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过后,班上的气氛趋于紧张。
期末考逼近,无论是临时抱佛脚还是锦上添花,人人都忙着给自己加夜餐,常常是熄灯后还躲在被窝里用手电筒照着看,在昏黄的灯光下吃力的辨认五号字。
长此以往,我引以为傲的眼睛必将近视。
每天早晨教室里都坐满了埋头苦读的熊猫和兔子。
晓谕帮我买了瓶眼药水,我基本上是走哪儿带哪儿,不时滴上两滴;随身携带的还有迎考佳品——风油精,困了就往脑门上抹点儿。
那时真是年轻啊,熬完通宵洗个脸居然就若无其事,继续精神抖擞地奋战题海,同类型的题目也可以不厌其烦地做了一遍又一遍。
求知若渴的黄金时代啊!一去不复返。
任书语。
午饭吃的鱼刺太多,耽搁了好久。
一放下饭盆,我就匆匆往教室赶,不想,在走廊上被熟识的声音叫住。
我微怔,最终还是条件反射地回头,不动声色,你有什么事吗?他叹气,对不起,是我不对,……您要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走了,数学作业还没写呢。
我没有听下去的耐心和兴趣。
任书语你别这样……仿佛发现我并非虚言,萧然转换了话题,这个,他从肩头拿下耐克背包,取出一个长方体的包装盒,你拿着。
什么?我诧异地看着上面的说明,便携式阅读灯。
把它夹在书头上,既不用担心宿管查,亮度又比手电好多了。
谢谢,我踌躇了半晌,微笑,不过我并不需要。
任书语,你犟什么呢。
我不已经道过歉了吗,要你拿着就拿着!他将东西强塞进我手里,大跨步的走开。
我见走廊上人来人往,路过的人不时投来奇怪的一瞥,实在不是争执的地方,只好尾随他进了教室。
教室里静悄悄的,有人在午休,有人在写作业,剩下的小声地讨论题目。
这个,你拿回去,我说过我不需要。
我强压不满,将阅读灯放在他桌上。
你搞什么?他皱眉,非要把眼睛熬坏才开心。
那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对!跟我没关系!他勃然大怒,抓着盒子,我送出的东西也没有收回的道理,不要,我就扔掉!悉听尊便!我咬住下唇,挺直脊背,回头开始做作业。
砰——有东西重重地砸进废纸篓。
教室里的人全都目瞪口呆地往后看,我眼皮也不撩,继续若无其事地与真命题否命题奋战;说继续并不确切,因为我一直不曾停下。
他大少爷想花钱买心安,我就非得顺着他吗?他骄傲他的骄傲,与我何干。
萧然,东西真不要呢?值日生跑过来征询,按照班主任的规定,班上的垃圾早中晚各倒一次。
扔掉!可还是新的……你弱智还是白痴,我说扔掉就扔掉。
可……陈俊,垃圾晚上再倒。
我同情不知所措的值日生,适时展现出温柔班长的形象。
也是因为可怜的鼓膜已经不堪某人的荼毒。
可是……班主任今天出去开会了,晚自习前赶不回来的。
我打消了他最后的疑窦。
好吧,乐得清闲。
他笑着走开了。
萧然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突然站起身,拎起废纸篓,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
我忙不迭地追,还撞上了凳子,疼得我龇牙咧嘴。
萧然,萧然。
出了教学楼,我开始在后面叫唤。
腿长就是不同,他明明只是步行,我却得一路跑着才跟上。
我扔垃圾你也要管?班长大人你实在太事必躬亲了吧。
调侃的言语被冰冻过,夹着寒冬的冷风呼啸而来。
东西我收下了,你别丢。
不管怎么说,我并不想跟他势不两立。
真是不胜荣幸,任书语大小姐能够屈尊纡贵收下。
他笑得讥诮,可惜,我也改主意了,宁可丢掉。
我急了,你要丢了,我永远都不原谅你。
他怔住,半晌,唇角逸出不屑,稀罕。
眼睛却忐忑不安地瞄我。
我稀罕!!我舔了舔皴裂的嘴唇,哪有你这样子的人,道歉没诚意,送礼也没有诚意,居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骂我是猪,你才人头猪脑呢!我脾气好不代表我好欺负……你还叫脾气好?他倒吸一口凉气,仿佛是听到了天方夜谭。
说什么呢?我笑容阴险,他立刻噤声。
反正你下回要再犯,我绝对不理你。
行了,东西给我吧,娘的,你不能看准点再扔。
竟然丢在人家吃剩的盒饭上了。
你别唧咕了。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从里面拿出灯,喃,这不是干净的吗。
行了,你先去用84洗洗手,我把它送回宿舍。
晚上再带回去就是了,没必要跑一趟。
我叹气,真是人头猪脑。
哥哥,我已经树敌够多的了,不想被你的后援团一人一板砖拍死,好歹让我先过完年吧。
我巴不得你被谋杀,总胜过我被你活活气死。
哥哥你还真看得起我,要论起气死人不偿命的功夫,跟您老相比,我还不是孔夫子面前卖弄百家姓,鲁大爷门前抡斧子。
孔夫子会背百家姓吗?……很好,能互掐了,说明一切回归平静。
晚自习的时候,萧然递给我一管唇膏,我又下意识的舔嘴唇,小心翼翼地问:给我?废话!他不耐烦,有点常识好不好,嘴唇越舔越干,记得涂上。
——还舔!我吓得立刻缩回舌头,啧啧,是美宝莲呢,正好省下买唇膏的钱。
期末考的成绩一门门的下来,ND,来个痛快点的,砍头总胜过凌迟。
萧然的历史叫一个惨烈,我真怀疑他到底是不是中国人,连1840年的鸦片战争是中国近代史的开端这种常识都不知道。
同时,他也质疑我是否来自外太空,为什么连地球上的时区都搞不清楚。
可是,哼哼,好歹我地理也九十出头,不像某人的历史,才堪堪穿越生死线。
晓谕理科皆是红番区,难得林风没有落井下石,而是跑出去给她买了杯珍珠奶茶。
饶是如此,她还是趴在桌子上嘤嘤的哭了。
很多时候,我们不得不承认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有些人连作业都懒得写,分数还偏偏高的吓人,比如身为物理课代表的萧然,我就从没见他写过物理练习册,每次老师要检查时都是抄我的,结果期末分数还比我高两分;有些人尽管很努力,却是事倍功半,永远只能充当分母,我无意于说什么基因成败论。
但有时候,有些事真的可能在我们出生抑或是受精卵形成的那一瞬间就已然注定,就好像生物上所说的,表现型由基因决定,环境尽管可以影响,但不是最关键的因素。
也许只有这样想,我们才不至于过分苛责自己,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我怅怅地收回茫然看着窗外的目光,外面是深冬的寒寂,我不是老舍更不是乔治桑,体会不到冬天的美丽。
晓谕还在哭泣,我记得张小娴曾在一篇散文里说过当我哭泣时,请不要劝我,让我把悲伤随着泪水释放。
不知道后面的两个男生是否也看过这句话,萧然示意林风把面纸放在她桌上,谁也没有多语一句。
班上有同学叫,班长,任书语,有人找。
原来语文课代表生病了,语文老师让别班的人通知我去语文组办公室领批好的试卷。
办公室里,老师们正三三两两的讨论这次的考试情况。
许老师见到我,指了指桌上的一摞试卷示意我拿走。
小姑娘考了多少分啊?隔壁班的老师笑着问我。
92分,咱们年级的状元!许老师自豪地说,办公室里的老师全都刷刷地看我,我局促地笑了笑。
就是上次写《鸿门宴》的,叫……任书语。
许老师接上话茬,先前我还以为是另一个学生写的,后来还是班上的学生告诉我的,小丫头也闷声不吭,一句话也没说。
人家那是坚信是金子在哪都发光。
一句话毕,老师们都笑了起来。
我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卷子发下去后,叫大家自己先订正,下节课我要讲评。
许老师吩咐。
我点头,轻声说:那我先走了,各位老师再见。
老师们亦点头回礼,我捧着卷子出了办公室,后头还有人在议论,小姑娘人也文气。
班上的学生,是谁呢?萧然?还是晓谕?我把卷子分给几个人帮忙发,经过萧然的位子时,我神差鬼使地说了句谢谢你。
他居然不假思索地回了句不用谢,我反倒愣住了。
书语,漂不漂亮?女人果然是翻脸比翻书还快,晓谕泪痕犹在,已经一脸神采奕奕。
漂亮?你又买新衣服呢?不对啊,你昨天就穿的这套。
什么啊,我说的是叫你的那个女生,刚才,叫你去办公室的。
她谆谆善诱。
不知道,我没正眼看。
我老老实实的作答,方才正神游太虚,九天仙女下凡尘也难入我的眼帘。
不会吧,姐姐,蓝洛啊,我刚好没看到。
晓谕垂足顿胸。
谁啊,没听说咱学校出什么明星。
传说中,萧然大少的绯闻女友。
哟,换挺快,文辉美眉啥时悬崖勒马的。
切,那算什么,充其量也就一替补!蓝洛可是某人的青梅竹马,真命天女。
传说中美貌与智慧并重。
真的?我兴奋起来,好奇心急剧膨胀,长什么样子,漂不漂亮?我不也没看见嘛,都是你,近距离观察的机会都没好好把握。
我唯唯诺诺,下次一定,一定。
哎,你美眉到底虾米模样?我死命从后面一群吹得唾沫横飞的男生中把萧然拎了出来。
松手啊,不就你这样吗。
他企图回归大本营。
我说的是美眉,不是妹妹,你女朋友啊,青梅竹马的那个,蓝洛啊。
不象话,人家都千里探夫了,你居然都不出去叙叙情,更过分的是竟然不通知我瞄一瞄。
美女啊,居然自己的眼睛独享。
想想都想掐他。
行,下回一定通知你看,让你好好自卑一把。
他笑,睫毛弯弯。
切!我鄙夷,吾素来视别人的美貌与智慧如浮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