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2025-03-31 01:51:16

43、诱反中国的古人一向有一种奇怪的观念,就是见不得地方比中央好。

若是哪片土地的GDP超过了全国指标,八成会成为出头鸟被打出去,特别是当这片土地属于某个同姓王或异姓王的时候,谋反的大帽子就会扣下来。

于是中央猜疑地方,地方不得不反,就有了一个词,叫做。

当年玄沐羽做太子时杀兄弟杀得太狠了,老皇帝看不下去,找了一个借口把仅存的皇子玄沐华赶出了京城,入巴蜀封安王。

玄沐羽一时杀不到就停了手,没想到这一停手就停了十几年,安王借着巴蜀之地民生富足又易守难攻,把自己养成了大淼的一匹狼。

如今看来,这成为玄沐羽和他皇帝老爸淼安帝一生最大的败笔。

要说的话,或许安王最早筹集兵马的意义仅在于不希望被皇兄一刀切了,但当雪球越滚越大的时候,就谁也无法阻止了。

所以,人啊,要学会控制自己的欲望。

当朝廷第三次驳回安王请求军款的折子,并附带了一纸要求收回赋税权的敕令的时候,安王终于暴走了。

从四年前太子上朝,要求拨款一律提请预算以来,安王的日子就变得不太好过。

预算写粗略了,朝廷名正言顺地驳回;预算写详细了,自己揩油水的机会就少了。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这四年来安王的幕僚们从预算制度中摸出了猫腻,油水比之从前也还算丰厚。

可到了今年再次提交预算的时候却被朝廷驳回了,理由是国库空虚,要求缩减军费。

于是安王府的幕僚们奋战数日,再次提出一个压缩了金额但油水仍在的预算。

没想到朝廷再次驳回,这回理由换成了成国无力起兵,军费仍然过巨。

安王此时已经愤怒,打翻三个茶杯,摔了四个花瓶,撕毁了五卷书画,痛斥了六个侍卫之后,终于在幕僚的劝谏下慢慢平息,最终决定再次提请预算。

这次预算写的是精炼无比,从最早的三百万两一直缩减到现在的一百万两,安王看着这份短小精悍的预算都要赞叹自己一声:真乃圣人也!没想到朝廷还是驳回了,这次连理由都不需要,还顺带了一份要求收回百分之五十赋税权的敕令。

当年玄沐华封王巴蜀,除了亲王的年俸外,还可获取巴蜀境内百分之十五的赋税。

巴蜀物产富饶,百分之十五的赋税不算少,但这些赋税却要负担整个巴蜀境内所有的市政建设和军队给养,再加上巴蜀境内名山大泽、盐铁金银铜锡、别都宫室园囿都不以封,如此一来,真正能进入安王口袋里的银子便不多了。

淼安帝当初如此安排也算是破费苦心,就是希望玄沐华能有自保能力的同时又不至于危害中央。

如今朝廷说要收回百分之五十的赋税权,也就是落在安王手里的赋税将不超过全巴蜀赋税的百分之八,即是这样他还是要维持市政和军队。

难怪安王要跳脚。

安王暴怒着,甚至已经跨上战马想要冲入军营直接领兵造反。

还是他的幕僚司苍死命拦住他,说:王爷万万不可!朝廷此举就是要逼您起兵啊!安王狠狠瞪他一眼,道:难道本王就要在此隐忍?朝廷收走了一半的赋税,让本王用什么养兵马?与其到时候饿死,还不如现在和他们拼了!司苍和另一个幕僚华卫连忙拉住缰绳,华卫道:还请王爷再隐忍几日,且让属下为王爷做好准备再起兵也不迟啊!安王听完这话稍微冷静了一点,但仍是怒道:要做什么准备?要多久?华卫道:王爷,此处不是说话的地,不如回到书房,待在下与司先生向王爷细细道来?安王不是笨蛋,他的情绪已经慢慢平复,当然知道就此起事极为不智,既然华卫给了他一个台阶,他也乐得顺着下来。

安王下了马,扔下缰绳,愤愤道:那本王且听你说说!华卫舒出一口气,与司苍对视一笑。

若是安王执意不听劝告,难保华卫不会使用暴力让安王冷静下来。

进入书房,华卫对安王说:王爷,我们现在的准备还不够充足,朝廷这纸突然来到的敕令极大地影响了我们的发展计划,而且如果我们按照朝廷所说的返还赋税权,那么我们将没有足够财力支撑兵马给养,最后不得不裁撤军队。

安王不耐烦道:华先生说的本王怎么会不知道!华卫与司苍相视一眼,司苍微微一笑,道:王爷莫急,且听司某为王爷说上一番。

说!王爷若是此刻起兵则过于仓促:一来兵马不足,不能与朝廷对抗;二来武器匮乏;三来储存的钱粮也不足以支撑整场战争。

换句话说,王爷缺的无非是时机、武器和钱粮。

司苍不急不缓的口气很容易让人平静下来,只听他说,而这三点如今让王爷自己解决,不免有些困难,但我们完全可以假借他人之手为我方造势。

安王来了兴趣:此话怎讲?司苍道:先说这时机。

我方兵马不足,不能力敌,只能智取。

安王可想过平王和怡王?安王皱了皱眉头,道:本王那个两个侄儿?正是。

司苍道,从四年前开始,平怡二王就与太子交恶,此事可为我所用。

安王道:司先生可是说武奴那件事?这又如何?难道你要本王借助这两个人的力量?安王不屑道,这两个侄儿本王略知一二。

沃还有点肚肠,只可惜有野心没实力,至于那个涣,不过是他屁股后面一条虫而已。

要他们和太子斗实在太瞧得起他们了!司苍道:太子非常人,要二王与之抗衡自然是不可能。

但二位小王爷既然在皇城内,要联络个禁军或者是带几个人进皇宫,与我们的大军来个里应外合的,倒也不难……司苍露出诡谲一笑,安王一怔,随即大笑:司先生果然好计策。

只是这平王会不会答应本王?不是传闻他自开府就始终流连勾栏,连早朝都不愿参加,这样的人能成什么事?司苍笑道:王爷放心,这二位小王爷就算不想也得想。

太子曾亲口说过绝对不会放过这两位皇兄。

看太子近年来的动作,虽然没有明着对二位小王爷下手,但暗里可没少下绊子,如今二位小王爷在朝中可谓孤立无援,依在下之见,只怕不出三年,这二位王爷不要说当个闲散王爷,只怕连消失了都没人会多说一句。

太子的手段高超啊!唔,确实。

安王沉吟片刻,突然想起一事,便道,太子还不是占着皇兄的宠爱!皇兄的心思……哼哼。

司苍与华卫交换一个眼色,华卫禁不住问:王爷,这皇上他……安王道:二位先生不知道,我这皇兄可是爱上了他的儿子!司华二人大吃一惊,刚想再问,却见安王摆摆手道:本王一时三刻也说不清皇兄他的心思,这些宫闱秘闻二位先生还是不要听的好,要是有风声走漏出去可是大不妙。

是。

司华二人齐声应道。

安王道:司先生还请继续说。

若是平怡二王愿意共同起事自然好,到时里应外合算是解决了时机问题,那钱粮和兵器又该如何?说到这瑞安王的眉头拧出了一个深深的川字,二位先生可想过多孔弩车该如何对付?这太子拿出的武器可凶悍啊!司苍笑道:王爷请安心,朝廷曾给了我们一百台多孔弩车,几日前经工匠不懈努力研究,已经能仿造了,虽然一次只能齐射七七四十九支箭矢,用过即报废,但已经可以批量制造了!这是今日工匠刚刚报上来的消息,司某还未能与王爷讲,还请王爷恕罪。

安王大笑:天助我也,果然是天助我也!司先生无须如此,今日本王暴躁,司先生自然没有进言的机会。

司苍微微一笑,又说:至于钱粮之事,我们也找到解决的办法了。

他看一眼华卫,华卫接上话:日前通川商行的人来与属下说,希望能与王爷合作。

那人自称因为自家主子和太子有隙,故而家中产业时常受到朝廷的打击,如今不堪其扰,希望能与王爷共商大事,他愿意提供钱粮,并利用行商之便为王爷提供情报,只希望王爷能在荣登大宝之后给他们提供一个宽松的经商环境。

当时朝廷收权之令尚未到来,属下以为商贾之人不足为谋,便没有马上答应,不过现在看来,这通川商行完全是解了我们的后顾之忧!这倒是好。

安王想了想又忧虑道,只是这通川商行是什么来历?能信任吗?属下也是这么以为,所以派人去查了商行的底细。

这是调查的结果。

华卫递上几页纸,通川商行与我们一向有来往,我们的不少物资都是来自商行,价廉物美。

它的东家人称隐公子,具体是何人无人清楚,所有生意都是他手下一个名叫严锦飞的人打理着。

这严锦飞原是东宫的人,多年前因为恃宠而骄犯下小错,被太子废去武功又逐出皇宫,幸得隐公子收留。

但严锦飞与太子间隙甚深,多次在公众场合出言不逊,太子虽退让,但还是面露不豫,想来这也是太子打击商行的原因之一。

安王想起十年前在临澹所见之事,点头道:所言不错。

顿了顿,又说,太子城府极深,因为一个少年挑衅而面露不豫,想来心中怒气极大。

华卫又道:这通川商行崛起不过十来年,却隐隐有大淼第一商行的势头,其所拥有的酒楼、当铺、商行遍布全国,产业庞大。

不要说他财力几何,当是这份力量组成的情报网就不可小觑。

司苍在一旁也道:而且这位隐公子人脉极广,他才华横溢,精于各派书法,擅音律,好丹青,通儒释道墨法阴阳纵横各家经典,为人谦和宽容又仗义直疏,在文人和名士大家之间广富盛名,一言一行皆受人推崇。

若是隐公子能站在王爷这边,日后王爷登基,他对诸派的抚慰作用也是不可忽略。

听了这话,安王反而面露有色:这样的人……华卫再说:又听闻隐公子虽是天纵奇才,却身有残疾,无功名在身也无子孙继业,说来说去也就是一商贾,他日若是此人有异心,王爷也可轻易将其——华卫抬手做了一个下劈的动作,面上闪过一丝狰狞之色,那通川商行庞大的家业还不是尽归国库,也杜绝了尾大不掉的隐患。

好好好,此乃妙计!安王抚掌大笑,二位先生已为本王考虑周全,就按二位先生所言去办的,本王静待二位先生的好消息便可。

司苍笑道:那还请王爷稍安勿躁,让司某为王爷写份回复的折子,安抚一下朝廷的心。

收到安王的回复折子,诸多大臣皆是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万万想不到安王竟然如此平静地就接受了朝廷的要求。

想象中,这时候收到的难道不应该是安王起兵造反的消息吗?太……太不可思议了!班万半天冒出这么一句话,虽然压低了声音,但在安静的书房内还是让人听得清清楚楚,周围不少大臣都不自觉地点头表示赞同。

一位中书侍郎道:陛下,不如借此机会一举削藩,方可保我大淼今后太平!话出口,立马有人附议。

冯宗元却说:陛下,此时削藩太过急躁,不宜将安王逼的太紧。

也有人点头称是。

那位中书侍郎道:陛下对安王宽大,安王今年却越来越狂妄。

他私自开铜山铸钱、招兵买马已不是一年两年,正是准备叛乱,不如趁早削了他的封地。

另一人说:魏大人此言差矣,朝廷在此时一再压迫安王,岂不是逼着王爷造反?魏姓侍郎便道:诸侯存心造反的话,削地要反,不削地将来也要造反。

不如趁现在祸患还小尽早拿下,免得将来安王的势力更加雄厚,祸患更大!大臣们争成一片。

玄沐羽只是淡然观之,听得烦了便看了一眼太子,却看到后者微微皱起眉头。

玄沐羽想了想,便开口道:晏爱卿以为呢?皇帝开口,下面自然一片安静。

晏子期捻着胡子缓缓道:臣以为削藩一事还需从长计议。

玄沐羽向太子投去询问的目光,玄澈犹豫了一下,才说:父皇,儿臣只是担心,皇叔表面恭顺,暗地里却……大臣们都凝重了神色。

关于安王和削藩的议论到此为止,在安王没有下一步举动前,这些大臣们也说不出一二三来。

例行办公之后,皇帝与太子在清凉殿一同用膳,当然,小狐狸也不会错过午饭时间。

小狐狸挺着圆鼓鼓的肚皮倒在玄澈腿上,拉着玄澈的手指让他给自己抓挠皮毛。

玄澈一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小狐狸,另一手执棋,垂目看着棋盘,漂亮的眉头拧出一个小小的疙瘩,似乎在凝神苦思。

玄沐羽见玄澈迟迟不肯落子,便问:澈儿怎么考虑这么久?玄澈轻轻叹气,放下棋子,道:儿臣在想安王的事。

他的反应这样平静,反倒让儿臣担心。

玄沐羽道:澈儿的鸟儿们飞不进安王府吗?玄澈听得一愣。

他心里一直明白玄沐羽知道自己有一个独立的情报系统,就像自己知道对方有一支影子部队一样。

只是关于这点,大家都很有默契地不点破,却想不到在这个时候被玄沐羽以这样平静的口气道出。

玄澈一时没反应过来,怔了怔,才摇头道:并不是飞不进府,而是飞不进书房。

那日灰鸽来信与儿臣说,安王收到朝廷敕令时十分愤怒,几乎就要直接起兵,却被他最信任的两位幕僚劝下。

他们三人在书房中密谈半日,再出来时安王已是平复了情绪,当晚其中一个幕僚就匆匆离开,看样子似乎是要远行,却不知去了哪里。

哦。

玄沐羽点点头,澈儿是怕那幕僚暗中行事?明枪好躲,暗箭难防。

玄澈抿抿唇,忽道,父皇的影子也进不了安王府吗?玄沐羽说:朕不知。

当年确实放了几个人在安王身边,但后来……消息都由暗影管着,朕很少过问。

不若朕找来暗影,澈儿直接问他吧。

也好。

暗影。

玄沐羽轻轻唤一声,话音未落就有一黑衣人跪于堂下,那人嗓音低沉,缓缓地说:参见陛下、太子殿下。

起来吧。

玄沐羽说,把你知道的告诉太子。

是。

暗影站起来,对太子抱拳一礼,方道,禀告太子,安王府内本有三名影子,但现在一人在军中,一人级别不高,还有一人已在多年前身亡。

玄澈面色淡淡的,看不出思绪。

暗影又说:前几日在军中那人来消息,称安王已经能够仿制多孔弩车,虽然威力略小,但数量颇多。

玄澈不屑道:难道他要用那玩意儿和我对射吗?真好笑!玄沐羽见玄澈撇嘴翻白眼的样子甚是有趣,忍不住露出微笑。

暗影道:安王与通川商行一直来往密切。

玄澈摇头:不要管它,它……不是威胁。

暗影迟疑了一下,道:可是通川的严锦飞……玄澈不答,只问:你知不知道安王的幕僚司苍去了哪里?暗影道:我们的人跟着他往西去了一段路程,却被甩开了,如今司苍已不知去向。

玄澈微微蹙眉,自语了一声:这下麻烦了。

暗影退下去,玄澈陷入沉默。

司苍的去向无人得知,玄澈为此感觉很不好,却无可奈何。

玄沐羽劝慰他:不要这么烦恼了,你的眉毛都快皱成一团了。

说着又坐到玄澈身边,搂着他按揉他的眉头。

玄澈难得温顺地靠在玄沐羽地肩头,闭上眼睛任其抚按。

说不上为什么,司苍的消失就像是什么噩耗的前兆,让他心中烦躁不安,虽然面上没有表现,但向来淡定的他已经失了常态。

玄澈突然想到了什么,睁眼说:父皇,那个锦飞……是儿臣的人。

嗯,朕知道了。

玄沐羽的反应比想象中的还要平淡。

玄澈应了一声,再次闭上眼睛。

脱离掌控的感觉——或许只是多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