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人罚佛教的善良,道教的清静,儒教的仁爱,所有的这些都没有形成基督教的慈善与救济组织。
明教,要弥补这个缺漏。
五月一日,圣京教堂慈善孤儿院正式开办,第一批住进来的,是教中几位导师带回来的可怜孩子,一共六个。
玄澈如约进行了参观,随同的只有林默言、方休明和乔灵裳。
正如桓错所说,孤儿院刚刚创建,冷冷清清,没什么好看的。
玄澈所要做的和前世电视上那些领导人所做的没有两样,摸摸孩子的头,微笑,讲话,赞美。
后面还有《大淼日报》等着进行适当的宣传。
玄澈之所以特意前来,不过是担心孤儿院会被百姓认为是妖魔鬼怪抓孩子的地方——听起来可笑,可前世的历史上基督教教堂最初在中国试图收容流浪儿童的时候,就是被无知的百姓认为是妖魔鬼怪而赶了出去。
虽然对于从中国民间自发形成的明教来说,这种问题应该不会存在,不过玄澈还是选择了防范于未燃。
参观过孤儿院,玄澈一行人便要离去。
林默言骑着马跟随在马车旁,方休明和乔灵裳随玄澈坐在车内。
皇家的马车自然不同凡响,车内空间宽敞,几乎是一个移动的房间,即使坐了三个人,摆了小矮桌烧上一壶茶也不显得拥挤。
方休明为三人沏茶,玄澈抿了一口,笑道:休明什么时候也精于茶道了?方休明翘起嘴角显然是有些得意:略知一二而已。
玄澈放下茶杯,笑问二人:今天看过孤儿院,觉得如何呢?方休明玩转着手中茶杯,片刻后方叹息道:若是当年能有这样的机构就好了……玄澈知道方休明是想到了自己的身世,当初若是辽阳能有一家孤儿院,白也不至于沦落风尘。
只是,若不是白有着那么一段小倌馆中的经验,赈灾时也无法配合玄澈演戏,那么就不会有今日的方休明。
究竟是福是祸有时候真的很难说清楚。
玄澈看着方休明,说:若是当初就有了孤儿院,今日我也得不到方休明。
方休明听了一愣,随即展颜微笑,明艳不可方物。
乔灵裳似乎也被触动了什么,神色微黯,低头抿茶以掩饰自己的情绪。
但玄澈显然没有放过她的意思,又专门问她:乔少傅觉得呢?乔灵裳放下茶杯,似有迟疑地说:臣以为让明教这样收养孩子,会不会……养虎为患?只是慈善事业而已。
玄澈笑道。
但是……乔灵裳欲言又止。
玄澈明白乔灵裳想的是什么。
这个时代没有几个人会去无缘无故地收养孩子,如果有,不是调教了去卖身就是训练了去卖命,更有甚者养起来做食物。
正是因为民众对于这种收养机构有着最本能的排斥,所以玄澈才要亲自前来做势,用政府和皇帝的威信建立孤儿院的形象。
玄澈一本正经地在胸前比了一个明教的手势,用相当虔诚的语气说:朕相信兼爱世人的神会抚养落单的孩子。
这个时代的人对于宗教总是有一种敬畏的心态,听到玄澈这么说,二人皆露出肃穆的神色。
而至于玄澈心里又是如何想的,便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正说着,车突然一顿,三人皆是受不住惯性的力量向前倒去,但很快就稳住了,这时车厢外传来不明的吵杂声,伴随着车夫的闷叫,林默言大喝一声:陛下小心!有不明刺客!玄澈一怔,眉头不自觉地蹙了一蹙。
方乔二人面露惊愕,此次皇帝出宫所带护卫仅林默言及马车夫二人,不知刺客情况如何,若是人数较多只怕难保完全。
方休明很快就镇定下来,道:臣出去看看!休明!玄澈阻止不及,方休明已经起身撩帘。
玄澈暗道一声糟,顾不得其它一个飞扑从矮桌上越过一鼓劲将方休明扑倒,二人借着冲力滚到一边,就听耳边咄咄作响,翻滚间余光瞄过,只见车厢地板上已经多了几只钢箭,直至深入车厢地板一个箭头,箭尾还在颤抖,发出嗡嗡的低鸣。
方休明当即冷汗就下来了,若不是玄澈将他扑开,自己现在就成刺猬了!乔灵裳最初的惊慌过去之后,猫腰避过车门的空档处来到玄澈二人身边,一边扶起玄澈一边问:陛下,您没事吧?!还好。
玄澈应了一声,顺手带起方休明,又贴着车厢来到门边观望外面的情况。
外面打斗不断,三名蒙面刺客和林默言及两名马车夫缠斗着,马车夫是禁军侍卫扮的,都是一等一的好手,但对方起码还有一名弓箭手躲在不知名的地方伺机,不过玄澈身边的幽影也还没有现身。
情况不算太糟糕。
但玄澈还是皱起了眉头,一向神情淡定的他在眉间拧出了一个深深的沟壑。
孤儿院所在地比较偏僻,这段路本来就比较清静,现在周围更是半个人都没有。
玄澈知道这是自己暗中封路的结果,不过现在看起来似乎出了点麻烦。
再好的局总是会有意外,关键在于怎么救。
玄澈思量间,又有四个蒙面人冲出,但从他们完全不同的服饰来看,和先前出现的三名刺客并非一伙。
这四名蒙面人的出现让方休明和乔灵裳都变了脸色,玄澈嘴角勾勾,看似随意地说了一句:感情都撞到一块了。
方乔二人的脸色立时就黑了。
林默言和马车夫被那三个此刻缠住手脚,无法阻止后出现的四个蒙面人,眼看着他们就要冲到马车便,却又从莫测的阴影中窜出了两名灰衣人,他们手持长剑与四名刺客斗在一块,以二对四却不落下风。
玄澈看到这个情况,知道那灰衣人乃是幽部四影的人,应该还一人在暗处。
玄澈看看车板上的箭,又顺着箭尾所指的方向看去,那边似乎有什么利器的反光。
玄澈微微眯了眼,对身后二人说:你们在车厢里等着。
不待另外两人回应,玄澈已经提剑跳出了马车。
方休明想到刚才惊险的一幕,心里立刻提到的嗓子眼,但不知为何,对方弓箭手并没有攻击,玄澈很顺利地杀入了战局。
看到今日的主角现身,三方人马都开始躁动。
先前出现的三名刺客当下使了狠招,试图杀死或避开林默言等人,但林默言岂是易与之辈,只是手上功夫又加了一成便挡住了刺客的攻势,若不是心中疑问,林默言此刻就要将他结果了!玄澈对上那三名刺客中的一人,他的功夫是玄沐羽一手调教出来的,在江湖上被人称作小阎王也绝不是单靠着武器精良而浪得虚名,他的加入立刻让那刺客捉襟见肘,这边挡了玄澈的攻击,那边马车夫的招就拦不住了,不过上下手的功夫,这人就被马车夫一剑捅了心脏——身亡。
解决了一个人,得了空的马车夫又加入同伴的战局,玄澈却停了手,退开几步,看看左右两边的战况。
这边因为同伴被杀而突然发狠的两名刺客让林默言和马车夫有所狼狈,而另外一边幽影和四名刺客依然是胶着状态。
玄澈等了片刻,终于听到身后马车上有了响动,乔灵裳抓着一把剑跳出来。
乔灵裳叫道:陛下!玄澈回头去看乔灵裳,面上露出些许诧异,仿佛惊讶于乔灵裳懂得武功一般。
乔灵裳不及多想,提了剑朝那四名刺客杀去。
玄澈看了耍出一个剑花也提身上前。
这时一名幽影部众受伤不知,被那两名刺客一左一右挑了出去,虽没死但已经丧失了战斗力。
两名刺客无意于这些护卫纠缠,除了障碍便举剑劈向玄澈。
乔灵裳比玄澈快上一步,首先对上了两名刺客,只见她双手持剑,一脚上踏,借着上冲的力道在身前挥出一个巨大的回旋,硬生生将刺客的剑砍得差点脱了手。
只是如此一来乔灵裳这么一招也控制不住地使老了,但她也知道弱点,不等刺客回剑,脚下一个错步便滑了出去,躲开了刺客的第二招攻击。
玄澈这边也与另一名刺客交手,玄澈的皇家剑法脱胎于战场,端的是霸气十足,只是到了玄澈手上不知为何却多了几分灵动之气,几番交手,双方都没有占到便宜。
玄澈忙里偷闲瞥了一眼乔灵裳的动态,就看到乔灵裳那惊世一击,心中也有些错愕,心想这种剑法可真的和中原剑法完全不同。
看到玄乔二人也加入了战斗,第一批出现的刺客似乎有些急躁了。
他们的下手越来越重,似乎目标就在眼前让他们失去了平常心。
蛮夷之人也敢来此嚣张!林默言在于其中一人长剑交错之际低语了一声,对方身子一震,一时不察就被林默言划上了手臂。
林默言冷笑道:关心那个女人,还不如想想自己的安危吧!对方瞳孔瞬间放大,惊道:你知道什么?林默言冷笑不语,又是提剑给对方留下一道伤痕,冷笑道:你们不过是陛下手中的跳梁小丑罢了!外面打得紧张,方休明在车子上也急红了眼,却不敢出去,只怕一出去反而要成为玄澈的包袱。
他急得团团转的时候,却有一名灰衣人出现在他身后出生道:方大人。
方休明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却看清灰衣人的穿着与乃是自己是这一方的,忙道:你是陛下的侍卫?快、快帮忙!那灰衣人却说:属下乃是陛下派来保护您的。
什么?!方休明惊叫一声,看看车外的局势,叫道,在下不需要保护!请你快去帮助陛下就好!灰衣人说:属下奉命行事。
方休明气得跳脚,但不论他怎样劝说推搡都动不了灰衣人分毫,毫无办法之下只能祈祷皇上千万不要出事,不然他真要万死难辞其咎了!这边说话间,只见其中一名刺客一掌击飞了乔灵裳的剑,举剑直刺要害。
乔灵裳被刚才那一掌中的内力打得气血翻腾,根本无法动弹,眼看着那泛着寒光的长剑刺来却毫无办法躲避,心下一凉,暗道:难道今天就要为了那个男人交代在这里了?不甘悲愤之情油然而生。
却不想就在乔灵裳已经闭上眼睛等待死亡来临之时,旁边一声大喊:乔灵裳!,不等乔灵裳有所反应,手腕被人扣住,奇香袭来,身子不受控制地被硬生生扯到一边,预想中的疼痛和冰冷没有到来,却听到极细微的衣帛破裂之声,几滴温热的液体落在脸上,血腥味扑鼻而来。
乔灵裳大惊,睁眼看去却见自己竟在玄澈怀中,玄澈右手弃了长剑,改用左手的短臂堪堪挡住刺客的攻击,然而终究慢了一步,腰间被刺伤,血如注涌,瞬间染红了半条腰带。
陛下!?乔灵裳惊疑难定,万万想不到竟然是玄澈救了自己。
对方的攻势还没有停止,玄澈没有理会乔灵裳是什么情绪,右手在乔灵裳腰间一带将她扔出了战局中心,自己借着短匕的格挡狼狈滚到一边,抓了自己丢弃的长剑下意识地一回剑,正好挡住刺客的下劈!一串动作惊心动魄,乔灵裳仿若还未回神,竟在如此关键的时刻呆呆地看着玄澈毫无反应,完全没有发现已有一名刺客摸到她的背后。
眼看着乔灵裳刚刚躲过一劫却还是逃不出死亡的命运,那边玄澈已经大叫一声:小心背后!短匕飞出,化作一道白光将刺客的长剑击偏,乔灵裳也在玄澈的惊叫之下瞬间回神,身子勉强移动,那被击偏的长剑便贴着锁骨贯穿了乔灵裳的肩膀!玄澈一咬牙,再次挽出一个剑花展开身法提剑而上,对方刺客似乎没想到玄澈会突然冲出去,竟没有拦住,只能眼看着玄澈一剑劈断了同伴的剑,将受伤的乔灵裳拉到了一边。
林默言等人看这边清醒紧张发了狠,气势暴涨,不过十几招便将那两名刺客斩于剑下。
而幽影这边对付的四名刺客却见情形不妙,逃之夭夭了。
忍着点!玄澈一边说着,一边点了乔灵裳的穴道止住血,将那断剑拔除,又撕下自己的衣袖给她做了简单包扎。
乔灵裳因为失血过多此刻神志已经不太清醒,却被拔剑一瞬间的剧痛激醒,看着眼前玄澈看似平静却掩饰不住焦虑的脸,乔灵裳颤抖着唇低语道:陛下……对不起……什么对不起!玄澈手上动作并不停顿,又说,林默言,回孤儿院!让太医带上最好的药材赶过去!这时方休明已经冲出马车来到他们身边,他看看已经昏迷的乔灵裳,目光却落在玄澈腰间的伤口上,急道:陛下,您的伤!玄澈看了一眼自己的伤口,却又对跟着方休明站到自己身边幽影说:幽影,封锁消息,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今天的事!是。
幽影应了。
玄澈捂着腰间伤口站起来,身子晃了晃,方休明连忙上前扶住,玄澈脸色惨白着却强撑着走了两步,突然又停下脚步,回头说:幽影,不要告诉父皇。
幽影神色间闪过一丝犹豫,却不等他做出回答,方休明嘶喊一声陛下,就见玄澈倒在他身上,那腹间的伤口无论如何都止不住住血!影卫们的所有权属于皇帝,但是玄澈认为玄沐羽手里不可以一点势力都没有,况且自己暗中的力量已经够了,所以一直以来影卫们的主子始终是玄沐羽。
幽影并没有听从玄澈最后的警告,而将情况告诉了玄沐羽。
皇上重伤昏迷,因为回宫路程太远,所以现在正在孤儿院里,太医们已经全部赶过去了,伤口过大,伤及内脏,需要动手术,而且情况不容乐观。
另外,乔太傅也受了重伤,暂时昏迷。
幽影简单两句话的汇报已经让玄沐羽眼前发黑差点晕过去。
他万万没有想到,不过是两个时辰前才听说要出去的人,现在已经在死亡边缘了!玄沐羽再也站不住,身子一晃,跌坐在长椅上,五月的暖风吹在身上却冰冷刺骨,那心便如同被冻住了,吃力地跳动着,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只看到玄澈的一颦一笑流转而过,连那日玄澈对自己责难的怒容都生动可爱。
玄澈似乎就站在那儿,玄沐羽忍不住伸手去抓,却只抓住虚无的空气。
看玄沐羽神色恍惚地一动不动坐着,幽影忍不住出声道:主子,要不要去孤儿院……玄沐羽一怔,心中极度恐惧,怕自己去了要面对的是一句冰冷的尸体,可身体却已经不受控制地动起来,只听到自己的声音慌乱地叫着:备车!立刻!马上!我要去看他!残阳如血。
晚风中藤蔓植物的枝叶轻轻摇曳着,树叶摩挲得声音,风过的声音,呼吸的声音,鸟鸣的声音,所有的声音都只能让这小小的空间更加静谧。
玄澈所在房门紧锁着,半天了,几名小童端着染红的水盆进进出出,房间里究竟是何样动静没有人知道,从外面听不到半点声音,院子里死一般地寂静。
方休明在院子里焦急地走来走去,已经清醒的乔灵裳面无血色地坐在那儿,不时看向房门的目光泄露了她内心的煎熬。
玄沐羽进入院子的那一刹那心一下子揪紧了,静谧的院子似乎宣告了某种不安,粘稠的气氛缠绕在玄沐羽心头,仿佛一切又回到了七年前,叛乱中玄澈受伤的那一刻,世界崩塌的瞬间,也是如此静谧灰败。
乔灵裳先看到玄沐羽,强忍着晕眩起身行礼:太上皇。
方休明也看到玄沐羽了,停住焦虑的脚步行礼:太上皇。
玄沐羽看了一样乔灵裳,心中怨恨,已经听幽影说了,若不是这个女人澈也不会受伤!那张酷似山枫的脸现在看来确实万分可恶。
玄沐羽又想起他和玄澈吵架的原因,想起那日玄澈回眸时忍耐着心痛说的话,玄沐羽突然怀疑起这个女人究竟是来做什么的,为什么她的出现总是要给澈带来灾难?!但是玄沐羽现在没有心情理会这个女人,他心心念念的只有澈的安危,他抓住方休明喝问:澈,澈呢!在里面。
方休明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话一出口,立刻被玄沐羽丢到了一边。
方休明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却见玄沐羽伸手便要去推门,连忙上前拦住:太上皇不可!玄沐羽怒瞪他一眼,将方休明推到一边,再次伸手推门。
方休明此时也顾不得礼节了,抱住玄沐羽的胳膊叫道:太上皇不可!里面还在手术,无关人等不能进去!玄沐羽气极大骂:胡说八道!我怎么成了无关人等?!方休明自知失言,但不让人进去是太医千交待万嘱咐下来的,为了玄澈的生命安危他不得不以下犯上了。
方休明紧紧抱住玄沐羽的手不肯放,梗着脖子道:这是太医的吩咐,除了必要的人谁也不可以进去!玄沐羽气恼地咆哮:方休明,你给我放手!就算你是澈的人,你再拦着我也一样杀!方休明却缠得更紧了:那太上皇就杀了我吧,否则臣绝对不会放手!你!玄沐羽还要再说,却不想门从里面打开了,两个人皆是一愣,却见开门的竟是林默言。
林默言寒着一张脸,冷声说:太上皇,如果您想让陛下就此殒命,就继续大声吵吧!玄沐羽刚要发作却突然反应出了林默言话中的意思,心下一紧,不再理会方休明的纠缠,一把扯过林默言的领子急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澈他怎么了?!林默言冷哼一声,目光中满是鄙视,冷冷道:太上皇现在知道来关心了?也是,您现在再不关心,再过几个时辰或许连关心的机会也没有了!玄沐羽满心只剩下恐慌,没有心情计较林默言的态度如何,只问:澈他怎么了?!林默言又是冷哼,但这次他在短暂的停顿之后,却说:陛下伤得很严重,受伤之后还强撑着御敌,又救人……林默言看一眼站在玄沐羽身后的乔灵裳,看到乔灵裳本来就没有血色的脸陡然灰败,不屑地轻哼一声,道,失血过多,伤及内脏,牵动暗疾……太医担心,担心……林默言说到这里却是哽咽,眼眶微红,撇过头去,再说不下去。
玄沐羽眼前一黑,手里再也抓不住,脚下不稳向后倒去,总算还抓着他胳膊的方休明反应快,勉强拉住了他才没有倒下。
林默言侧目看了一眼,咬咬牙,没让那声鄙夷之气哼出来,又似强忍悲痛恢复了冷漠口气说:太上皇还是到一边安静地等着吧,免得影响太医手术。
说罢,林默言退入房内,将房门合上。
看着房门在眼前生生合上,玄沐羽觉得自己心里似乎有什么被夹碎了,流出冰凉的液体,瞬间冷冻了身体。
林默言回到房中,穿过一群坐在一起喝茶聊天的太医,一群正在清洗血衣的孩子,进到内室,对正在喝茶的玄澈拱拱手,低声道:陛下,好了。
玄澈点点头,招呼他过去坐下,又给他斟了一杯茶,问:父皇有没有说什么?太上皇他看起来受了很大的打击。
林默言用没有起伏的语调说,只是抽动的嘴角泄露了他的不屑。
玄澈微微垂目,转转手中茶杯,却说:让他受受打击也好,省得老搞不清楚状况。
活人争不过死人,难道死人还会比活人重要吗?林默言眼神闪了闪,嘴唇颤颤,迟疑了一下,说:陛下实在没有必要这么做,太上皇他不懂得珍惜陛下……何必……林默言说着声音沉下去,头低着,不敢看自家主子。
不懂得珍惜吗?玄澈歪歪头,像一个孩子在思考什么深奥的问题一般,忽而又笑了,天开云霁,那有什么办法呢?谁叫我爱上了他。
他若不懂得珍惜,我便教他学会珍惜。
我害他等了二十多年,这点小小折磨就当我还给他的吧。
玄澈看看窗外,金红的余晖中那个无力的身影令人心疼。
或许,这就是我扰乱这个世界的惩罚吧。
第94-95章94、一石第二天后,昏迷不醒的玄澈被带回皇宫,重伤的他又去鬼门关前走了一回,在太医妙手回春之下勉强捡回了一条命,但情况依然不容乐观。
药香弥漫,白烟氤氲。
宽大的床,暗沉的被褥,昏暗的烛光下苍白的肌肤淡若透明,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静谧的空气里两道呼吸纠缠着,一道绵长有力,一道却是细若悬丝,颤颤巍巍,似乎随时都会断裂。
床上的人沉静无声,床前的人一动不动。
玄沐羽不知道自己这样注视着玄澈有多久了,或许是一天,或许只有一个时辰。
从太医叹着气从房里出来,从澈面无血色地躺在床上陷入沉睡起,他的心早已不会跳动了,他的思维也没有了运转的力量,空白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字:恨。
玄沐羽恨自己,恨透了自己。
不论何时何地,澈的眼睛总是望着自己,远远地像是渴望幸福的孩子,近近地便是得到幸福的孩子,那双沉静的眸子只因为自己而荡起波澜,这样的眼睛,如何不让人沉醉。
然而就在几天前,同样的静谧与青烟之中,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还是看着自己,闪烁着期冀的微光。
玄沐羽知道他等待的只是很简单的一句话,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不说。
我爱你,澈,无关山枫,无关任何记忆中人。
我爱你,澈,不论以前如何,我现在只爱你。
我爱你,澈,你不是任何人的代替品,任何人都代替不了你。
多简单的几句话,可任何一句自己都没有说过,竟然看着那双美丽的眼睛被哀伤和落寞覆盖,看着那个人淡色的唇抿得发白,看着他缓缓起身带走了让人迷恋的幽香,看着他一言不发地离去,形影孑然。
又是几天前,金色的余晖下那个人垂下长睫,阴影之下眸光晃动,他低低地说:冲破太多桎梏的我们似乎有点昏头了……玄沐羽不明白为什么当时自己竟忽略了心头纠结的痛,用无声回答那个人。
自己硬生生将他拉入这场混乱的爱恋之中,硬生生取走了他的心,却又残忍地践踏……身如琉璃,内外明澈,净无瑕秽。
他的澈。
自己是配不上他,没有他勇敢,没有他坦诚,没有他纯净。
自己是个傻瓜,每次总到失去的时候才懂得心慌。
玄沐羽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悔恨,他应该悔恨的,悔自己的动摇,恨自己的怯弱,他却同样不应该悔恨,因为那个人曾对自己说:我只要你幸福,不论我怎样,你都要幸福。
说这话的时候,那个人的眼睛透亮的,深邃的眼睛剩不下的浓浓情意便流淌而出,他紧紧扣着自己的手,贴着身子,似乎会融入自己的身体里,化作骨血的一部分……玄沐羽抚摸着玄澈冰凉的脸颊,轻声说:我为什么会将你错认成枫儿?一样清澈的眼睛吗?不,你的眼睛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没有人可以和你相媲美……你不知道,你的眼睛藏下了世间多少光华……其实你和枫儿一点也不像,我怎么会认错呢?但为什么当时我不肯和你这样说……澈,我从没有把你当成枫儿的替身,也从没有将乔灵裳认成枫儿,乔灵裳的眼睛里背负了太多东西,她是高傲而谄媚的,我知道的,她绝对不是枫儿。
其实枫儿的模样在我心里已经很模糊了,看到乔灵裳的那一刻我很害怕,害怕枫儿是不是怨恨我了,怨恨我抛下她却爱上了自己的儿子,她要用这种方法来提醒我。
可是我……澈,你不是任何人的替身,从来不是的,从我爱上你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爱的是你,是玄澈,是颜御,是会对我翻白眼的冷漠孩子。
澈,你会不会原谅我?你原谅我好不好……不,你不要原谅我,我只能让你受伤,一而再再而三的受伤,我……沉睡中的玄澈微微皱起了眉头。
玄沐羽指尖一颤,欣喜叫道:澈!澈?你醒了吗?回答他的只有静谧和浓香。
玄沐羽注视了很久,床上的人似乎从未有过动静,依然沉睡着。
心似乎是从巅峰突然摔到谷底,无以复加的痛楚和失落,仰望遥远天际的微弱光芒,只能让沉重更加沉重。
澈……是不是,每次,每次,你都是承受着这样的失望……床上的人不会回答他。
或许玄沐羽应该庆幸自己现在还能这样触摸他。
门被推开,进来的是林默言。
玄沐羽并不回头,他的眼里只有澈。
林默言看看搭在玄澈脸上的那只手,微微蹙起了眉头,但很快就恢复了冷漠,行礼,道:太上皇,夜已经深了,请您回去休息。
房间里沉闷的,玄沐羽隔了很久,才缓缓回头看了一眼林默言,没说什么,起了身。
如果可以,他并不想离开这里,只是林默言只用一句话逼着他走:属下无意于管束太上皇的行为,只是如果您病倒了,陛下会更加伤心。
玄沐羽离开了,林默言关上门,才回到玄澈的床前,这时玄澈已经从床上起身,穿着一件单衣伸展筋骨。
林默言取过外衣为玄澈披上,虽已是五月,但夜晚的还是有些凉。
玄澈舒活一下因为躺了一天而僵硬的身体,说:默言,你去给父皇找点事情做,别让他没事就守我这儿,再装下去我就要露馅了。
林默言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些许笑意,双手搭上玄澈的肩膀为他按摩,说:属下明天就让大臣们劝太上皇上朝。
嗯。
玄澈点点头,又问,那批不知名刺客查清了没有?林默言手下一顿,说:陛下,现在听风楼不是属下管着。
啊,我都忘记了。
玄澈懊恼地笑笑,道,习惯你在身边了,看到你就顺口了。
林默言听了眉目似有弯起,黑眸里荡起微弱涟漪,冷漠尽去。
就听玄澈唤了声:白衣。
主子。
玄澈看了一眼,异道:莫怀?你的伤好了吗?看看莫怀略有发白的脸色,说,才几天,为什么不多休息几天?莫怀道:出了这么大的事,属下怕白衣做不好。
玄澈没说什么,只问:那些刺客查清楚了吗?还没有,只能肯定是西善人,和乔灵裳脱不开关系。
莫怀说,只是比较奇怪,乔灵裳似乎不知情。
她还有同伴,那个同伴才是麻烦。
玄澈淡淡道,乔府有什么可疑的人吗?没有,乔灵裳人缘不好,没什么私交。
只有方休明和宁怀善去看过。
莫怀说,宁怀善只是进去片刻就出来了,方休明呆了将近半个时辰。
玄澈断然道:不可能是方休明。
不过——宁怀善?他和乔灵裳有什么私交吗?莫怀摇头:二人除了同去外交部办公以外,没有私交,但也没有交恶。
宁怀善……玄澈皱起了眉头,冥思片刻,却冒出一句,好像他也有外族血统?莫怀当即应道:属下立刻去查。
等一下!玄澈却叫住莫怀,如果宁怀善真的是……你也不用急,把他的事和乔灵裳的事杂糅了,再给父皇一点暗示就可以了。
太上皇?玄澈点头:对,太上皇,我要让他去解决这件事。
听风楼的势力完全控制住暗影的调查应该没有问题吧?莫怀估量了一下,答道:没有问题。
那就可以了。
玄澈撇撇嘴,不能让他太清闲了,什么事情都我做,他当摆设吗?玄澈孩子气地挑起眉毛,林默言和莫怀同时低下头,看他们弯起嘴角和抖动的双肩,显然忍笑忍得很辛苦。
在大臣们一致呼号声中,太上皇暂领政务。
第一件事就是彻查行刺。
听闻皇帝受刺,举国上下震怒不已——当然,这种说法夸张了一点,毕竟皇家的事离老百姓还是远了点,不过玄澈在民众中的威望还是超乎了想象,当朝廷受命捉拿刺客的时候,整个临澹城里表现出前所未有的热情,连同参加武举的仕子们都参与到追捕的行动中。
在这之前,临澹府衙已经查了三天,但除了通过验尸确认此刻乃是外族人士之外,毫无进展。
暗影自然早就在行动了,但因为听风楼的暗中控制,他们直到今天才查出了眉目。
如同玄澈所指示的那样,乔灵裳的外族身份暴露,那三名刺客与她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但却又肯定刺客不是乔灵裳派出的,矛头渐渐指向了一个隐藏的黑手身上。
而逃走的那批刺客依然行踪不明。
整件事谜团重重。
听完暗影的回报,玄沐羽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结。
行刺的那天,玄沐羽在看到乔灵裳的时候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厌恶,但冷静下来却又想到刺客本来的目标就是玄澈,而澈的性子他也是知道的,当时换任何一个人陷入危险,澈都会去救,澈的伤应该说和乔灵裳没有必然的关系。
但这个结果……乔灵裳……意图不轨?!乔灵裳并不如她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沐羽,不论你对他有什么样的感情,我希望你能有所保留。
流水般的嗓音,阴影与余晖交错下的神色,兀然出现在脑海中,玄沐羽一惊,澈早就知道了?那他为什么还要去救乔灵裳?不,不对,澈不应该知道的……但他又若是知道的话……玄沐羽突然觉得头很疼,似乎有什么要从脑子里跳出来。
玄沐羽搓揉着额头,看到暗影还在旁边等着他的指示,不耐烦地挥手道:你先下去!是。
暗影简单应了,随着话音的落地消失在角落里。
玄沐羽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仔细回想整件事情的经过。
乔灵裳是外族,而且有着不轨的企图,而这些澈应该是知道的。
什么时候知道的?或许是在他因为自己去查乔灵裳的时候。
但这个外族是什么身份,为了什么不轨,将要如何不轨,这些澈又知道了多少?如果澈清楚所有的一切,那么澈之前为什么要重用乔灵裳,又为什么要舍身救乔灵裳?这里面有什么缘故是自己所不知道的?那两批刺客,一批和乔灵裳有着紧密联系的外族人,但他们是否真的授意于乔灵裳,或者说乔灵裳知不知道这次行动?如果不知道,那么躲在后面另一个人是谁?如果知道,那么她那天的行为是帮忙是捣乱?她有想过澈会救她吗?另外一批刺客是什么人?除了外族势力,还有什么人会来行刺?玄沐羽的手指在桌面上叩着,一下一下,规律的轻响让他的思维渐渐步入正轨,虽然很久没有用过这个脑子了,但玄沐羽毕竟不是普通的人物,很快就将一切理顺。
如今摆在面前最大的问题就是:乔灵裳的真实身份是什么。
玄澈做出如此不符合常理的行为是否和这个身份有关?阴谋往往发生在风高的晚上,当阴云将月亮蒙蔽,人类的丑恶开始暴露。
哥……那些人是你……乔灵裳看着眼前的男子,对方只给了她一个高大的背影,藏青色的长衫在无月的夜风中森然飘动,深沉的令人看不出心思。
男人低低的嗓音响起:三妹,那个人是我们的仇人。
可是……他……并不坏……乔灵裳迟疑地说,衣角已经被她揉烂,那天,他救了我……男人冷冷道:那又如何?他也救了无数人,却杀了我们的父亲!乔灵裳颤颤唇,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了,最后只发出一声微弱的叹息,沉声道:妹妹知道了。
哥要小心,最近查得紧。
嗯,我知道了。
男人缓缓转过身,俊朗的面容上荡开些许微笑,柔和了他深邃的五官,那双褐色的眸子闪烁着阴郁的光芒。
男人看看自己妹妹,又问:最近那老头有没有对你做什么?呃?不,没有!乔灵裳连连摇头,想了想,说,我觉得太上皇对我不是那个意思。
而且……乔灵裳咬着唇,不确定地说,似乎陛下受伤之后太上皇的态度也变冷淡了,可能是责怪我害陛下受伤了……我总觉得,总觉得……男人见乔灵裳迟迟说不出话便追问:觉得什么?乔灵裳吞吐了很久,却憋出一句话:没什么,只是觉得太上皇不太喜欢我而已。
男人却问:不对,你要说的不是这个,你究竟要说什么?我……说!男人咄咄道。
乔灵裳承受不了男人的逼迫,不耐烦甩出话来:我是觉得太上皇和陛下之间感情很好而已!男人听了露出些许不屑,道:太上皇和皇帝感情好又不是一天两天,皇帝出生就被立为太子,从小就受太上皇疼爱,皇帝还是太子的时候为了救太上皇身受重伤,从此以药石为伴也不曾听说过他有什么怨言,现在太上皇更是直接退位,这二人感情好有什么好稀奇的!乔灵裳气结道:我都说了没什么了是你一定要我说,现在说了你还嫌我小题大作,真是无理!男人一愣,随即苦笑着拍拍乔灵裳的肩膀,柔声道:好了,我的三妹,是哥的错,你别生气了。
乔灵裳噘起小嘴说:我才不和你生气呢!男人知道妹妹的性子也只是一时毛躁闹闹性子,便没有放在心上,听听外面隐约传来的更声,便说:好了,三妹,我要回去了,你好好养伤。
我知道了,哥,你也小心。
乔灵裳道了别,就见那男人几个纵身便跃出了院墙,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乔灵裳看着自家哥哥远去的背影,又想起那日护着自己的怀抱,心中烦闷,在风中站立良久,忍不住叹出一口浊气,这才转身回房。
当乔灵裳阖上房门之后,她的院子里飞出了一条黑影,不过眨眼的功夫就消失不见,寻常人见了只怕要以为是眼花了。
黑影跟在男人身后一路潜行。
那男人在城中绕了小半圈似乎是确定后面没有尾巴了,才拐了一方向几个起落后进入一家院子。
黑影随着男人进了院子,就见那男人熟门熟路地推入一间房间,里面传出一声惊喘但灯火还未亮起,就听那男人说:我们到里面去说。
也不知对方如何回答,似有墙壁移动的声音传来,这二人的气息便慢慢淡去了。
黑影在房外等了片刻不见动静便离去了。
再看房中,宁怀善被男人捂住口鼻按在床上,虽有内功,但长久无法喘息也让他面色胀红。
待门外黑影离去,那男人又倾听片刻,方放开手脚。
宁怀善大大喘气,新鲜空气一下子冲入口鼻引得他剧烈咳嗽。
宁怀善怒道:你干什么,半夜来杀人吗?那男人在床边做下,冷笑道:我杀你干什么,你死了我有什么好处?宁怀善愤愤地说:那你干什么半夜跑我这里,你再捂一会儿我就死了!男人说:你知道什么,刚才有一个人跟着我,这下才刚刚离去。
宁怀善立刻警惕地看着男人,问:什么人跟着你?和我什么关系!男人笑道:大概是皇帝的暗探。
至于你——刚才没关系,不过现在有关系了。
宁怀善略微一想刚才情形,脸色当即变了,一把揪起男人的衣襟怒道:你这混蛋什么意思!你要搞你们的复国梦不要牵连我!我和你们没有半点关系!哼,没有关系?有没有关系由不得你!男人冷冷打掉宁怀善的手,站起身看着宁怀善气黑的脸,鄙夷道,你要给那个狗皇帝做奴才没那么容易,不要忘记了你身体流的是什么人的血,你算死,也要为我西善而死!黑影离开宁府之后鬼魅般地穿行在阴影之中,不过片刻,已经来到了皇宫外,一个鹞子翻身过了围墙上了屋顶,又是如风的身影掠过房顶,最终在清凉殿的内院停下,当风过树影婆娑之际,黑影便融入阴影之中无声无息地进了房。
当黑影在床前跪定时,蒙面的黑布拉下,露出了一张消瘦而青涩的脸,淡色的唇一张一合地说着没有起伏的话语。
床上躺着的人静静听完了他所说的一切,未睁眼,片刻后,才自语般地轻声吐出半句话:你是说宁怀善是乔灵裳身后的人——之一?极有可能。
躺着的人静默了一会儿,却合衣起身靠坐在床头,不知是在想什么,长睫慵懒地抬着,那半露的眸子流转过晶莹的光彩,良久却说:未必如此。
莫怀一怔,不由得抬头看去,眼中透露出些微疑惑。
只是床上的人又说:不过这两个人肯定有什么关系,否则那日……说着,他看看莫怀,问,关于他的身世还没有查清楚吗?呃,不,查清楚了只是……只是什么?莫怀迟疑着,低下头,似有愧疚,道:只是从情报上看,他和西善没有半点关系……听风楼所能查到的宁怀善真的和西善没有半点关系。
宁怀善母亲单名善,是边城里一名普通混血女子,却得现任宁家家主的青睐,二人相恋后结婚,婚后不久诞下一子,随时早产,但从日子算来也不能说就不是宁家的孩子。
那孩子取名宁沁,如此长到了六岁,他的母亲去世了,宁沁的父亲为了怀念爱妻将儿子的名字改名怀善。
而宁怀善的异族血统也源自于她母亲。
要查出这个结果并不困难,只是这个结果和众人的猜测差得太远,莫怀以为自己漏掉了什么所以才让下面的人重新查,可一直到了玄澈问起还是没有其它端倪。
虽然这个结果也十分出乎玄澈的意料,也知道莫怀这样只不过是谨慎,但对于莫怀的做法他还是很不满意:听风楼要做的是根据事实作出猜想,而不是根据猜想创造事实!玄澈责备莫怀了一句,确定莫怀在处理情报上还是太过稚嫩,远比不过林默言可靠,甚至连森耶也有所不及。
同时,玄澈决定要对听风楼进行一定程度上的调整了,对于莫怀这个身边人的定位似乎要更改一下。
玄澈叹了一口气,没再打击莫怀的自信,现在的问题还是要放在行刺这件事情上。
按照原来的计划,此刻是玄澈自己的人,玄澈要做的是救乔灵裳,看看乔灵裳反应如何,同时也要嫁祸乔灵裳,逼着那个青衣人出现,而另一方面则是针对玄沐羽,要他看清楚的心意。
但是真正的西善刺客的出现打乱了这个布局,两批刺客,一批已经完成了原定任务,另外一批反倒成了多余。
还要再找一只替罪羊才行。
玄澈的目光在朝廷上瞄了很久却找不出十分适合的人选。
现在国泰民安,各种反对势力都不太成气候,而那些保守党的人玄澈还留着有用,不能除掉,更何况保守党里很多都是当世大儒,让他们死于阴谋太不值得了。
玄澈想了很久,对莫怀耳语几句让他下去了。
95、三鸟当武举进行到第四天,也就是行刺后的第五天,玄澈终于从沉睡中苏醒了。
如果可以,他倒想再休息几天,只是一些意想不到的情况的出现,让玄澈不得不亲自动手了,而且玄沐羽那边自己也需要解释,否则这个局是要反噬了。
看到玄澈醒了,玄沐羽是欣喜若狂,比半年前玄澈归来那一刻还要让人激动。
澈,澈!你终于醒了!玄沐羽差点要将玄澈用力揉入自己的怀中,伸出的双臂却在看到玄澈虚弱无力的微笑后生生停住了,满腔的狂喜也多了苦涩,指尖抚过略为干裂的嘴唇,玄沐羽痛道,澈,又是我伤害了你……傻瓜沐羽……我说的,我唯一的希望,就是你幸福……玄澈用虚弱的气音回答,其实他根本不用开口,眼中的温柔就足以说明一切。
玄沐羽怨道:对,我是傻瓜,我是笨蛋,我总是做傻事,总是要等到失去才懂得珍惜。
对不起,澈,我不要再失去你了……玄澈拉拉玄沐羽手,轻声道:嘘——不许咒我。
没有,我没有……玄沐羽紧紧握住澈的手,澈,你听我说,然后原谅我好不好?玄澈微笑:好。
玄沐羽深深吸入一口气,深情道:澈,我爱你,不是因为你和枫有任何的相像,你就是你,你不是任何人的代替品,也没有任何人可以代替你!这些话,玄澈在沉睡中已经听过了,但是现在让玄沐羽对着他再次亲口说出却又是另外一番心情,是什么呢?种下的种子终于结果的欢愉吗?还是如释重负的轻松?又或者是听到心爱之人告白的雀跃?玄澈不知道,他只觉得以往付出了什么得到了什么都不需要去计较了,不论以前如何,从今往后这又是新的一段恋情。
玄澈苍白的脸上泛起薄薄的红晕,像每一个坠入幸福的人一样,散发着蜜糖的清甜。
但随之而来的却是另外一种不安,玄澈紧了紧与玄沐羽相握的手,急急道:乔灵裳怎么样了?玄沐羽立刻皱起了眉头,说:管那个女人做什么?!玄澈怔了,似乎是不明白玄沐羽如此气愤为何,但很快他就露出一丝恍然之色,沉声道:那些刺客……她?玄沐羽说:你果然是知道乔灵裳身份的是不是?那天你来提醒我之前就知道了?那你为什么还要救她?玄澈却摇头:那时我并不知道,莫怀只说乔灵裳可能是西善人,行为有所鬼祟,让我堤防而已……咳!玄澈说了这么一长串话就喘了起来,一时气上不来,面色顿时红了。
玄沐羽连忙抚摸着玄澈的心口为他顺气,自责道:我都忘记你才刚刚醒来,怎么能和你说这样的事情!澈,你不要说了,我让暗影去查了,过不久自然就会有消息了。
玄澈喘了一阵缓过气来,摆摆手道:不碍事。
又说,还是说了好。
顿了顿,才接着说,和你说的时候乔灵裳的身份还不确定,她有什么打算也不知道。
只是那之后不久,莫怀却和我说:乔灵裳竟是已崩溃的西善王国的公主,此来是为了报父仇……父仇?对。
玄澈点头,十五年前,儿臣率军抗击西善—南雄单联军,最后山谷一役中杀了西善骨碌王妥罗木达,从此西善国就分崩离析,又恢复成了诸多部落。
那乔灵裳就是妥罗木达的小女儿阿孜古丽,当年她随着哥哥侥幸逃出那场混乱,没多久就成了乔家的养女。
那你为何救她?玄澈说:乔灵裳来意不明,我也不清楚她是否真的是为报仇而来,战争之时她不过四五岁,未必记事,而且一直以来都没有异动。
我看她极有才华,更何况你……说到这,玄澈嗔了一眼玄沐羽,嘴上又说,如果可以,我希望她能为我所用,而且西善那边最近不太安稳,我需要一个合适的人去安抚,乔灵裳的异族血统和女性身份都是极好的幌子。
不到万不得已我并不想牺牲她。
那日行刺乔灵裳陷入危险,我怎么会想到此刻竟和她有关系,自然失去救了,只是左手的匕首几月不用有些生疏了,才受了点伤……这番理由若是由旁人说出来,玄沐羽只会觉得牵强,但从玄澈嘴里说出来,玄沐羽只能无奈地苦笑。
玄澈就是这么一个人,什么时候都尽可能为国家争取利益最大化,却不好好爱惜自己。
玄沐羽只是气结:什么叫‘受了点伤’?你知不知道你有多危险,太医都说你……你若死了,我就要那群废物全部陪葬。
玄澈咳了两声,笑道:你这个暴君,动不动就要人陪葬。
我可不要那些酸腐老头陪葬,免得在黄泉路上还要看他们的臭脸……那我去陪你。
玄沐羽说,似乎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
玄澈觉得自己意识似乎一下子被抽调了,脸上烫烫的,连带着耳根都在发热,忍不住偏过头去掩饰自己的害羞。
原来听爱人说情话是这样的感觉吗?呃,心脏,心脏会负荷不了的……今天宁怀善当值,然而这时他在上书房里却坐立不安,面前的折子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前天晚上发生的事还历历在目,宁怀善知道那天晚上的事传到皇帝耳朵里会发展成什么模样,宁怀善很矛盾,难道自己真要就这样被拖下水?!宁大人!宁大人?一声尖细的叫唤让宁怀善从自己的思绪中陡然清醒,一抬头就看到一个年轻太监笑眯眯地瞅着自己,这太监宁怀善认识,正是玄澈的贴身太监森耶!宁怀善心中一惊,心道该来的总是要来。
森耶看到宁怀善回神了,笑道:大人怎么发起来呆了?在下可叫了很多声了,陛下传您呢。
宁怀善浑浑噩噩地跟着森耶走,走了半路才缓过神,诧异道:森耶公公,陛下醒了?森耶说:是呀,昨儿刚醒的,休息了一天,今个早上醒来不久就传大人了。
宁怀善硬着头皮问:公公可知陛下他传在下何事?森耶看看宁怀善青白的脸色,笑笑,说:在下也不知,只是陛下一清醒就传大人,看来很重视大人您呀!宁怀善听出森耶话中有话,心顿时凉了,不再多言跟着森耶僵硬地走着,仿佛去的是不是皇帝的寝宫而是刑场。
到了清凉殿殿门口,森耶听了脚步示意宁怀善自己进去,却在伸手准备打开大门的时候,轻声说:宁大人,有些事只要是您说的,陛下都会愿意相信的。
宁怀善一愣,脚下已经伴随着惯性踏入了殿门,他惊异地回头想要多问,却只看到缓缓合上的殿门外森耶一张微笑的脸。
寝宫里依然是青烟缭绕,奇特的熏香味缠绕在鼻尖。
宁怀善知道这种熏香是特别调制出来平心静气的,有利于皇帝的心脉,只要是皇帝经常呆的地方都会点上这种香,上书房里也有这种味道,即使普通人闻了也会觉得心情放松。
玄澈捧着一本书靠坐在床头,穿着单衣,长发随意地束在颈边,很普通的情态放在他身上却有一种华丽的慵懒。
听到宁怀善进来的声音,玄澈缓缓抬眼,目光从书本移到宁怀善身上,微微一笑,道:来了?听到玄澈的声音,宁怀善连忙行礼道:参见陛下。
玄澈合了书,指指床前的凳子,说:嗯,坐吧。
宁怀善现在心中忐忑,听了只敢将半个屁股落在椅子上,不知所措地坐在那儿,完全没有了平日的洒脱。
玄澈轻笑道:干吗这么紧张?难道朕还会吃了你吗?宁怀善连忙摇头:不,不是!玄澈看着宁怀善,宁怀善的目光始终飘逸在其它地方,不敢与之对视。
短暂的安静后,玄澈终于再次开口,他的口气淡淡的,听不出喜怒:不和朕说点什么吗?宁怀善沉默了很久,心中无数念头转过,半晌才开口:陛下相信微臣吗,如果臣说臣和那些人没有关系……本来就没有关系不是吗?宁怀善震惊地抬头,只看到玄澈淡笑地看着自己。
陛下?!玄澈微微点头,说:朕想听你说。
宁怀善的母亲确实是和宁少爷相恋的,只是在婚前几个月遇上了骨碌王妥罗木达,妥罗木达与宁少爷完全不同的成熟男人的韵味吸引了她,就在结婚前几天,他们两个人发生一夜不该发生的事,没想到居然就这样怀上了孩子。
宁怀善六岁那年,娘亲临死之前指着他身上的一个刺青,对他说他的父亲其实是已经死去的西善王,而那个刺青就是西善王家族特有的标记。
宁怀善不太记得那时候的反应是什么了,可能还不太理解这件事的含义,那场惨烈的战役留给他的只是一个关于太子的传说,而作为反面角色的妥罗木达在故事中乏善可陈。
但随着宁怀善慢慢长大,他渐渐明白了这件事所可能代表的意义,他也有迷茫,但他迷茫的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现在的父亲。
或许也出现过对于自己身份和命运的怀疑,宁怀善开始关注起国家和民生。
那时候太子对西善的政策是和平演变,其中深意一个七岁大的孩子自然看不出出来,他只觉得西善人和汉人似乎并没有什么区别,是西善王的孩子又如何?不过是一个有异族血统的人罢了,和其它汉人并没有区别。
血统的事就这么慢慢淡忘了,他几乎要以为自己其实也只是一个普通的混血孩子而已。
而在关心国家民生的过程中,宁怀善看到社会的各种变化,从懵懂无知不爱学习,到一种热血的悸动在心中蔓延,他渐渐地萌发了走上仕途的愿望,由衷地希望自己也能成为推动改革的一分子。
几个月前,宁怀善怀着满腔热情来到临澹这个繁华的城市,碰到了一个自称英孜的男人,他们两个相谈甚欢,后来由英孜引见了乔灵裳,只是宁怀善并不是很喜欢乔灵裳。
很快,宁怀善靠着自己的才智站在朝堂之中,为大位上那个堪称美丽的男人出谋划策,听他说闻所未闻的思想,两个人畅谈治国理想,这些都是宁怀善二十一年来最快乐的事,他从没想过自己要放弃这种几乎理想的生活。
直到乔灵裳受伤。
宁怀善虽然不太喜欢乔灵裳,不过毕竟是同僚,而且他们之间还有一个英孜,所以他就去探望了一下,回来的时候碰到了英孜。
两人许久未见,宁怀善就邀请英孜回府上小酌。
不过英孜酒量太好,宁怀善陪着他喝了一些就醉了,英孜就给他背回房,替他脱去外衣的时候,意外地看到了宁怀善背上的刺青。
第二天早上宁怀善醒来就听英孜说了一个十分震惊的消息:他们连同乔灵裳竟是同父异母的兄妹!然而更让宁怀善无法接受的是,英孜竟然要求宁怀善和他一起共谋复仇大业。
不论英孜怎么说,从小在宁家仰望着太子长大的宁怀善对西善确实没有感情,从未蒙面的父王和门外的路人没有区别,所以他当时就拒绝了,同时劝说英孜放弃这个不合实际的想法,他这么做只会给百姓带来动乱。
那天两个人闹得很不愉快。
接下去的日子宁怀善看乔灵裳没有不妥的动作,虽然心中隐隐不安,但并没有去告发。
谁知竟发生了刺杀事件,那天夜里很久没有出现的英孜突然出现,还说出那样的话……宁怀善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清凉殿的,玄澈只是对他微笑,让他回家好好休息。
宁怀善离开了,玄沐羽却从床后的密道里走出来,他看到玄澈一脸疲惫地靠坐在床上搓揉着额头,心疼地抱过他,责备道:你才刚刚清醒,干吗要为这样一个人这么上心!玄澈苦笑道:我若再晚一步,只怕宁怀善就要因为迫不得已而成为我们的敌人了。
玄沐羽说:那杀了就是。
玄澈失笑道:人都杀光了,谁给我卖命去?况且我可是很欣赏他的才华的。
玄沐羽摇着头叹气,让玄澈躺下休息。
玄澈其实身上无伤,但在玄沐羽面前不得不装得虚弱,老躺着让他觉得很无聊,便拉住玄沐羽的手,撒娇道:你陪我。
玄沐羽调笑道:小时候都不见你撒娇,现在却变得孩子气了。
玄澈撇撇嘴:哼,你陪不陪我?玄沐羽在玄澈额上落下一个轻吻,说:陪,当然陪。
要我陪你做什么?玄澈想了想,说:嗯……陪我聊天。
说说最近那帮老家伙有没有做什么坏事?他们都以你马首是瞻,哪会做什么坏事。
玄沐羽说着稍稍皱了眉头,道,不过那第二批刺客似乎是保守派的人……真不明白,他们怎么对女性为官这么排斥,三番四次派人伤害乔灵裳,杀个人就让他们这么有兴致?他们大概是想借乔灵裳之死让其它人知难而退吧,毕竟所有的女性官员里乔灵裳是最强横的。
玄澈煞有介事地分析,又奇怪道,不过我很惊讶沐羽对于女性官员似乎一点也不排斥?玄沐羽迟疑了一下,道:澈,我说了你不要生气。
你说。
玄澈心中隐约有了答案。
玄沐羽神色晃了一下,带着回忆的口吻缓缓道来:当年……山枫是个很有见地的女子,虽然入宫之后不愿与我说话,但有一次却意外流露出希望女子也能做官的心愿,那时本来想让她女扮男装在朝廷上玩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不久山枫怀孕,紧接着就去世了。
玄沐羽说到这里不禁有些黯然,却突然想到玄澈就在身边,连忙看去,但见玄澈只是了悟地点点头,玄澈似在自言自语:如果可以,我真想见见她呢。
澈……你不生我的气吧?玄沐羽小心翼翼地问。
玄澈抬眼看看玄沐羽如履薄冰的紧张神色,握住玄沐羽的手掌,用行动让他安心,笑道:傻瓜,我的心胸就那么狭窄,还不容不下一个已经不在的人?玄沐羽面色讪讪,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反应,否认吗?澈确实不是那样的。
承认吗?却觉得心中酸酸的,似乎是因为澈的大度而闷得发酵了。
玄澈笑了笑,心中并不怎么嫉妒山枫:若是真爱,又怎么能找得到代替品?不断地寻找不过是因为从未得到而希望有一份寄托罢了。
这样的情绪玄澈了然,曾几何时他也是这样的人,只是……水园里的少年,那么多却依然无法满足,可以认为他是爱我的吗?罢了,不论怎样,自己终将是眼前这个男人现在唯一爱的也可能是最后一个爱上的人,曾经有过的那些又如何。
玄澈想到这里不由得握紧了玄沐羽的手,这双手,他不愿意放。
沐羽,玄澈再次开口,换了一个话题,你要怎么处置宁怀善?玄沐羽收敛了心神,问:澈希望放过他?玄澈毫不避讳地说:能是最好的,他毕竟没做什么。
玄沐羽微微蹙了眉头,说:澈,你这样仁慈会留下麻烦的,万一宁怀善是在我们面前演了一出戏呢?他那样的说辞……一点也不可靠!我仁慈?倒不觉得……能走到这一步的君王都不是仁慈的人……玄澈自嘲地说,看到玄沐羽想说什么,连忙转了话锋,说,宁怀善应该不会是演戏。
昨晚莫怀和我说,那日他跟着英孜到了宁怀善房外,听到英孜对宁怀善说‘我们到里面去说’,我听了就觉得奇怪:若真是怕隔墙有耳,那密室之言就更不应该说出来,他们之间应该有其它暗号或密语才对。
今天我就让莫怀仔细检查宁怀善的房子构造,基本可以确定他的房间里是没有密室的,又让人问了这两宁怀善的情绪,发现他始终心神不宁,似有心事。
我就猜测莫怀跟踪之事肯定是被发现了,莫怀走后不知英孜说了什么宁怀善才会如此不安。
我原以为他是普通的汉胡混血,便想他大概是因为什么原因被强迫,这才将他招来想给他吃一颗定心丸,只是没想到他的身世如此复杂,让我不得不多考虑再三了。
玄沐羽想了想,觉得有理,却又说:那如果是英孜故意的呢?不,英孜不是这样心思缜密的人。
玄澈肯定地说,那夜乔灵裳曾和英孜提起你我关系,虽然乔灵裳只是隐隐有个念头自己也不确定,但英孜却是半分怀疑也没有,而且他又不出言不逊……足以想见此人玩阴谋还是太过稚嫩。
而且莫怀是在出了乔府的路上才被发现的,说明后来在宁府所作的不过是英孜临时起意,招是好招,只可惜……玄澈摇摇头,似乎是在感叹英孜的败笔。
玄沐羽看了好笑,道:果然什么阴谋都逃不出你的眼睛!也未必。
玄澈说,心中却想到另一件事。
那英孜之所以会露马脚并非上面说的那些原因,虽然这些东西确实帮助自己更加肯定了判断,但关键在于半个月前莫怀对乔灵裳的刺杀。
那次莫怀的擅自行动力,英孜扮作蒙面人出手相救。
一边是保己救人,一边是舍身杀人,但即使这样莫怀仍然无法突破英孜的防线,说明英孜功力高于莫怀,那么莫怀的跟踪怎么会不被发现?如此一来,英孜对宁怀善说的那句话绝对是说给门外的莫怀听的。
虽然此举也有可能是为了给宁怀善撇清关系所放的烟雾弹,只是宁怀善对乔灵裳的不喜,这次遇刺乔灵裳受伤他没有去探望,以及这两日的忐忑都是藏不住的事实,若这些都是做戏,那么前后阴谋的深度就差太远了,这个团体的主谋者就产生了冲突。
整件事不论是逻辑还是情理都说不通了。
只是这个缘由绝不能说给玄沐羽听,所以玄澈只好说了一些其它的理由。
玄澈想着,突然听到玄沐羽问:你怎么会怀疑到宁怀善身上?玄澈一愣,轻轻哼了一声,道:一个月前春闱时的赏花会,乔灵裳在我面前口出狂言,宁怀善不服气反驳,张口就是‘乔姑娘’,可他当时所站之处若非周围安静而我们又特别大声说话,是绝不可能听到凉亭里的对话。
但那乔灵裳自我介绍的时候却并不大声,由此想见他们之前就是认识的。
从这几个月接触的宁怀善来看,他那内敛的性子又怎么会在那种场合对陌生人出言不逊?当时我是没有多想,但现在想来很容易就发现了其中蹊跷。
而你——玄澈露出些许不屑,你当然想不到,你当时的注意力都在乔灵裳身上了!玄沐羽干笑了两声,心里却是甜滋滋的:澈果然还是吃醋了。
第96-97章96、伊始一旦整件事线索理清了,要抓到凶手只是很简单的事。
那名为英孜的外族男子不出三日就被听风者在临澹城郊外找到,侍卫欲将他捉拿归案他还负隅顽抗了半天。
大内天牢,玄澈第一次看到这位试图颠覆大淼以报父仇的男子。
英孜似乎与记忆中的妥罗木达有着八份相似,但与乔零裳或宁怀善都不大像。
看到玄澈,英孜愤怒地叫喊: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把我抓到这里?!不愿意承认?玄澈嘴角微微勾起,嘲笑道:英孜,你这演技可不高超,朕这身衣服你还认不出来?沉沉的玄色华服,整个国家只有三个人可以穿。
英孜的脸色沉了,却冷静不少,道:皇帝又如何?皇帝就可以随便抓人吗?玄澈轻轻击掌两声。
英孜莫名,下意识地去看那牢门外的走道,却见一个较为纤细的身影颤颤巍巍地走来,虽背着光看不清面目,但这再熟悉不过的身型,英孜已经知道——三妹!英孜惊叫一声扑在木栏上,却见走近的女子一脸惊愕同样跪在监牢之前,握住英孜的手叫道:哥?!乔灵裳本就是突然被玄澈召入宫的,根本没想到是事情败露,虽然被人带入天牢时心有疑惑,却没想到英孜已经被抓。
乔灵裳惊慌之下回头去看,只见玄澈脸色苍白,愈发显得那双纯黑的眼睛深沉冷漠,在天牢幽明不定的火光下,鬼魅森然。
陛、陛下……乔灵裳面色灰白瘫软在地上,身子顺着木栏滑下。
玄澈问:也不辩解吗?陛下都知道了,不是吗……乔灵裳无力地说。
玄澈点点头,不否认。
英孜突然狂笑不止。
玄澈只是看着他,也未有动容。
笑过了很久,英孜才说:虽然没有杀了你这个狗皇帝,但带走你两个得力大臣我也心满意足了!玄澈眨眨眼,问:你说乔灵裳和宁怀善吗?难道不是吗?英孜冷笑,近年最优秀的男女青年都背叛了你,哈哈,你大淼离亡国也不远了!玄澈看看乔灵裳,后者并无反应,想来是承认了背叛之说。
玄澈笑笑,道:乔灵裳确实不愧今年科举中最优秀的女子,只是朕从未想过重用她,你自己可以问她,她在这官场中可觉得意?英孜向乔灵裳投去询问的目光,乔灵裳只是犹豫了一下,最后摇了头。
英孜脸唰地白了一分,却又说:那宁怀善呢?我那四弟可深得你心吧!英孜,你当朕是靠运气坐在这个位子上的吗?你那么一点点肤浅的离间计朕都看不出来?玄澈淡淡地反问,宁怀善是不是和你们同流合污你们自己清楚,想必也不需要朕来给他辩白。
是吧,怀善?最后一句玄澈却是转向门外说的。
一个人影慢慢从门口走来,正是宁怀善。
是的,陛下。
宁怀善的嗓音有点哑,语调沉沉的,垂着眼帘,目光落在青黑的砖石地上,不敢看玄澈,也不敢看英孜和乔灵裳。
英孜狂乱地大声叫喊:宁怀善,你背叛我!没有人回应他。
宁怀善似乎是木头,一动不动,乔零裳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哥哥,玄澈一脸漠然。
半晌,玄澈突然对宁怀善说:剩下交给你了。
是。
宁怀善应了,依然低着头。
玄澈离开了,宁怀善终于缓缓抬头,看着英孜,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瓷瓶。
英孜看了那瓷瓶,冷笑道:四弟,你要为你的杀父仇人杀死你的哥哥和姐姐?宁怀善递出瓷瓶,面无表情地说:这是宫廷里最毒的药,见血封喉,不会有太多痛苦。
英孜变了脸色,大喊道:你明不明白你在做什么?那是你的仇人,杀父仇人!宁怀善的手停在半空中,沉默了。
英孜以为宁怀善动摇了,刚刚露出一丝惊喜,就听宁怀善低低地说:我的父亲只有一个,宁家的家主,宁豫。
英孜一愣,惨笑道:好,好,你的父亲是那个汉狗!也好,我们西善没有你这种贪生怕死的狗杂种!宁怀善的眼神变了变,却将瓷瓶又递出一分,说:喝了它。
英孜看了看宁怀善身后的侍卫,自知求生无望,只拉起乔灵裳的手,说:三妹,我们不怕,我们只是去看父王,来世我们再来报仇!乔灵裳没有回答,只将与英孜相握的手握得更紧了。
果然是见血封喉的毒药,英孜与乔灵裳不过喝下小小一口,甚至不等那毒药落入胃中,已经是一口黑血喷出,面色青黑,死了。
宁怀善呆呆看着两具尸体,突然上前,为他们合上眼睛,又是看了看,轻轻说:虽然你我身上流着相同的血,但是……我更爱这个国家,爱这里的人,我想和那个人创造一段辉煌……对不起,我只是想追求一个理想……或许你们无法理解,就像我无法理解你们为什么如此执着地报仇一样……两天后,所有人都知道,外交侍郎、太子少傅,大淼历史上第一个从二品女性官员——乔灵裳,在一场西善王残余势力的反扑中,为了保护陛下而身受重伤,最终伤势恶化不治身亡。
皇帝以公主之礼为她举行了隆重的葬礼,下令全国斋戒一日,以缅怀这位伟大的女性。
各大报纸都在对乔灵裳的死亡进行广泛报道,代表了皇帝意思的《大淼日报》自然是对乔灵裳的功绩进行了一番歌功颂德。
《道学》虽然对女性从政有所不满,但还是对乔灵裳的义举表示了高度赞扬。
《柔音》也难得放弃了无偏颇的立场,号召女性朋友们以乔灵裳为榜样,开创一个女性的盛事。
而在另一方面,在对刺客主谋的追捕中,宁怀善的英勇机智也得到了广泛宣传和赞美,让他成为青年中的另一个偶像。
玄沐羽将几份报纸反复看了又看,玄澈见他难得如此关注政事,便偎过来好奇道:很有意思吗?玄沐羽是知道其中真正内幕的,现在看到这些黑暗里的阴谋却在大众面前渲染得如此光辉荣耀,虽然很清楚帝王之术就是如此,只是玄澈的局做得更大,却还让玄沐羽无法抑制地产生一种怪异的违和感。
玄沐羽搂着玄澈让他靠得更舒服,说:你这骗人骗得够厉害的,明明是敌人,却被你宣传成了英雄。
玄澈笑道:乔灵裳给我添了这么多乱子,我总要丛她身上找点好处啊。
更何况,如果那么直愣愣地对外宣称乔灵裳是奸细、敌人,会引起朝廷恐慌的。
玄沐羽明白玄澈亲自出面处置乔灵裳,是不想让自己背负罪恶,同时对乔灵裳进行的宣传固然一部分是为了国家的利益,但同时也是在照顾自己的感受——因为乔灵裳的外貌与那山枫酷似。
玄沐羽感动玄澈的细心,只是听玄澈如此平淡地说起这个人,心中多少还是有些怪异,以至于一时说不出话来。
玄澈似乎没有发现玄沐羽的异样,拿过一份报纸随意看了看,突然说:乔灵裳这件事算是这么解决了,只是另外一批刺客还没有头绪,沐羽,你的暗影有什么眉目吗?玄沐羽回过神,微微摇头,说:没有,只是幽影说那四个人的身手干净利落,像是经过专门训练,很可能是专业的杀手。
玄澈想了想,放下报纸,道:会是什么人养的死士吗?那几人武功很高,不是一般人能养得起的死士。
况且,玄沐羽顿了顿,用这样的人做死士也太浪费了。
玄澈低头陷入沉思,想着想着,眉头微微蹙起。
玄沐羽看了伸手抚上他眉头,低头来说:好了,这些事你就不要想了,现在你要好好养伤。
玄澈抬起头来正要说什么,却突然发现二人鼻唇之间相距不过一个指头宽的距离,彼此呼出的气息都喷在对方脸上,不由得稍稍红了脸。
玄沐羽看着因为红晕而愈发娇艳的爱人,忍不住攫住他的双唇。
舌尖扫过唇线,描绘出完美的唇型,似乎是不满于唇瓣上的清甜,舌头又得寸进尺地探入口腔,却被贝齿挡在外面。
玄澈被玄沐羽扣住了后脑无法躲避,仅仅是一愣神,牙龈被舌尖舔过,一阵异样的酥麻让他不由自主打开了牙关,那灵活的舌头立刻伸进来肆虐。
远离情欲太久的玄澈在热吻下迷了神志,软在玄沐羽怀中任他索取……玄恪跑跑跳跳来到清凉殿的寝宫外,他本是听说父皇的身体终于脱离危险期,可以下床了,他立刻就抱着小狐狸来探望,没想到在门外被森耶神秘兮兮地拦下。
森耶说陛下正在和太上皇说正经事,暂时不能打扰。
玄恪噘起小嘴,却听小梅花在他怀里说:宝宝,我们从后面进去。
玄恪想了想,笑起来,对森耶说:那森耶公公我们先走噢,帮我给父皇问好噢!森耶没想到今天玄恪这么好打发,一分神,玄恪已经跑没影了。
玄恪在小狐狸的引导下绕到了寝宫的后面,一扇扇窗户开过去,终于找到一扇没有关紧的窗子,玄恪垫起脚尖趴在窗台上往里头探望,正好能看到龙床的一半,就见自己的父皇被皇爷爷抱在怀里,四片唇紧紧地胶合在一起,虽看不见皇爷爷是什么表情,但见父皇双颊绯红,双目似闭欲张,欲语还休之态妩媚至极。
玄恪看了片刻,隐约觉得自己看到了不该看的事情,所以当他发现父皇和皇爷爷要停止亲吻之时,玄恪连忙蹲下来,躲在窗台下面不敢动。
玄恪虽然也常常和玄澈玩一些亲亲的游戏,只是亲的都是额头或脸颊,不要说那样火热缠绵的长吻,就是亲嘴也不曾有过。
还不知情爱为何的玄恪现在看到自己的父皇和皇爷爷如此,虽不明原因,但依然是心如擂鼓,脸上像火烧一般滚烫。
玄恪抱着小狐狸赶紧跑了,跑了很远,玄恪才对小狐狸说:梅花,刚才父皇和皇爷爷是在玩亲亲的游戏吗?小狐狸虽是六百年的妖,但对于人事也如同白纸一般,他说:是啊,是啊!玄恪不解地问:那为什么父皇都没有和恪儿这样亲亲呢?小狐狸跳起来用尾巴在玄恪脑袋上拍了一下,怪道:你真笨,嘴对嘴是只有相爱的两个人才可以那样做的,你是澈澈的孩子,又不是情人,当然不能那么亲啦!玄恪更加疑惑:可是为什么皇爷爷就可以那么亲父皇呢?父皇也是皇爷爷的孩子不是吗?小狐狸也疑惑了,想了想才说:我也不知道,反正他们相爱就可以亲亲喽!玄恪虽然天生聪慧,但毕竟是四岁的孩子,对于伦常还不能理解,此刻听了小狐狸的话只是隐约感到奇怪,但也说不出是哪里奇怪,又想到刚才看到的父皇,玄恪脸不禁红了,只觉得那样的父皇和平时完全不同,好看极了。
玄恪和小狐狸在窗外的动静怎么逃得出玄沐羽的耳朵。
玄澈是被吻昏头了,一时没注意,玄沐羽却是将玄恪的小动作听得一清二楚,只是他嫌这个小孩缠人,而且玄澈若知道玄恪在外面肯定不愿与自己亲热——冷战加受伤,玄沐羽已经快一个月没有碰过玄澈了,现在好不容易等来一个吻,他怎么愿意放手。
所以他全当没有发现玄恪,还加深了那个吻,让晕头晕脑的玄澈也发现不了。
至于玄恪要如何想自己的父亲和爷爷,这就不是玄沐羽关心的事。
玄沐羽向来是我行我素的性子,旁人怎么看他根本不在意,更何况那些乱嚼舌根的宫人可以暗中处死,难道还要把大淼的太子、玄澈唯一的孩子也处死吗?且不说大淼的继承问题,单说玄澈,他就算让自己痛苦也就不会同意这种荒谬的决定。
不过澈好像很在意玄恪的看法?要不要……嗯……玄澈逸出的一声呻吟让玄沐羽从关于玄恪的漫想中回神,看看怀中神色迷离的美人,玄沐羽突然有一种极度强烈的把他扑倒的冲动,只是——玄沐羽稍稍撩起玄澈的上衣,露出一截腰身,上面两道红色的伤痕触目惊心。
一道是为了救自己,一道是为救那个被自己注目的女人。
玄沐羽轻轻抚摸过颜色更加新鲜的那道红痕,虽然已经愈合了,却看得到缝合的痕迹,触碰过,引发玄澈一声低吟。
玄沐羽收回了手,抚摸着玄澈的脊线,让他紧绷的身体放松。
痛吗?不痛……玄澈实话实说,他并没有受伤,那道伤痕是用药物染上去的,只是惟妙惟肖令人真假莫辨。
刚才玄沐羽抚过伤口时的低吟和肌肉紧绷,多半是因为腰间敏感的肌肤被突然触碰而不自觉产生的反应。
但玄澈的话却让玄沐羽更加自责,他轻吻着玄澈的脖颈,低喃道:澈,对不起……玄澈突然觉得自己很坏,面对玄沐羽的自责他有了愧疚。
或许,不该这样骗他……如果他知道了真相,会不会讨厌这个工于心计的我?不要,绝对不要离开我,我不允许。
所以……我决定了——一辈子也不让你知道真相!玄澈抱紧了玄沐羽,身子蹭蹭,满意地看到玄沐羽眼中腾起的火,却又不得不压抑的郁闷。
玄澈嘴角微微翘起,幸福地偎依着。
沐羽,一辈子都不要离开我,你答应过的……玄澈的伤口愈合得很快,只是按照太医的吩咐又静养了半个月才让下床走动,这时武举已经临近尾声。
武举先是文比,其次才是武比,五月下旬的时候武举的武比已经进入最后决赛。
本来身上带伤,加上最近不太平,皇帝不来观看比赛也很正常。
只是玄澈依然带伤观看了最后一天的决赛。
他坐在高高的主席台上,脸色虽是苍白,但神色依旧淡然,离得近的举子们偶尔回头看去,若是刚好对上他的目光,还能换得鼓励意味的浅浅一笑,顿时令人心安莫名。
面对这样的皇帝,似乎没有什么是无法达成的。
皇帝的微笑似乎是激发了男儿们的血性,当天的比试打的是精彩万分,最后武状元的争夺惨烈非常,两个人所用的制式长剑都断成了三截,两人干脆徒手相搏,最后青衣人被蓝衣人一掌打出了场地,这才算完。
那青衣人虽被打出了场,但也不狼狈,在空中腾了个身,轻轻巧巧地落了地,又在惯性之下退了几步,站定后抖抖劲装,也甚为从容。
而那蓝衣人击败了青衣人,看青衣人站定,便上前询问是否有事,得了对方无事的回答,二人言笑晏晏地交谈了几句,似乎有了不打不相识的关系。
武功如何倒在其次,做将领的,运筹帷幄,心胸不能不宽广。
玄澈看到他们二人如此,心中欣慰。
武举结果出来,那些成绩优异的人便送入军校深造。
普通的是一年,出来后担任中级将领,少数佼佼者升入高级班再学习,一年或两年后从军成为高级将领。
现在大淼的情势大家都看得清楚,军人是最荣耀最有前途的职业之一,可以说不论怎样,进入军校就意味着从此仕途坦荡,也无怪乎武举竞争如此激烈,大家都削尖了脑袋想挤进这么一个高起点的开始。
武举结束之时已是五月末,那定好将在五月底到来的第二批倭国使臣团却迟迟没有音讯。
玄澈虽有些奇怪,但因为他也没有巴巴将自己的先进文明奉送给白眼狼的恶癖,故而干脆假装忘记此事,不闻不问。
却不想六月初的时候小野妹子心急火燎地觐见。
陛下!在下真是万分抱歉在如此繁忙的时刻打扰您,但是此事事关两国之间邦交大事,在下不得不如此仓猝求见!玄澈听小野妹子客套完,才不紧不慢地放下手中奏折,微笑道:小野先生请慢慢说,究竟是何事让小野先生如此惊慌失措?小野妹子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干咳一声,尽量放缓了情绪,可语气中依然是藏不住地焦急:我大倭使臣团在取道高句丽时被高句丽军队扣押!97、高句倭国的第二批访淼意向是由小野妹子于三月上旬向玄澈提出的,其实这时候他们的使臣团团员大部分已经聚集在百济国内,就等玄澈一点头便可取道百济和丽进入大淼国内。
若是玄澈不点头?那只好偷渡了。
后来因为要向礼部递呈来访国书,所以这批使臣团一直在百济停留到了四月下旬才出发。
他们原计划于五月底到达临澹,但是没想到当使臣在即将出高丽句踏上大淼国土的时候,高句丽王竟然突然发难扣押了使臣团。
如果不是其中一名护卫使计逃脱,前来临澹求援,就玄澈那不闻不问的态度和两国极度不便的通信方式,恐怕这个消息还要过上好几月才会有人知道。
使臣团被扣押是一件关系国体的大事,高句丽这一巴掌打的不单是倭国,还有大淼——当然,倭国被打得更重一点就是了。
但真正让小野每次惊慌失措的原因在于,此次倭国为了更好地吸收中原文化,派出的使臣都是倭国国内的各界精英,从成名大师到青年俊才,从学术、政治到绘画、建筑,各领域人才不一而足,若是这样一个使臣团被高句丽扣押,倭国的损失可想而知。
倭国此时的造船水平虽然能将使臣团送上百济,但是要派兵攻打高句丽是不可能的。
所以小野妹子情急之下只能求助于他们曾经的宗主国——大淼。
更何况这件事本来就是两国共同的耻辱。
事实上,高句丽一直是一个很不安分的国家,玄澈看它不爽也很久了。
高句丽、新罗和百济虽然都是受中原文明影响的国家,但和新罗、百济的全盘中化不同,高句丽有他们自己的文化,那是一种比较凶悍的更类似于游牧民族的文化。
当高句丽逐渐发展壮大之后,他们的民族自我意识开始膨胀,渐渐地不再安分守己了。
一方面,高句丽和新罗之间一直发生摩擦,高句丽试图吞并新罗,新罗曾向中原求救,中原先是分裂后又因为玄澈的互不干涉内政原则,所以只是口头上对高句丽进行了劝说,高句丽在被劝说后慑于大淼的威势确实安静了一段时间,但随后见大淼没有实际动作,又开始了侵略行为。
而另一方面,高句丽又在不断向西及西南方向扩张。
之前中原因为内乱,所以对于他们占据中原王朝原属地辽东地区的事情始终睁只眼闭只眼。
后来玄澈统一中原,因为那块领土名义上属于雄单,而雄单还未完全收复,所以也暂时没有去理会。
萨朗耶率领下的雄单虽然在玄澈的经济侵略下无力和大淼对抗,但是对付高句丽还是没有问题的,故而高句丽一直在和雄单磨洋工。
却没想到,新罗和雄单那两个麻烦还没有搞定,高句丽居然就开始打倭国——或者说大淼的主意了。
高句丽现在的王是荣留王高建武,但这个王是傀儡王,真正掌权的是权臣泉盖苏文,历史上就是这个权臣屠杀了主张尊重唐中央政府的权威的荣留王及百余名大臣后篡夺了高句丽大权,他在新罗问题上拒绝了唐廷的调解,成为唐太宗于公元644年的东征高句丽的绝妙借口。
高句丽是中原王朝必须要解决的问题,玄澈虽然一直没有动作,但不代表他不关注。
本来玄澈是希望大淼现在先致力于发展,当国力足够时一举灭亡高句丽,那可能是属于玄恪的任务了。
但现在看来,高句丽似乎是活得不耐烦了。
玄澈承诺了大淼一定会替自己和倭国讨回公道后,便让小野妹子先回去。
要打高句丽口号是个很好解决的问题,中国人向来是死要面子的,天大地大不如面子大。
只是要如何打?隋朝打高句丽打到亡国,这可是一个大教训。
战略的失败将会牵动整个国家的安危。
打高句丽除了面子上的好处还有什么实际利益?高句丽一定要灭,那种任其演变下去只会变成另一个满清的东西一定要在萌芽时期掐死,而辽东地区是必然要拿回来的。
拉拢百济,扶持新罗,吞并雄单,再远一点的海参葳也是十分诱人的东西。
只是这一切,战争的费用由谁来出?高句丽扣押倭国遣淼使的消息传到朝堂上,引发了一场极其热烈的对高句丽的声讨,虽然大部分人看不起倭这个东海小国,不过自家的门面还是要撑足的。
声讨过后,争论的重点立刻成了打不打高句丽。
虽然玄浩之前在西北地区发动的战争让大淼得了不少好处,不过国人潜意识里还是反对战争的,而且对高句丽发动战争和对西北地区发动战争,一个是打自家孩子,另一个是打邻居,在他们看来是完全两种含义,不可同日而语。
所以大部分的臣工还是认为和平至上。
玄澈也没说什么,顺着大臣们的意思,写了一封交涉文书,主要意思就是放了倭国使臣团我们既往不咎。
宁怀善主动请旨前往,临走前玄澈对他私下交待了一番。
玄澈的意思很简单,他要宁怀善去游说泉盖苏文释放倭国使臣团,但是又不能让泉盖苏文真的答应。
宁怀善所要做的就是给大淼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同时有必要的话还可以促进一下泉盖苏文弑君的野心。
一般来讲,泉盖苏文是不会愿意无条件释放使臣团的,更不用说宁怀善各种合理不合理的赔偿条件了。
期间尽可以不管那些倭国使臣如何,反正磨到十一月份泉盖苏文还不肯松口,大淼也是仁至义尽了,宁怀善便可大义凛然地回来,大淼将和高句丽开战。
六月中旬,以宁怀善为首的三人使臣团便上路了,他们名义上是八百里加急实则是一路游山玩水不紧不慢,到高句丽时已是七月初,又进行了一系列焚香沐浴的繁琐礼仪,最后递呈国书请求觐见,见了面又顺便客套了几句,等宁怀善正式和泉盖苏文商讨正事的时候已是七月入下旬了。
小野妹子在临澹只能根据报纸的报道和口耳相传获得消息,每次去找玄澈,玄澈都是悠悠然地说:不急,不急,事关两国大体,不可胡来。
急得小野妹子差点一头撞死在他的清凉殿里。
当宁怀善正式和泉盖苏文展开交涉的时候,《大淼日报》也展开了一系列详细的追踪报道,每日将最新战况飞鸽传书,保证时差不超过一日。
《学道》和《柔音》实力不够,只能转载《大淼日报》的观点。
而在玄澈的授意下,《大淼日报》将那泉盖苏文写得集阴险、奸诈、恶毒、无道于一身,成为标准的恶德化身,看得人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一时间,民众对高句丽的敌视情绪飞涨。
与此同时,在民众不看见的角落里,战略物资的囤积,将领的考察调动,士兵的加强训练,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运作着。
军校里的学生们也渐渐闻到了一点火药味:战术模拟课的题目是如何攻打高句丽,战争地理学探讨的是高句丽的战略战术地形,战争后勤组研究的是如何在冰天雪地里作战……乔灵裳死了,宁怀善走了,方休明太忙,太子没了老师,皇帝只能亲自操刀。
玄恪献宝似的捧上一张字,一脸期待地问:父皇,父皇,你看,这是今天我写的字,您看我有没有进步?其实一个虚岁才刚满五岁的孩子,就算再怎么有天赋,限制于腕力,写出来的字都不会高妙到哪里去。
但玄澈很认真地看过之后,称赞地说:恪儿又进步了!玄恪高兴地爬到玄澈腿上,问:那恪儿又进步了,父皇有没有奖励?玄澈刮一下玄恪的小鼻子,笑骂:就知道你这小机灵鬼没安好心,说吧,你想要什么?玄恪立刻说:父皇亲亲恪儿好不好?怎么不好?玄澈说着在玄恪脸颊上亲了一下,玄恪摸摸脸颊,却是一脸纳闷,说:不对不对,我要父皇像亲皇爷爷那样亲恪儿!玄澈眸色一凝,虽然依然笑着,声音却沉了几分,问:你看到父皇怎么亲皇爷爷了?就是嘴对嘴的那种!玄恪隐约觉得自己不应该说这些话,却有一种力量让他执着地说下去。
玄澈沉默片刻,摸摸玄恪的发鬓,却是黯着嗓音说:恪儿,那个叫吻,父皇不可以那样亲恪儿。
为什么呢?因为……我们是父子。
玄恪呆呆地看着父皇,小小脑袋里无法明白,为什么皇爷爷和父皇也是父子就可以吻,而自己和父皇就不可以呢?因为自己还太小吗?玄恪想着就问出来了:因为恪儿还是小孩子所以不可以‘吻’吗?玄澈苦笑着点头:是呀,恪儿还小,等恪儿长大了就明白了。
玄恪很郑重地点头:我知道了,父皇,恪儿一定会快快长大的!玄澈只叹出一口气,没再说什么。
少时,尚书令固上亭求见。
玄澈就让玄恪坐在他怀里旁听。
玄恪看着固上亭明明是四平八稳地慢慢走来,却在一块毫无凹凸的地面上绊了一下,好在固上亭也是油滑了一辈子的人,立刻将那踉跄化为鞠躬,倒还挺自然地行礼,说道:参见陛下。
玄恪忍不住笑出声。
固上亭本来就绷得不太紧的老脸立刻红了。
玄澈被这么一弄荡起了些许笑意。
上亭,请坐吧。
玄澈暗中捏了一把玄恪的小掌心,止了他的轻笑,又指着旁边的一张椅子让固上亭坐下,解了固上亭的围,问:上亭何事?固上亭坐定,立刻直奔主题:陛下,您真的要攻打高句丽?有何不妥?玄澈笑吟吟地反问,为战争做的准备、整个社会发生的细微变化自然瞒不过中央朝廷的核心人物们,玄澈也没想过要瞒他们。
固上亭面露忧色,道:陛下,我国还需要休养生息,为了一个东海小国开战……玄澈摇摇头:我可不是为了倭国开战。
固上亭却说:即便是为了我大淼的国威,在这种时候开展似乎也不太稳妥……玄澈刚要说话,又停了下来,看看在自己怀里睁着大眼睛凝神倾听的玄恪,笑问道:恪儿,你觉得高句丽要不要打?玄恪眨眨眼,沉吟片刻,开口,清脆的童音掷地有声:卧榻之侧岂容有虎!玄澈本是随口问问,没想到玄恪竟然有这样的回答,惊喜非常,又问:那恪儿觉得我们要如何打虎?玄恪这回皱着眉头想了很久,才不确定地说:让浩皇叔率大军打?这回玄澈只是笑笑没有再说话,他转而对固上亭说:这次战争我们要联合新罗和雄单一起攻打高句丽,朝鲜半岛上的土地分给新罗就好了,不过辽东地区我们一定要拿回来。
固上亭一愣,疑惑地问:可是辽东地区现在是雄单的领土……所以,玄澈抿上一口茶,微微一笑,这次战争我们要把雄单一起拿回来。
日子很快就到了十月底,荣留王高建武突然死亡、泉盖苏文另立新君和宁怀善交涉失败的消息同时传回国内,在报纸调教下的民众果然表现出义愤填膺,而皇帝对于这种情绪的耐心安抚除了增添他的仁厚之外,也让敌视情绪上升到一个新的高度。
清凉殿里——玄澈看着眼前的消瘦青年由衷地说:怀善,你辛苦了。
宁怀善默默地摇摇头。
灵裳那件事给宁怀善带来了极大的心理压力,玄澈让宁怀善出使高句丽,排除试探的因素,更主要是要满足宁怀善自己强加给自己的赎罪心理,而且远离权力核心环境也能给他一个更加广阔的思维空间,让宁怀善好好整理情绪。
宁怀善果然不负重望,逼急了泉盖苏文,将给大淼一个极冠冕的战争理由。
玄澈浅浅一笑,说:接下去就是战争了,你对高句丽的情况最为熟悉,到时候又要辛苦你了。
不,为陛下、为国家,臣万死不辞!宁怀善单膝跪地,头颅高傲地扬着,棕色的眸子里闪烁着几个月前所不具有的坚定。
看来,宁怀善已经找到了自己的追求。
高句丽属于高纬度国家,入了九月便是天寒地冻的气候,此时正值一年中最冷的时候,玄澈自然不会在这时候去触霉头,他一边借口战争准备,一边下了檄文:北国高句,恃其僻远,胆大妄为,扣倭使于月前。
倭国无力,遣使请援,道路相望。
朕情深愍念,爰命使者,诏彼两蕃,戢兵敦好。
而高丽奸惑,攻击未已,若不拯救,岂济倒悬。
宜令营州都督张俭、守左宗卫率高履行等,率幽、营二都督府兵马,及契丹、奚、靺鞨,往辽东问罪!又半月,玄澈再次手诏征讨高句丽——行师用兵,古之常道,取乱侮亡,先哲所贵。
高句莫离支盖苏文,弑逆其主,酷害其臣,窃据边隅,肆其蜂虿。
朕以君臣之义,情何可忍。
若不诛翦遐秽,无以澄肃中华。
今欲巡幸幽蓟,问罪辽碣,行止之宜,务存节俭,所过营顿,无劳精饰。
食唯充饥,不须珍膳。
水可涉度者,无假造桥;路可通行者,不劳修理。
御营非近县学生、老人等无烦迎谒。
前朝沦亡,其源可睹,良繇智略乖于远图,兵士疲于屡战,政令失度,上下离心,德泽不加于匹夫,刻薄弥穷于万姓。
当此时也,高句之主,仁爱其人,故百姓仰之如父母;苏文残暴其下,故众庶视之如仇雠。
朕缅怀前载,抚躬内省:昔受钺专征,提戈拨乱,师有经年之举,食无盈月之储至于赏罚之信,尚非自决,然犹所向风靡。
前无横阵,荡氛雾于五岳,翦虎狼于九野,定海内,拯苍生。
然则行军用兵,皆亿兆所见,岂烦言哉!及端拱岩廊,定策帷扆,身处九重之内,谋决万里之外。
被殄南雄种落,有若摧枯,西灭西善骨碌,易于拾芥。
包绝漠而为苑,跨流沙而为池,黄帝不服之人,唐尧不臣之域,并皆委质奉贡,归风顺轨。
崇威启化之道,此亦天下所共闻也。
况今丰稔多年,家给人足,馀粮栖亩,积粟红仓,虽足以为兵储,犹恐劳于转运,故多驱牛羊,以充军食。
人无裹粮之费,众有随身之廪,如斯之事,岂不优于曩日?加以躬先七萃,亲决六奇,使攻无所守,战无所拒,略言必胜之道,盖有五焉:一曰以我大而击其小;二曰以我顺而讨其逆;三曰以我安而乘其乱;四曰以我逸而敌其劳;五曰以我悦而当其怨。
何忧不克?何虑不摧?可布告元元,勿为疑惧耳。
诏书下达之后,玄澈又在朝堂上说:辽东本中国之地,朕今东征,欲为中国报子弟之仇,高句雪君父之耻耳!这些话随着报纸在民间口耳相闻,而玄澈吸取了前世隋唐征讨高句丽的经验,只募集自愿军。
这种非强制性的征兵令天下莫不感动,踊跃报名者皆曰:不求县官勋赏,惟愿效死辽东!当大淼都准备妥当之后,玄澈给雄单萨朗耶去了一封信,大意是:我要攻打高句丽了,你要入伙就赶快,迟了就没有好处了。
于是半月后,雄单军队在东北边境恭迎大淼友军。
其实写注并不一定是要让大家清楚地区分小说和现实究竟有什么不同,或者说卖弄我究竟看了多少书、考证了多少历史。
我本来就不是学历史专业的,很多连历史学家都弄不清楚的东西我怎么可能清楚?而且文章的背景越写越是虚构,同和不同并没有太大差别,小说中说的大家过目既忘也可。
只是有时候写文的时候看到一些资料,忍不住想和大家一起分享罢了。
另外就是,万一有一些心智还不成熟、对历史也不了解的LOLI、正太们在看书,那么误导了人可就罪过了。
莫不要哪日交谈中出现诸如小野妹子和泉盖苏文年龄差不多之类的话,我可万死难辞其咎了。
注1:隋朝亡国的原因不能说完全是因为打高句丽打的,有人因为这个而称隋炀帝穷兵黩武也是不合理的,唐太宗那么英明的人也一直在高句丽上折腾,只不过人家内政搞得好,而且有隋的教训和铺垫,才让这场战争成为锦上添花,而不是雪上加霜。
打高句丽有他的历史必然性。
高句丽是一个很不安分的国家,不断的对外侵略扩张,隋炀帝和唐太宗都要打它的原因就在于看出了它了狼子野心,东征之前唐太宗就说了:不遗后世忧也。
所以基本上可以将高句丽看成是东北边境上的匈奴。
如果没有碰到隋炀帝和唐太宗这么两个具有战略远见的帝王,很可能不等成吉思汗横扫中原,高句丽就要先成为另一个满清了。
另一方面,辽东地区是具有非常重要的战略地位的(这种战略意义从隋唐开始逐渐显着),君不见金、女真都是从这里发迹,日军侵华第一侵的是东北,**的解放战争也是从辽沈战役一举取得战略主动,现在东北也是受国家关注的重工业及军事要地。
(话说,满人认为东北是他们的龙脉所在,所以那时候这片地区——俗称关外——都是清廷指定的满人居住,貌似不允许汉人玷污的说。
)所以高句丽是一定要打的,辽东领土是一定要收回的。
说回隋唐。
东征之后唐太宗挂的太早了,毁灭高句丽的历史重任没完成,由他儿子搞去了。
不要看唐高宗在武则天面前软得跟泥巴似的,但征讨高句丽这件事确实是由他完成的(当然很大原因是高句丽已经被隋炀帝和唐太宗耗得差不多了),而且是大胜。
注2:历史上高句丽当然是没有扣押日本使臣团的(不过他把唐朝派去讲和的使臣关起来了)。
隋炀帝打高句丽那会儿,拿的借口是高句丽不遵臣礼,而唐太宗打高句丽的理由是因为高句丽打败隋朝扫了中原人的面子,同时因为权臣泉盖苏文弑君,作为大家长的宗主国要出来主持公道(唐太宗说:朕今东征,欲为中国报子弟之仇,高丽雪君父之耻耳。
)。
当然,真正的原因都是卧榻之侧不容有虎。
注3:泉盖苏文是于公元642年杀高句丽王,另立新君,然后自己专擅国政。
虽然这里泉盖苏文还没有弑君,但也差不远。
小野妹子的出使是607年。
隋炀帝第一次征讨高句丽在611年,唐太宗的第一次东征是644年。
为了背景需要,我故意没有让时间重合,大家不要因为小说混淆了真实历史。
注4:泉盖苏文又名渊盖苏文,因为避高祖名讳而改,虽然这里没有唐高祖了,不过我还是沿用一般习惯的说法吧。
注5:文中的那段繁冗的古文是改自唐太宗征讨高句丽的手诏,大意就是你多行不义,我要替天行道,没什么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