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父亲终于启程南行的时候,他依旧没有与祖父取得和解。
甚至很喜欢他的大姨父也没有来送他,只有他好心的大姨母坐在马车上跟着他出了城。
父亲的大姨母一路上不住的抹着眼泪,几年前,她自己的儿子去帕拉汶的时候她都没有这么伤心过。
因为帕拉汶是她丈夫的老家,她的儿子可以住在自己的亲戚家里面,断不至于受到欺负。
而小阿卡迪奥则是一个人去了一个让人陌生和不安的南方,关于二十多年前的战争,人们还保留着很实在的记忆,人们反复的传送着前线的传说,传说罗多克人把斯瓦迪亚人像钉风干肉一样钉在城墙上,据说那些铁钉现在还插在罗多克的城市周围。
这可怎么办啊,别人欺负你怎么办啊,父亲听着大姨母反复这么说,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情,我那可怜的妹妹怎么办啊。
父亲不理会祖父的劝说,不理会税务官姨父的教诲,一意要去一个离家远远的地方。
当吉尔走后,父亲的任性被激发了出来。
他曾当面揭露了吉尔的身份,这让他懊悔不已。
当最后因为祖父的关系造成吉尔出走后,父亲的懊悔变成了对祖父的指责。
通过一次次质问,父亲卸下着身上的负担,并把这些负担加到了祖父身上。
税务官夫人找过父亲,亲爱的小阿卡迪奥,你这样对你的父亲太残忍了。
我看得出来他很栽培那个年轻人。
相信我,那个年轻人的出走对你父亲的伤害比对你大,税务官说:你知道吗?你父亲看着那个仆人的父亲的时候那种颤抖的眼神,就好像小孩子不小心捏死了小鸡一样,可怜极了。
可是就因为十万个第纳尔,他居然对吉尔不理不睬,父亲说。
其实他也在期待一个理由让自己不去抵触自己的父亲,但是少年的叛逆向来如烈火一样,家长不管怎么做,都会助长火势,只有时间能慢慢的冷却少年的怒火,让他们归于平静。
孩子,我不知道十万个第纳尔是不是可以让那个仆人最后获得幸福,但是你知道吗?你被绑架,仅仅是因为你带着第纳尔呐。
···不要任性了,那个仆人的父亲都说了,惹下这么大的祸是他儿子自己的心太大。
税务官夫人说,只有童话故事里面才会出现仆人娶走国王女儿的故事呐,我的小阿卡迪奥。
问问你的父亲把,你就知道,他当年被国王晋升为领主的时候,经历了多么大的磨难。
我听我的母亲,也就是你那可怜的外婆,讲过你的父亲。
他在南方山区有一块地,我不知道在那边他是不是领主。
反正他投奔到先王帐下去了,然后他跟着先王打了几年仗,后来又几乎是白手起家的撑起了白鸽山谷。
我知道,那个时候山谷困难极了,你的母亲都只有一双鞋,每次都光着脚丫在外面跑。
我知道你的父亲是多么聪明和能干的一个人,当他做了那么多,你知道,整个白鸽山谷都被他翻新了一边,他才获得了正式的承认,他才取了一个落魄领主家的女儿呐。
那个仆人没有把自己的位置摆正,他付出的远远不够呢。
父亲听着这话,突然有一种可怜祖父的感情涌起。
直到最后,父亲都无法跟祖父取得谅解,他们都是沉默害羞的人,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感情。
不善于交际是我们这个家族的一贯传统,这一点,直到我生命的尽头的那一天也没有改变。
我的祖父曾在最黑暗的日子里跟我说过,我们发不出声音,那就发出沉默吧;他们剥夺了我们的色彩,但是剥夺不了我们的洁白。
就像麦子一样,朴实无华,但是在秋天的平原上,你在哪里都可以闻到它的香气。
在许多年以后,当我从别人的口里知道了越来越多关于我自己家族的事情后,我突然发现,祖父和父亲并没有真的离去,他们的无奈和沉默毫无保留的被我继承了。
我能在自己的心跳声里感受着他们曾经沸腾的血液。
我们的心是热的,但是却很少有人知道,只有真的亲近我们的人能感受到,一直不多说话的祖父曾跟我念叨过。
那个时候,祖父告诉我,父亲已经病了很多年,所以无法回到山谷里来看我们。
许多年以后,当我明白了祖父当年的话的时候,一种奇异的感觉充满了我的全身,就好像儿时的歌谣重新从暮色四起的平原上传来一样,就好像那些我曾爱过的人都还活着一样。
祖父最后还是谢绝了税务官的好意,他决定让父亲按照先前的安排去南方。
这个孩子需要更多的看看这个世界,祖父解释道:他需要的不是在父辈的怀中撒娇,他要知道这个世界的本来摸样,我们今天对他的照顾很可能在未来害了他。
税务官说祖父在对待子女的问题上很草率:这会毁了他的。
我知道他的恐惧,他对独自一人的旅途充满了恐惧。
这种恐惧绝大多数人都有,我没有丝毫贬低这种感情的意思,很多最优秀的战士其实是最恐惧战争的人,但是他们把恐惧转变成了自己的谨慎和冷漠,筑起了一道墙用来保护自己。
他们在最后都成了伟大的人。
但是小阿卡迪奥却没有这样,他在透支自己的善良,用来掩盖自己的恐惧,而这种宝贵的付出,他往往浪费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税务官总结道:我真的为她他感到担忧。
祖父揉了揉自己疲倦的双眼,在头天晚上他彻夜不眠,思索着父亲的前程。
我四岁就失去的双亲,在流浪了几年之后被一个好心的学士收养。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命运的不易,但是我的儿子却不是。
与我相比,他过着锦衣玉食的少年生活。
祖父问道:你知道吗?像我这样有痛苦童年的人,是多么的希望给自己的孩子一个优渥的生活环境啊。
我一直在这样做,但是我发现,这些年来这个孩子并没有像我希望的那样成长起来,他像一盆养在屋里的月季花一样。
我生怕他受到伤害,但是我这样只会让他在未来的命运里变得孱弱不堪。
您知道的,我们不可能保护自己的子女一辈子。
这次谈话持续了很久,但是税务官最后发现他无法说服这个有自己打算的姨夫。
税务官叹了口气:我会专门安排人陪他去南方的。
不用啦,祖父微笑着说:那个莱特,我问清楚了,他也准备去南方。
这个小伙子很稳重,他们结伴一起去也未尝不可。
恩,这样也好。
只是,我觉得莱特这个小子比小阿卡迪奥城府深,你得让小阿卡迪奥注意点。
在结束谈话后,祖父找到了老彼安文,这个老人的头发几夜之间从花白变得几乎全白了。
老彼安文反过来安慰着祖父是自己没有把孩子教育好。
祖父打断了老彼安文:我自从发现了这个孩子的天赋后,就一直在抓他的学业。
如果说育人失职,那么我的责任更大。
你真的没有指责我吗?老爷··没有,老彼安文有些感伤,眼角红红的,他正在帮祖父登记账目,这个时候他掩饰的揉了揉湿润的眼角看了一下午的账本了,眼睛挺干的。
吉尔走了!祖父跟老彼安文说:吉尔真的走了。
那个孩子的腿已经坏掉了。
他就这样走了,我觉得你一定会怪我的,请说出来吧,我现在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你的真实想法。
不然我是无法得到平静的。
老彼安文吁了一口气,轻轻的说:老爷,其实我真的没有怪你,老彼安文苍老的抖动着自己的嘴唇,问道:难道真的像是少爷说的那样,您没有拉我家小吉尔一把吗?我没有怪您,毕竟我听说那十万个第纳尔的数字时也吓了一跳,这个孩子太出格了。
但是您真的连想都没有想过拉他一把吗?这孩子的妈妈和他的关系一直很淡,所以您只用告诉老彼安文就好了,难道世上真的只有老彼安文爱着可怜的吉尔吗?祖父走到了一个香料桶边,来,他招呼着老彼安文,打开这个桶吧。
我那天叫吉尔连夜来找过你,让他来打开这个桶然后再决定下一步怎么做。
但是他以为我是让他来干活,当夜就出走了。
我们一直找不到他,直到最后他被人打断了腿,带了回来。
这是我的错,应该把话说明的。
老彼安文有些疑惑,他在桌子下面拿来了一把铁钎,从桶盖的封泥插了进去,轻轻的一撬,桶盖咔的一声打开了。
老彼安文打开了桶。
祖父看着老彼安文摸摸索索的打量着桶里面的东西,看着老彼安文细细的看着里面的东西,然后这个老人走了过来,颤抖的把帽子脱了下来,眼泪流过了他满是皱纹的脸颊:老爷,小吉吉会知道这一切的,我发誓,他总有一天会知道您为他做的事情的。
祖父默默的看着对面的这个失去了儿子的父亲,祖父在心里感慨,其实自己也一样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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