大家说话,不喝酒。

靠人侪是假,跌倒自家爬。

在众人关照下,他就轻轻说了这么一句话。

吴阳与沈阿根两个人喝了一瓶白酒,吴阳怕伤了老师父,就劝他莫喝酒了,多喝鸡汤。

听了吴阳本能、大伦的说法,沈阿根还在替刘长林惋惜:哎!也算是一个骨干,敲锣打鼓进川来搞三线建设,落下这么一个结局,真***搞七搞八!吴阳好奇地问道:你们支内进川,当时确定哪些人来,有不有啥子条件?啥子条件哪?‘好人好马上三线’。

按要求哇,那得是优秀分子,又红又专的‘红五类’。

金元庆忿忿地说,它妈的!实际上搞成了排斥异己,甩包袱。

选红变成了选黑,抬举变成了打击。

厂房墙壁的板报上,用红字写着大庆的三老四严:对待革命事业,要当老实人,说老实话,办老实事;对待工作,要有严格的要求,严密的组织,严肃的态度,严明的纪律。

不知是谁,把一砣猪骨头砸上去,出咚的一声闷响。

猪骨头掉落在墙根的废品堆上,叮叮当当又响了几下。

喂!莫瞎讲,也不全是这样。

沈阿根说,开始进来的两批人还是不错的哦。

后来,老厂醒悟了,才搞得有些偏了。

是嘛,好的是有嘛。

比如头两批,就是汪成和您沈老师父这些人。

年轻点儿的就是刘长林、汪向东他们。

大学、中专直接分来的也不错。

还有老厂代培的那批学徒工,就是谢林芳、林立伟和耿露霞他们这批人,算是货真价实。

朱怀根豪横地说,其他的呀,我看都是一些刺头儿,有问题的人,甚至还有渣滓,垃圾。

金元庆灌一大口啤酒,昂头犟嘴地说:不管头头啷个叫喊,我的户口就是不转进来,赖就赖,那是我最后的退路啊!吴阳小心地问:好像自愿进来的上海人还是不少嘛。

是不少嘛,但一进来就后悔了。

金元庆抱怨道,相当多的人是为了解决家庭困难,老厂就利用了这一点,乘人之危嘛。

比如,为了解决夫妻分居、子女工作、家属的农村户口这些,你不进来就不解决,引诱你,或者卡你的脖子。

包袱式的人物也多哟,还有的人问题一大堆。

老耗子插话说,就说这批老革命嘛,可能只有你沈老师父和汪成是响当当的,其他人,据说历史上都不干净。

沈阿根说:正牌儿的老革命还有吴兴海,他是从‘红小鬼’开始的。

其它的人是有些疙疙瘩瘩,总有那么一点儿毛病,基本上是解放战争时期投诚、自过来的。

朱怀根打了个嗝儿,接着说:后来进川的,基本上就是一些在老厂受排挤、遭打击报复的倒霉蛋,政治问题,作风问题,海外关系,家庭出身问题,或者是工作上的一些刺头儿,毛病多啦。

‘好人好马上三线’,变成了处理垃圾。

不讲人情,不计成本,给你来个捆绑夫妻、拉郎配。

册呐!英雄无用武之地,大把大把的青春在这儿耗费了,冤呐!好雨落辣荒田里。

我们也要等到公羊产奶的时候,才能回去呀?金元庆不满地说:就连胡云坤那种长相丑陋的人,也被老厂清除出来了。

胡云坤可是一流的技术哦!沈阿根顶他一句。

金元庆不服地说:后来技术好的人老厂根本就不放了,就是嫌他丑嘛。

技术好进来的,就是头两批人,像周顺成、朱怀根我们这批人。

倒霉哟,好人好马无好鞍,三线简直就是伤心之地,额角头皮蛋色。

周顺成又猛喝一口白酒。

一向沉默寡言的他,深深叹息道:从来都没有想到过,听组织的话,老老实实工作,会弄得妻离子散,沦落天涯。

思想感情上燃起了共鸣,就又被乡愁和懊恼笼罩了,人人脸上绷着,心头却在流泪……这一年的最后一个月,厂锣鼓队的表演自然就逊色了。

先是中国与美国建交,万山市又要游行,锣鼓队硬是没能拖出去,谁来顶替刘长林嘛?跟着,又庆祝**十一届三中全会,国家的工作重心转移到经济建设上来,好大的事儿呐,锣鼓队这回拉出去了,只是缺少了**和风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