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2025-03-31 01:51:16

19、战争那夜的事不知是谁透露到皇帝耳边,玄沐羽大发雷霆,玄沃和玄涣在宗正府各领了十五大棒,同时黎晚殿和华雨殿的下人换了一批。

苏行之的身体恢复得很好,但那个嬉皮笑脸的少年已经不见了,透亮的眼睛蒙上一层灰雾。

玄浩因为自责笑容也少了,时常呆立发愣。

太子似乎也就此作罢,只有林默言能感觉得出自己的殿下越来越深沉了。

戎席在第三天负伤回宫。

玄澈注视着坐下的戎席,一身青衣在早已被鲜血染红,他的脸色惨白着,却跪着不敢动弹半分,因为林默言就站在他的身后,他若妄动,不需要起身就将身首异处。

玄澈仿佛看不到戎席身上狰狞的伤口,也看不到还在不断涌出的鲜血,只淡淡道:戎席,你十五岁跟在我身边,我对你如何?戎席艰难开口:殿下对戎席仁至义尽。

哦,你也说仁至义尽了。

玄澈点点头,你每月必请假一日去绿园看你妹妹,我也没拦过你,还让林默言给你方便。

我倒不知道,我二哥有什么好让你一心向着他?戎席连仅有的唇色也失去了,他不是不知道太子对自己一直有一点堤防,却不想原来自己的一切早已被对方看的清清楚楚!但今早被林默言打伤擒回的时候,戎席多少有了觉悟。

戎席嘴唇颤颤,只道:任凭殿下处置。

没什么要交代的?戎席犹豫片刻,咬唇道:请殿下照顾我妹妹……玄澈只说:我不理她就是了。

戎席也心安了,他也不指望太子能照顾,只求不要加害便是。

戎席再次谢过。

戎席罪身,无以回报。

戎席说吧,抽出一把匕首欲自刎,却被林默言制住。

但听玄澈一拂袖子转身,离去之际却说:不要污了这金砖。

不日戎席重伤不治身亡。

玄沃跳了脚,过了几日林默言不经意间提起,戎席的妹妹吊死——虽然绞痕奇怪,但府衙还是判了她自缢。

玄澈也没说什么,只吩咐林默言要回戎席妹妹的尸身,将她与哥哥一块葬了。

过了几日,林功进宫。

水榭之中琴声悠扬,黑衣少年背对着林功俯身弄琴,另有两名小小少年坐于身侧倾听,一个清瘦淡雅,一个玲珑毓秀,皆是非凡之貌。

本该是一幅完美的画卷,可明明阳光大好,园中却清冷异常,那琴声落在耳里便让心冷上一分,眼前的神仙画卷也化作了冰雕,清冷的黑色背影凝固在微风之中,看的人寒气直冒。

似乎是感觉到有人来了,琴声戛然而止,两名小小少年同时抬头看向园门。

被两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才步入园中的林功忍不住打了寒战。

玄澈并不回身,只是对玄浩和玄泠说:你们先下去。

玄浩和玄泠不敢多言,对林功微微一礼便退了下去。

林功在玄澈对面坐下,低头一看,不知何时桌面上已经多了一杯热茶。

林功连忙喝上一口,似乎想要借着热气化解五脏内的冰寒。

殿下……林功的话连头都没有完全打开就被玄澈打断:外公无需多虑,澈儿自有分寸。

玄澈淡淡地说。

林功不由得语塞。

可是……林功忍不住想要开口,对上玄澈澄空的目光,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太子十三岁了,皇家子弟十三岁也不能说是小孩了!那边二皇子一党拉人拉得大张旗鼓,这边太子却始终没有动作,对子自己在外面替他张罗势力的反应很太过平淡了,好像完全不热衷于权力。

林功虽然一直认为自己这个外孙不像外表那么简单,但这次这么严重的事玄澈居然也没半点表示,说是隐忍也忍过了吧!玄澈敛目道:外公,我知道你的意思,不过我现在和他们闹开可有什么好处?林功张张嘴,又听玄澈说:面子吗?面子固然重要,这个耳光我当然不能白挨,但现在有比面子更重要的东西。

外公可知道是什么?林功看看自己的外孙,明明还是孩子的脸却写着不符合年龄的沉稳和冷静。

安。

林功轻声吐出一个字。

玄澈点头说:老鼠多了一只只捉起来麻烦,倒不如赶到一起一网打尽。

玄澈低头喝一口茶,您说对吗,外公?可是……你有实力一网打尽他们吗?林功面露疑惑。

玄澈淡淡一笑,风扬起他额前的碎发,阳光下这个笑容却让人发冷。

林功突然想到,一个拥有如此笑容的人怎么可能把一切都摆在人前,他一直是看不懂这个外孙的。

玄澈让林默言送林功出去。

快到皇门时林功问道:太子殿下最近生活可好?默言道:宫中一切俱全,殿下生活无忧。

林功捋捋胡子,又道:高位者切记亲贤臣远小人。

林默言听了忽而诡异一笑,对着东宫的方向道:尚书大人多虑了。

主子自有分寸,下人说不得。

林功一愣,将眼前人看了又看,又看一眼东宫隐约可见的屋顶,心中悚然,道了声:老夫多虑了!说罢便快步离开了皇宫。

林默言回到花园,黑衣少年换了一支笛子靠在樱花树下,悠扬的笛声并不悲伤却冷得厉害。

待林默言出现,玄澈停了吹息,轻轻道:外公又唠叨了?林默言道:说了一点可有可无的话。

外公才五十几吧,怎么话就多了?玄澈似乎是叹了一口气。

林默言顿了顿,道:林大人还没老——应该。

玄澈微微一笑,笛声再次飘荡,直到玄泠和玄浩出现。

看到吹笛人的一瞬间玄泠的眉头不易觉察地微微皱起,玄浩没注意到五哥的异样,一路急跑冲到玄澈面前,一把抓住太子的衣襟大叫:四哥!为什么!为什么?笛声又停了,玄澈的目光落在趴在自己胸前大声叫嚷的少年身上,面色淡然。

玄泠心下一跳,连忙上前拉开玄浩,道:六弟,不要这样。

玄浩眼眶微红,道:不要拉我!行之他、行之他那样你们却……林大人来四哥也说那样的话!我……玄泠瞄了一眼太子,见后者面无表情不作声,猜不出是什么想法,只得道:皇兄他自有打算……打算!什么打算?玄浩叫起来,四哥,你为什么不把他们抓起来!他们那样对行之,他们该死……呜呜!玄浩口不择言,玄泠连忙将他的嘴巴捂起来:这样的话能乱说吗?!玄浩挣扎着要脱出玄泠的压制,玄泠身体孱弱,哪里是练武的玄浩的对手,两下就被挣脱了。

玄浩张口又要叫嚷却没想到玄澈抬手就是一巴掌!啪!手掌和脸猛然接触发出清脆的一声,整个院子立刻安静,每个人都惊呆了。

玄浩仿佛还没反应过来,脸侧着呆滞地看着草地。

闹够了没有?玄澈的声音冷冷响起,割得每个人心底发颤,要谁死的话是能乱说的吗?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那两个人是谁?说话前动过脑子没有?这四年我白教你了是不是!玄澈的语调没有起伏,但每一下都砸得玄浩心头直痛,看着眼前不再温柔的哥哥眼睛一红马上又要哭出来。

玄澈这次却没有再纵容他,声色俱厉:又要哭了?一个男孩子只知道哭?玄浩还是呜咽,却感到一道目光若有实质在身上巡过,宛若针扎,玄浩不仅汗毛倒竖,勉强抬头看去,果然对上玄澈冷冷的眼睛,玄浩心中一惊,竟止住了哭。

哭?哭能解决问题,还是能让时光倒流?玄澈冷冷地说,玄浩不自觉地跟着摇头。

那你哭什么!玄澈说完轻叹一声,将玄浩揽在怀中,为他擦去眼角的泪珠,柔声道,发生这种事没人会高兴,可是难过又能如何?浩,想清楚你此刻想要的是什么,你现在所做的又能让你得到什么?玄浩埋首于哥哥的衣襟中:可是……我……四哥你,你什么都没做……玄澈抚摸着玄浩的背部让他安定情绪,目光却落在不可知的远方。

相信四哥好不好?你这样,四哥也很难过……日子还是这么过下去,太子和二皇子之间相敬如冰,朝廷里两党之间平静的匪夷所思。

这时传来南雄单掠城的消息。

雄单作为草原部落有着一种游牧民族特有的杀掠天性,逢春夏就会骚扰边境城市。

二十年前郑志铎率两万兵民挡住雄单的侵略,又反守为攻,一把燎原大火烧了雄单最优良的草场,最后集结兵力深入草原将雄单大军杀的片甲不留,雄单从此一蹶不振,闻郑军之名而丧胆,郑志铎也因此被封为燎原大将军。

慑于燎原将军的威名,同时也因为内部的权力争夺,雄单安分了好些日子。

但五年前雄单三王子萨朗耶在消失两个月后重返草原,并一举夺得汗位,杀了大哥夫都。

但二王子果多礼侥幸不死,率领残部西迁,雄单就此分裂成以萨朗耶为汗的北雄单和以果多礼为汗的南雄单。

北雄单占据前世所说的大小兴安岭—东北平原一带,生存环境较优良,又因和大淼通商往来,故而民生恢复较快。

但南雄单就不同,根据萨朗耶和玄澈的攻守同盟协定,大淼对南雄单形成了封锁政策,后有北雄单,前有大淼,南雄单的日子过得惨兮兮的,这几年竟打起战争的主意。

再说今年郑志铎回京述职,留其独子郑关守备。

本来忌惮燎原大将军的南雄单立刻坐不住了前来掠城。

郑关虽从小受郑志铎教育,文武双全,但终究年轻人还是太冲动了,中了南雄单的诱敌之计,致使两万大军全军覆没,他也战死沙场。

同时南雄单一路突进杀到西北边关最后一道屏障——斜阳城下。

独子的死让郑氏夫妇悲痛欲绝。

只是一天,郑志铎便如同老了十岁,不到五十岁的人却两鬓斑白,形容憔悴,郑夫人更是一病不起。

玄澈想起那个笑起来灿如明日的青年,记得那日游船之上,青年迎风而立、展臂欲飞之态,一字一言犹在耳边——我要做大将军,像我父亲一样让敌人闻风丧胆的大将军!……虽千万人,吾往矣!殿下会成为一个好皇帝。

‘一将功成万骨枯’——殿下会这么想,就一定不会为了自己的私欲而穷兵黩武了。

没关系,殿下等我,等我成为和父亲一样的大将军的时候,我会用最小的代价为殿下拿下成国!殿下应该多笑笑,殿下笑起来很好看……可是我不喜欢好看,我希望能像父亲那样英武。

……多可爱的人,如今也只能埋入黄土之中,朝廷中难得的天真烂漫也只能随风而去。

想到这里,玄澈黯然失神。

大殿之上,众大臣低头不语,只因皇帝问了一句:谁愿带兵抗敌?皇帝的目光从每个人脸上扫过去,每个人都低垂着头。

死寂之中一个人站出来。

我愿。

毫无起伏的语调,清冷的声音,漠然的语气——太子!玄澈直视宝座上的帝王,似乎没有看到后者铁青的脸。

你、你……去?玄沐羽第一次在大殿上失态,他拍案而起,朕不准!为何?玄澈毫不示弱。

玄沐羽气结:你是太子!对,我是太子,所以我更不能退缩!玄澈说的每个字都掷地有声,震慑着群臣的心,我吃百姓种的粮食,穿百姓织的衣物,百姓遭受灾难的时候我却躲在百姓用血汗修建的宫殿里,我情何以堪!请父皇准许儿臣为国效力、为民除害!玄澈跪在殿前,膝盖重重地砸在地面上,也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父子的目光在空气中交汇,玄沐羽又急又气,玄澈毫不动摇。

最后玄沐羽还是妥协了。

水德186年,太子北征。

这时候谁也不会想到一个十三岁的半大孩子能做到什么程度,大部分人都嗤之以鼻,太子党内部流露出的更多是担忧。

东宫——四哥,你要去战场?!玄浩一听消息就跑来了,他拉着玄澈的衣袖不肯放手。

玄澈只是看他一眼什么话也不说,但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玄浩大叫道:为什么,为什么!四哥为什么要去战场,那里很危险啊!有郑将军在,大淼不会有事的不是吗?四哥不要去!玄澈要怎样解释:为了一个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纯粹,为了一时悲愤?为了建立一个军功在朝中立威,为了紧握权力?玄澈抚上玄浩的脸,感受手中的温度,轻轻道:浩,这是四哥必须去承担的责任。

玄浩不甘心:为什么是四哥的责任?其他哥哥不行吗?不是还有那些将军吗?是啊,为什么呢?因为我是太子。

玄泠来迟一步,只听到玄澈用悠悠的语气说出这句话,这一刻似乎有一缕名为哀伤的情绪从那张精致无双的脸上滑落,化作一声叹息碎在空气中。

离京那日皇帝亲自来送。

玄澈骑在高头大马之上,身披银色铠甲,精致的面容笼罩着肃杀之气,举手投足之间竟已像一名军人。

陛下请放心,老臣纵死也会护得太子周全!陛下请勿忧心,太子会照顾好自己的。

臣子在一旁劝,玄沐羽却始终无法下令让大军出发。

最后玄澈下马单膝跪在他面前,朗声道:父皇请回,儿臣定会奉上果多礼的人头为父皇庆生!对上玄澈灼灼目光,玄沐羽终于吐出那两个字:出发!皇帝的话落下,玄泠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下来,而玄浩却是面无表情地看着那道银色的身影渐渐消失,无语也无泪,只有紧咬的双唇泄露了他的心思。

玄澈银枪白马十里欢送的威风让玄沃后悔了,他后悔自己那时候怎么没有勇气上前一步,否则这时在这里接受欢呼的就是他,而不是那个讨厌的太子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