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够狠的,竟然把我拉到黑板上去默写。
晓谕正在幸灾乐祸,对着我胸口画十字,这个伪基督徒。
结果许老眼睛雪亮,一眼就瞄到这个落井下石的的家伙,非常顺应民意的叫她上来陪我。
这下轮到我对她说阿弥陀佛了。
小姑娘粉笔在手,目光一直往我的方向瞟,我叹了口气,黑板上的粉笔字顿时又大又重。
第一句是什么?因为她上来比我迟,开头的那句没看见。
我小小生地提醒:项脊轩,旧南阁子也。
什么?我又说了一遍,她还是没听清楚。
我倒,这可是要背诵的课文,居然如此不熟。
等我下去的时候再告诉你。
眼看许老向讲台走来,我明哲保身。
老师走到晓谕边上,低声笑道:云晓谕,你的语文可能也得补补喽。
我心里咯噔一下,感觉有些不是滋味。
晓谕的中考分数相当普通,是走了门道进我们学校的。
这种事情在所谓的重点高中比比皆是,否则老师们隔三岔五的奖金,校长的奥迪A4从何而来。
古时称书院国子监为清水衙门,那毕竟已是多年以前。
因为文化课底子薄,她的休息时间全部贡献给了补习。
什么英语数学物理化学集体上阵,想不到现在语文老师也要来插一脚。
我瞥了眼笑容可掬的语文老师,他看上去依旧风度翩翩慈祥可亲。
也许是我过于敏感,想太多了。
我扭回头,继续安静的写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拍拍手上的粉笔灰,对晓谕作出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谁叫老师如此厚爱有加,一直伴随在她左右。
我回到座位,林风正瞪大了眼睛抄我黑板上默好的文章,我低声斥道:你胆敢盗版,侵犯我的版权。
他嬉皮笑脸,没事没事,自家兄弟,分什么彼此。
我只好抬头看天花板上吊着的灯管。
不错,任书语默的又快又好,字也写得漂亮。
老师夸奖道,可这次我却没有任何欣喜的感觉。
与其说是我听麻木了,不如说是我忽然间发现一个原本我很尊敬的人似乎并没有我想象中的好,这一点让我觉得郁闷。
离开家门在外求学以后,我的世界已经不如从前那样美好。
很多看到的听到的知道的事情一点点的动摇着我年少时的信仰,这时候,偶像的存在对我而言是那么的重要。
或许十五六岁的时候,我们都要经历这样一个心理历程,彷徨而懵懂,成人的世界阻隔在我们面前的只有一道薄薄的轻纱。
晓谕已经回到座位上,模样有些垂头丧气。
我抚慰地拍拍她的手,低声道:别理他,背书而已,补什么习。
看你,眼睛就跟熊猫一样。
晓谕并非一个自甘堕落的人,她也有很努力的追赶教学进程,每天都把自己搞得疲惫不堪,可惜收效甚微。
大概真的要补补了,不然我爸又该替我犯愁了。
她嘘了口气,苦笑道,熊猫就熊猫呗,还国宝哩,人见人爱。
我看着她,忽然有些难过,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下午第一节是体育课,我跟晓谕一面往体育馆走,一面闲聊。
书语,你说我们为什么不能寓教于乐。
她突然开口问我。
我愣了一下,明白她说的是我们中午时一起看的《读者》上的一篇文章,大意是讲玩着学的效果最好。
因为我们玩不起。
我下意识的咬住嘴唇,天空很蓝,蓝的不像话。
她沉默的看着我,春天的午后无可奈何的黯淡着。
萧然勾着林风的头,两个人打打闹闹的走过来。
看我俩蔫不拉唧的,他难得发挥同学之间互相关心的精神,笑着问是不是中午没在食堂抢到大排。
旁边林风疑惑:不至于吧,我打饭的时候明明还有很多。
——哎,别郁闷了,今天的师傅换人了,烧的特难吃。
好不容易凝聚起的那种伤春感秋的惆怅,就被这号不着调的家伙破坏殆尽。
我没好气的朝他们翻白眼。
晓谕把我们刚才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也许是她眼底的落寞和茫然太过沉重,连林风都停止了胡扯,看着我们一句话也不说。
小小年纪,不要为求新赋强说愁。
萧然作老气横秋状,转而向我笑道:不是玩不起,而是你不愿意玩。
任书语,你是个很乏味的人,标准的书呆子。
也许。
我斜睨他,不怀好意的笑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呆子的朋友多半是傻瓜。
少乱攀亲戚,你是我朋友吗?他笑着拍拍我的肩膀,妹妹啊,才几天没教育你,你就开始没上没下了。
天气这么好,咱家的家法也该拿出来晒晒太阳了。
对,这春雨绵绵,东西是该拿出来晾晾;多好的天啊!我诚恳的点头,然后问了一个藏在心里已经很久了的问题,大哥,咱家家法到底长啥样?晓谕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体育课女生测双杠,我现在已经记不清那个测试的动作具体叫什么名字,只知道是双手撑在杠杆上,身体前后摇晃几下,寻找到最佳的姿态时,从杠杆上越过,落地要保持平稳,双手上举。
男生上堂课已经测过引体向上,所以不少人围在旁边观看。
大概是有同龄异性在旁的缘故,女生们大多扭捏的不行,老师催促了很多次,仍然没有人愿意第一个去考。
我看了看双杠,前几堂课练习的时候我已经清楚自己没有运动方面的天赋。
如果先考的话,这种老师看着给分的项目的最后得分应该与老师的态度挂一定的钩。
横竖是死,早死早超生,说不定还死的比较体面。
我来吧。
我笑着对老师点点头,活动了一下手脚。
高姿态是摆出来了,可惜完成的动作不怎么漂亮。
男生很不厚道的发出了嘘声,我无所谓的耸耸肩,笑着说:我这叫抛砖引玉,下面请欣赏蝴蝶穿花的美妙表演。
体育老师用记分册轻轻敲我的头,道:你这丫头。
看你自告奋勇的份上,给你八十五分吧。
我吐了吐舌头,目的达到,睡觉去也。
体育馆附近有大片的草地,此刻已是碧草青青。
这里人迹罕至,非常幽静,体育课自由活动的时候,我常常会跑过来,坐在那棵巨大的水杉树下,看看笔记或者睡一会儿。
我躺在草地上,没多久就迅速赶赴南柯。
《项脊轩志》也不是一片好背的古文,害的我熄灯后还在被窝里背了好久。
春天的阳光暖暖的撒在我身上,就好像最柔软的小刷子轻轻的在摩挲。
我微笑着享受这微妙的美好时光,所有的烦恼和压力似乎都可以被抛诸脑后。
别晒了,已经很黑了。
有人用脚踢踢我。
别吵我,我都快困死了。
我嘟囔着,翻了个身,用手遮住脸。
萧然没有再出声,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睁开眼睛,看到他坐在旁边的草地上,白衬衫后面全湿湿的,脑门上的汗珠还没有完全风干。
你们打篮球的?我用手枕着头,懒懒的问,越睡越困,最后一堂课可是物理。
嗯。
大哥,你水平到底怎样?我好奇的看他,手倒长的很像流川枫。
他白了我一眼,道:你自己不会看啊。
我撇撇嘴,没有再说什么。
春天午后的阳光可真温暖,我眯着眼睛,像一只慵懒而满足的猫。
阳光从水杉的间隙中倾泻下来,落在他脸上,跳跃的光芒,轮廓分明的面庞忽明忽暗。
空气很静谧,静谧到只听见空气流淌的声音。
我想那么长的时间我们不可能就这么静静的坐着,可是每当回想起这个春光明媚的午后,我的记忆中就只剩下他光影斑驳的侧脸。
下课铃声从教学楼的方向传来,铃声用的是一首很老的曲子,《少女的祈祷》。
该去集合了。
他站起来,把手伸向我,我看了他一眼,将手覆上,借力跳了起来。
拍拍身上的草屑,往体育馆走去。
别动。
他叫住我,从我头发里挑出一根草屑,笑道,人家戴花你戴草,够有创意。
我对他的毒舌已经形成了免疫,除了翻白眼瞪他以外,压根懒得浪费任何表情。
队伍早就解散了,体育馆里空空荡荡。
我俩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老师应该没点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