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决裂玄恪奔跑在皇宫的长长回廊之中,那不住倒退的红色宫柱似乎是吃人的野兽,一个个都张着血盆大口,要将这个孩子吞噬。
玄恪拼命地跑,似乎要逃离什么,似乎什么就在后面追赶着他,他冲进东宫,房门在背后轰然关上,推倒了桌子,踢翻了椅子,打破了一地的陶瓷,最后却缩进被子里。
床上锦被卷成的大茧微微抖动。
闷闷传来嘤嘤的呜咽。
不!那不是我的父皇!我的父皇又怎么会……退尽了淡漠和温柔,只剩下噬骨的妖娆。
眼中的媚丝,红唇中溢出销魂的呻吟,光洁的肌肤上遍布青红的印子,修长的腿紧紧紧夹着另一个男人的腰,玉柱挺立,臀瓣间娇艳的花瓣吞吐着粗壮的欲望,他浑身上下都是情欲的痕迹,哪里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又哪里是运筹帷幄的智者!可这样的人又美到了极致,艳到了极致,即便只是一个旁观的六岁孩童居然也感觉到身体里似有似无的热流,只是更加强烈的厌恶冲毁了这微妙的情动。
玄恪不能接受,无法接受,他一直奉若神明的父皇怎么可以摆出那样羞耻的姿势,又怎么可以发出那样淫乱的声音!而让他如此居然是他的父亲,自己的爷爷!玄恪不明白,不能明白!不,那不是我的父皇,他不是!玄恪痛苦地嘶喊,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不能容忍心中的神坻就这样崩塌,他恨,恨那个夺取了他父皇的男人,更恨那个和他父皇有着一样面容却沉醉在情欲中的妩媚美人!玄恪觉得自己快要疯了,他多么希望这时候能有一个散发的暗香的怀抱搂着他,温凉的手掌会抚摸他的背脊,用温柔嗓音叫他:恪儿。
只是玄恪知道这不可能,他渴望的那个人正在另一个男人的怀抱里呻吟,那暗香随着汗水浮动在整个花园,再多的温凉也被欲火点燃,再温柔的嗓音也沾染了暗哑……父皇,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这样……玄恪问,不会有人回答他。
没有知道答案,包括漩涡中的那两个人。
玄澈被玄沐羽抱在怀中,两个人却是站在浴池之中,他们身上还残留着欢爱后的余韵。
玄沐羽细致地为玄澈清洗身体,看着白浊缓缓流出直到没有,玄沐羽知道不能留下一点点不干净在玄澈的身体,那很可能会要了他的命。
玄澈伏在玄沐羽身上,如同每一次交欢过后一样安静。
沐羽,刚才你也看到了吧。
玄澈很突然地问。
玄沐羽没有犹豫地点头,他知道玄澈在意什么,那个黑衣的少年。
为什么不停止?玄澈淡淡地问,没有多少责怪的意思,但心里终究是不舒服的。
若是普通父子看到对方与情人的情爱,最多是尴尬,只是自己的情人太过荒唐,竟是自己的父亲,孩子的爷爷。
玄沐羽抚摸着玄澈优雅的脊线,轻轻说:他迟早要知道的。
玄澈苦笑:这个方式也太激烈了。
你是故意的?不是。
我从来不知道你有随身携带那种东西的习惯。
玄澈瞥了一眼池边的小瓶子,撇了撇嘴,不要说你想做这种事情很久了!玄沐羽低低地笑起来:我只是听说今天下午玄恪要去练武,才去找你的,担心你房里的药剂已经凝固,才带了一瓶新的。
玄沐羽想起了什么,亲亲玄澈的唇角,坏笑道,不过花园里的澈意外的热情……你休想叫我和你在那种地方再做这种事情!玄澈大叫,今天丢脸丢到家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恪儿!你让我怎么办现在?怎么办?凉拌喽。
玄沐羽不在意地笑。
但玄澈却很气恼:恪儿和我现在的关系已经很僵了,今天又让他看到这种事,你让小孩子怎么想?玄沐羽,你不要什么都不在意好不好,我和你根本、根本就是……我知道,有违伦常,但是我不介意。
玄沐羽难得收起了他不正经的态度,认真地说,你太在意别人的看法了,恪儿怎么想是他的事,你不要把所有的责任都背在自己身上,看看你现在都瘦成什么样子了,再这样烦恼下去你难道要我抱着一具骷髅说情话吗?哼。
玄澈有些羞赧地侧过脸去,却又不甘地转过头来,说,别人怎么看我可以不介意,但恪儿是我的儿子,我怎么能无视?玄沐羽抵着玄澈的额头,有时拿漫不经心的笑容,道:那就让他爱上你,等我走了,你也不会寂寞。
……片刻后浴室中传出了玄澈惊天地泣鬼神的吼叫:玄沐羽,你再敢乱说话我就永远不让你上我的床!玄沐羽带着笑意的声音夹杂在咆哮的语音之中:那你上我的床好了。
玄沐羽——呜呜!嗯,嗯……混蛋,住——啊!不要、不要这么快……嗯……所谓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合……事实证明,玄恪心中仅存的一点点孺慕之情在这个阳光灿烂的下午崩溃了。
当第二日玄澈下朝回来时看到玄恪远远站在宫柱之后,玄澈想到了昨天的事,很是尴尬和忐忑,但还是微微笑了笑,玄恪给他的反应是脸色大变掉头就跑。
玄澈的笑容僵在那儿,一瞬间,一股名为悲哀的情绪涌上心头。
连续好几天都是如此,玄恪看到玄澈掉头就跑,若实在跑不掉也是不冷不热地行礼,却半个字都不肯出口。
又过了几日,玄恪倒是不跑了,也开口说话了,只是那爱笑爱粘人的小家伙不见了,换上了一张棺材脸,一字一句都好像是用冰打出来的,又冷又硬,眼神中泄露出的情绪也不再是敬慕,换成了鄙夷与厌恶的交杂。
玄澈爱孩子,却无法得到孩子的爱,他的心很不好受。
玄沐羽看了也心疼,这日他再去清凉殿的路上意外碰到刚从太学院回来的玄恪。
玄恪厌恶玄澈,同样对这个爷爷也没有好感,硬梆梆地行了个礼,冷冷道:皇爷爷。
若是平时玄恪如何根本上不了玄沐羽的心,只是想到玄澈那焚心的样子,玄沐羽不禁多看了两眼这个孩子,看对方一副不耐的模样,心下不快,道:你怎么行礼的?这么没有规矩!哪知玄恪竟扬起头颅,对着玄沐羽大声道:最大的规矩你们都坏了,我还守什么规矩!玄沐羽怒道:你这是什么态度!你都是这么和你父亲说话的?!玄恪也是口不择言:我怎么说话你管不着!他这样乱伦背德的人不配做我的父亲!你这孽子!玄沐羽当下就是一个巴掌扇过去,玄沐羽几十年的功力放在那里哪里是好看的,玄恪就这么一巴掌被打飞了出去,所幸玄沐羽出手还有点分寸,玄恪只是嘴角被打得出血,脸颊高肿却无大碍。
玄恪大叫道:你本事你就打死我,打死我你们也清静,爱干什么干什么,没人敢管你们!玄沐羽怒极反笑,一把抓起玄恪的衣襟提到面前,冷笑道:你以为你是澈唯一的孩子我就不敢?我打死你澈最多就与我闹上几个月的别扭,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你也不用担心皇位后继无人,你泠皇叔那边可有两个儿子,个个都很优秀,我相信澈那么温柔的人肯定愿意将他们当成亲生孩子一样疼爱的!玄沐羽轻缓而邪魅的微笑,不会有人怀疑他话中的真假。
玄恪咬着唇,眼底浮上了一层水雾,他愤怒,他委屈。
沐羽!旁边传来的一声低喝打断这一老一小的对峙,玄澈急急赶来将玄恪从玄沐羽手中夺下放到地上,对玄沐羽责备道:你干什么吓孩子?又转而对玄恪说,恪儿,你有没有事?玄澈看到玄恪浮肿的脸颊,眼中闪过心疼,刚想伸手去触,却被玄恪一巴掌挥开,玄恪大叫道:我不要你碰我!玄恪一扭身就从玄澈怀里跑走了,步履有些蹒跚,却是逃命一般地仓皇。
玄澈神色黯然,玄沐羽搂着他轻声安慰:好了,不要管他了,这孩子不知好歹,不值得你如此费心。
玄澈垂眸不语,靠着玄沐羽的身子有些颤抖,禁不住伸手握住玄沐羽的大手。
好了,好了,不要管他了,你有我就够了,我疼你,你只要开开心心地完成你的梦想就好了……玄沐羽的声音低沉得像一首催眠曲,只是在这曲中每个人都强自清醒着。
玄澈能清楚地把握各种各样微妙的心理,却唯独不明白孩子的想法。
孩子心中的偶像突然崩塌,情绪不稳也是正常,这时候玄澈若是能上前多加抚慰,引导玄恪的心态变化,或许事情不会发展到日后那么糟糕,只是玄澈不明白,或者说他自己也认为父子乱伦这件事就是无法接受的,所以他妥协了,认命了,任玄恪的心如此沉下去,却没有作出补救。
或许玄沐羽是明白的,但是他没有去做,因为除了玄澈旁的事情他从来都是不在意的,也可能他就是希望玄澈从此只剩下他一个支柱吧。
太过重要的唯一很危险,危险到可能会摧毁一个人。
玄澈和玄恪的相处模式算是这么固定下来了,玄澈还是尽量疼爱孩子,只是孩子不领情,总是冷冷的,这冷着脸倒还好,只是那双完全传承自父亲的眼睛里填充的只有厌恶和鄙夷。
玄澈又不是没心没肺的人,每次自己一出现,玄恪不论之前笑得多欢愉都会迅速沉下脸来,玄澈心疼孩子,渐渐地也就少出现了。
于是两个人相处就更少了。
九月底的时候,当初随着倭国使臣团出海贸易的商队回来了,作为第一支海外贸易的大型船队,在云间港口登陆的时候引来了许多人的围观,看着水手们指挥劳力将船上一箱又一箱的大木头箱子搬下来,很多人都猜测那里面是不是装了海外来的珍奇。
那船长受了主子的暗中吩咐,特地在搬运过程中不小心打翻了一个箱子,黄黄白白的金银滚了一地,晃花了周围人的眼,整个港口都是吸气声,那船长有模有样地大声喝骂劳力:你干什么吃的,这都能打翻!快快!都给我装起来!话音刚落,就有十几个黑壮大汉围上来七手八脚地将金银装回箱子,又立刻嘿嘿抬走了。
围观的人看着远去的箱子,又想起刚才来回搬了十几次的百多口大箱,当下眼睛都直了,满脑子都是黄白之物,挥都挥不走。
不说这些港口上围观的人如何,这些箱子顺着长江进入内地,既然是露了白的财哪里有不眼红的,一路上打劫的成打的算,那船长抱着这些个箱子苦哈哈地哭喊:我的主子呀,您可害死我了!不过这支船队在长江里没人敢动,为什么?人家那船都是从龙牙星级军舰改装来的,普通的江贼开船撞上不要说打劫了,不要被反劫就很好了。
只是船队上了岸就有些麻烦,但护送的镖队是冰岚山庄的,一般人也不打他主意,一路上还算有惊无险地送到了临澹。
临澹城里的人听了消息,翘首盼着想看看是哪家的富豪如此风头,却不想这批钱财入了临澹就好像水珠进了大海,竟然悄无声息地就消失了,令人好生失望。
再说这批金银珠宝究竟失去了哪里?知道船队背后势力的人自然明白了:当然是入了皇宫,进到了皇帝的小金库里。
内务府的总管太监看着一群壮汉将一箱又一箱的金银搬入府库,眼睛顿时就直了,天哪,他管理了内务府一辈子还没有见过这么可怕的金银数量,虽说府库里的存货比这更多,但那是多少代的皇帝积累下来的,哪有这么一次性收入的?!玄澈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切,对玄沐羽感慨了一句:这算是最近最大的好消息了吧!玄沐羽调侃道:你若不做皇帝,只怕天下的财富都要被你敛尽了。
玄澈想了想,轻笑道:我做了皇帝,就要将天下所有的财富都收进我们大淼的口袋里。
玄沐羽亲亲爱人的脸颊,道:别人这么说我不信,不过由你说出来,我却不得不信。
只是你这次使用自己的名义赚的钱,要这么多金银做什么?要做天下人的表率啊。
玄澈说,那帮老家伙一个个脑子不开窍,只好我身先士卒,让他们看到了甜头,自然就有人跟风了。
况且嘛,有些赔本的生意没人做,只有我来做了。
很快玄沐羽就知道什么是赔本的生意了。
没过多久,大家就知道原来那支船队竟然是皇家的投资,数额庞大的金银财宝自然是要流入皇帝的口袋里,还没等那些个自诩高洁的腐儒们跳出来批判此举是否不妥,一个震撼人心的消息就出来了:皇帝竟然将此次获利的四成都投入了明教慈善机构中,另有三成组建了一个义务教育基金会,旨在帮助有心向学却无力支付学费的贫困儿童,至于剩下的三成,自然是再次投入海外贸易之中。
全国哗然,对于玄澈此举褒贬不一,褒的自然是他的仁德,贬的却是认为皇帝不应该插手商贾之事。
只是慈善捐助和教育基金会都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受益人群不知几何,那么一点点逆耳的声音早就被和谐掉了,又是全民欢呼的好时候,一片歌功颂德差点冲昏了玄澈的脑子。
不过玄澈还有点理智,这件事情发生之后紧接着玄澈就修改了货币法案。
这次商队在倭国的贸易掠夺了大量的银,长此以往,倭国的银将会陷入匮乏的境地,那么倭国的财政也将发生动荡。
这自然是大淼乐意看到的,但反过来说,海外贸易让大量的银子涌入中原。
如今中原地区银贵金贱,初期倒还无妨,但日后一旦整个海外贸易展开,中原的银必然大幅度贬值。
现在国库是库银,一旦银贬值,那么势必影响整个大淼的金融体系。
不要倭国崩溃了,大淼也跟着崩溃才可笑。
所以原先的货币政策不得不改。
国库由库银变为库金,小范围内试行纸钞,纸钞价值直接与金价挂钩,大淼将逐步取消金银的市场流通。
有了皇室的带头作用,各大商行、贵族都蠢蠢欲动,只是苦于没有强大的船队无法出海。
这时朝廷仿佛看穿了这帮子人的心思,竟然开放了部分造船技术,允许民间船行在保密法框架之内建造符合标准的海船。
这项政令引来的无数非议,但更多是那些商人们从脑子里迸出的金火花。
这时皇室的船队——远洋贸易商行兵分两路,一路继续前往倭国冲击倭国金融业,另外一路却是往下而下,去了南海,也就是吕宋、安南一带。
不论怎么说,汉族对于大海始终有一种畏惧心态,没有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后面的人永远不会跟上,而玄澈要做的,就是撬开螃蟹的壳。
注1:关于货币政策的那段文字,基本上道理是正确的,但是我对这方面没有深入了解过,自己也比较糊涂,除了库银改库金我是可以确定的,其它的措施我就不敢肯定是否正确(特别是发行纸钞这一项,做不好的话会引发很可怕的后果)。
第104-105章104、叛逆玄恪的生活很规律,上午习文,下午练武。
玄澈的生活也很规律,上午办公,下午休息或办公。
到了晚上两个人都是入夜就睡。
两种规律的生活几乎没有交集,若非特意决不会见面。
玄恪的生活里突然少了欢喜的一块,多出来的憎恨却无法将它填满,玄恪觉得生活很空虚,以前觉得很有意思的书突然没了意思,因为自己再怎么看那个人也不会在意——当然,自己也不需要他在意。
练武更是又辛苦又枯燥,反正也不会那个人也不会考验自己了——当然,自己也不需要他考验。
反正就是原本有趣的都没了趣,原本无趣的就更无趣。
玄恪整天臭着一张脸,觉得看谁都不顺眼。
太子不高兴,周围的孩子们也忐忑。
皇帝没有纳妃的意思,就这么一个儿子,又聪明又可爱,皇帝疼得不得了,那日后登基是铁板钉钉的事。
此时正是拉近关系的好时候,这帮人小鬼大的小公子们一个个都拧着眉头想方设法要逗太子高兴。
一帮小公子们围在一起眼色乱飞,然后推出了一个代表。
那白白净净的少年走到玄恪面前,鉴于最近太子脾气不好,那少年小心翼翼地问:殿下,怎么心情不好呢?玄恪瞪他一眼,道:要你管!少年身子缩了缩,嘿嘿笑了几声,又不怕死问:殿下有什么不顺心的事说出来,也让祝尧给你分分忧啊。
他这么说着,其它孩子接二连三地围上来,七嘴八舌地说要分忧。
玄恪看看他们,说:祝尧,我心情不好,你有什么好玩的东西?那名为祝尧的少年想了想,说:宫里有什么好玩的我不知道,不过宫外好玩的东西可多了。
玄恪被说得有点动心了,却还是说:宫里什么没有,宫外有什么好玩的!祝尧笑道:宫里虽然奇珍异宝多,但是哪里有宫外热闹啊!街上有很多卖艺的人,什么唱戏的,吞剑的,调教猴儿龟子的,还有很多茶楼酒楼呢。
玄恪不屑地撇嘴:外面那些厨子哪里比得上御厨?而且那些卖艺的,我要看,招入宫不就好了,何必出宫!祝尧说:殿下这可就不知道了。
宫里的御厨手艺是精致,用料也最好的,可是有些模样粗鄙的点心或者是时令菜他们就不敢做,粗鄙的点心怕上不了台面,而时令菜怕主子们爱上了,若是到了没有这菜的时候做不出来要杀他们头,所以宫里的菜色可是少了很多乐趣呢。
有这样的事?玄恪还小,自然不知道这些事情。
事实上大部分从小生养在皇家的人都不晓得这些私底下的事情,主子有主子的生存手段,下人们自然也下人们的生态环境。
祝尧点头:当然,不过这也是些陈年旧事,现在有那什么温室大棚、反季节蔬菜的东西,贵是贵了,不过以陛下那样的敛财手段恐怕也算不了什么大事吧。
祝尧说到皇帝有些激动起来,竟没有发现玄恪变了脸色,居然还在说,听说上次陛下投资的海船出海一趟就赚了好几十万两呢,居然七成都捐出去了,我太崇拜陛下了!玄恪不悦地冷哼,道:你要崇拜去清凉殿,不要在我这儿满口臭气!祝尧一愣,问:殿下,您不会是和陛下吵架了吧?玄恪大怒:我和父皇的事要你管这么多,你再不闭嘴我就把你赶出去!祝尧立刻消了音,半天才啜啜道:那殿下还要出宫不?玄恪眼珠子一转,大叫:要!当然要!皇子年满十三之前是不能出宫的,要出宫就要有皇帝的手谕。
不过皇子的下人在有皇子令牌的前提下却可以出宫。
玄恪不想去见玄澈,也不知道该拿什么理由说服玄澈放他出宫,便在第二天早晨让太监去方休明那儿请假,说是生病了。
玄恪一向表现良好,方休明没作他想就点头答应了,却不知此刻玄恪已经穿上了太监的服饰,带着太子的通行令出了宫。
一出宫就看到祝尧在外面等着,他们上了准备好的轿子,玄恪在轿子里换了衣服,祝尧便拉着他下了轿子,说是这大街就是要走着逛才有意思。
这两个小孩就这么沿街走着,确实看到了一些稀奇玩意儿,只是玄恪并不满意,眼睛到处乱飘,突然看到了一个精美绝伦小楼,便指着楼拉着祝尧问:那是什么?祝尧顺着看过去,笑道:那边是花街,那是花街里最高级的馆子,叫月露坊。
玄恪哪里知道这些东西,傻乎乎地问:花街?卖花的?祝尧已经十一岁,住在城里的贵族孩子对这些知道的总是比较多。
他心思一转,笑道:是啊,只是卖的是美人花、后庭花。
看玄恪还是没明白,祝尧便说:就是青楼。
玄恪懂青楼是什么,没有祝尧想象中害羞或震惊的反应,只是问:女人?有没有男人?祝尧反而有些吃惊了,但还是说:有,只是月露坊没有,好男风的话要去菊苑,那儿才是南馆。
玄恪想了想,道:带我去菊苑!说着他就要往花街的反向走,祝尧慌忙拉住他大叫不可:殿下不能去!玄恪挑眉不悦道:为什么不能去?看太子似乎有些不高兴,祝尧连忙松了手,陪笑道:殿下千金之躯怎么能去那种肮脏的地方?更何况你才六岁呢,那么小……后面的话祝尧自然是不敢说出来,但眼睛却忍不住往玄恪两腿之间瞄了瞄。
玄恪没注意到祝尧一样的目光,他在心中冷笑:脏?能脏得过皇宫,脏得过那两个人吗?那样肮脏的地方我都住了六年了,何况这小小南馆!如此想着,玄恪径直走向花街,抛下话说:你若不来我就自己去!祝尧哪里敢丢下太子一人在街上乱走,只能跟上……上午下朝后不久,方休明就来求见。
玄澈有些纳闷,这时候方休明不是应该去给玄恪上课了么?方休明行了礼,便问:陛下,听说太子殿下生病了?玄澈一愣,惊讶道:什么时候的事?方休明脸上转过数种颜色,最后沉了声音:殿下已经三天没有来上课了!玄恪连续三天上午都没有去上课。
第一天说是生病了请假,方休明也没在意,季节变化的时候确实容易生病。
第二天说是病还没有好需要修养,这时候方休明已经有些疑惑了,如果玄恪真的生病了他不应该一点消息都没听到,而且看皇上似乎也没什么反应的样子。
到了第三天玄恪居然还是称病不来,方休明就到东宫去探望,但太监守在门口坚持声称太子殿下在休息,不让他进去。
方休明作为外臣不好硬闯太子寝宫,就来找玄澈弄个明白。
玄恪一直很乖很懂事,玄澈也比较忙,所以玄澈的教育方式倾向于让孩子自由发展,他只是在必要的时候匡正一下,和玄恪的关系好的时候就没有天天过问,现在他们关系那么僵,彼此的联系就更少了,玄澈直到这时候才知道玄恪竟然三天都没有去上课了。
玄恪也是懂得看人,方休明是外臣文官,不会没事就和皇帝唠叨家常,而林默言就不一样,林默言是跟着玄澈从小长大的心腹,他和玄恪的关系跟叔侄一样,玄恪若是下午不去练武,当天就会被林默言告到玄澈那边。
所以玄恪每天上午不见人,下午却乖乖练武。
玄澈问了林默言,就知道玄恪每天下午都有认真练武,如此说来决计不可能是生病。
玄澈这次真的是生气了,玄恪才六岁,就已经会逃课撒谎了,长大了还怎么得了。
玄澈匆匆处理完政务来到东宫,果然看到玄恪的贴身太监长薄守在门外,看到自己来了脸上闪过一丝慌乱。
玄澈也不跟他废话,直接问:恪儿呢?长薄眼神闪了闪,强作镇定道:殿下病了,还在里面休息。
玄澈也不说什么,直接去推殿门却不想被长薄拦住,玄澈盯他一眼,长薄慌忙跪下,道:陛下恕罪!但殿下真的……朕知道,朕看看生病的儿子有什么不可以?玄澈说着一把推开长薄进了门。
玄恪内功不深,这安静的房间中要听出他的呼吸对玄澈来说算不得难事。
一进门,玄澈就感觉到屋中无人,看向那床榻,却有一个形似人体的小小拱起,玄澈更加不悦,上前掀开被子,果然只看到几个软垫堆叠在一起。
玄澈回身看到长薄跪在地上,便问:太子呢?长薄颤抖着不敢回答,只是一个劲地磕头。
你起来。
玄澈走到外室就着茶几坐下来,森耶为他斟上一杯热茶,玄澈抿了一口,道:朕就在这儿等着。
森耶,带他出去。
森耶应了,拖着长薄出去,顺手把门带上。
森耶将长薄拖到角落里狠狠拧上一把,厉声道:好你个长薄,跟着太子翅膀长硬了是不是!居然连陛下都敢骗!长薄吃痛,委屈道:森耶公公啊,太子殿下逼着小人的命吩咐的,小人哪里敢不做啊!陛下仁德,冒犯了他顶多挨顿打便是了,太子殿下却是心狠手辣,您也知道他和陛下闹翻了之后心情就一直不好,这有什么怒气都冲着小的们来,这段时间东宫的人都不知换了多少,小人上次还被罚了一顿,这旧伤还没好,小的怎么敢再触殿下的霉头啊!森耶听了也是吃了一惊,倒没想到一直觉得挺乖巧的小太子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恶毒了,又想想陛下和太上皇那事对一个孩子确实太刺激了,当初自己刚听说的时候也吓了好大一跳呢。
森耶想着笑了笑,抚慰性地摸了一把长薄刚才被拧的地方,道:算你委屈,但你也不能由着太子的性子来。
将来这江山可是要由太子坐的,你这样帮着他做坏事,陛下怎么放得下心?陛下和太子的感情算毁了,但陛下可没放松对太子的要求,你这般做事,迟早有一天让陛下将这东宫的人都给换了,你也落不得好下场!长薄连忙赔笑道:我这不是一时糊涂嘛!那今天这事……森耶看他一眼,冷笑道:看看等会儿太子回来怎么给陛下交待,若是交待得好了,你顶多就挨顿罚,我给你说说情休养两天就好了。
若是交待不好,哼哼……长薄当即冷汗就出来,急道:完了完了,森耶公公这回太子肯定交待不好了!森耶也沉了脸道:太子究竟去干什么了?长薄苦着脸道:这几日殿下都是随太学院里几个小公子出去了,小的也不知他们去了哪里,只是殿下回来时身上都是脂粉气,还有些酒味,小人以为、以为……森耶气得往长薄腿上狠狠踹了一脚,大骂:你这没用的东西!那种地方是殿下能去的吗,你不阻止还不通报,等殿下回来看你怎么死!森耶公公救命,森耶公公救命啊!森耶不再理会长薄的哭嚎,殿下居然翘课偷跑出宫,还去那烟花之地,陛下生起气来可是半点情分都不讲,这知情不报的长薄能不能活过今天都是个问题,搞不好整个东宫的人都要陪葬!但这些都不是森耶担心的,现在森耶就担心陛下气急攻心,莫要再伤身才好。
玄澈就在东宫里坐着,拿了些书桌上的书翻看。
那书都不是太新,边角磨得有些卷了,书里遍布了充满稚气的笔迹。
玄澈认真看了看,果然是玄恪的旁注。
又翻了书架上的书,每本都少不了这样的痕迹,看来玄恪是将这些书都看过了。
虽然玄恪逃课这件事让他很生气,但是看到玄恪有认真读书,玄澈多少还是有些欣慰。
玄澈便这么慢慢看起玄恪的笔记来,想从中一窥玄恪究竟学得怎样。
森耶教训了长薄,端着些许糕点来到玄澈身边,为他换了茶水,道:陛下,您吃点点心,殿下恐怕没这么快回来。
玄澈只是喝了一口热茶,问:他去哪儿了?森耶不敢实话实说,只道:是出宫去了,和太学院里的一些小公子出去的。
玄澈看了一眼森耶,似笑非笑。
森耶顿时除了一声的冷汗。
所幸玄澈没有再问,不然森耶还真不知该说还是不说。
就这么等到了午时,外面传来沓沓的脚步声,就听到一个还带着稚气的声音叫嚷道:长薄!热死了,我要沐浴!长薄那带着颤音的声音回道:殿、殿下,您要不先回屋坐会儿……玄恪不快地说:叫你准备你就去准备,哪里来这么多废话,我要进屋就进屋,你闭嘴!是是,小的这就去。
长薄慌慌张张应了,听脚步声似乎是离开了。
玄恪看着长薄跑走的背影不屑地撇撇嘴,砰的一声踹开门,提着脚就跨进门来,却不想抬头就看到玄澈坐在大厅中央,皱着眉头,满脸的不悦。
玄恪想到自己所做的事情一下子心就慌了,人停在了门口,一脚跨在门槛内,一脚留在门槛外,不知该进该退。
恪儿,过来。
玄澈淡淡地说,但玄恪已经听出了他话中隐隐的怒气。
玄恪脖子一缩,近乎是本能畏惧,后脚跟着进了门,却突然想到这个父亲与爷爷之间的苟且之事,顿时心中怒气大胜,畏惧之心也没有了,心道: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如此想着,玄恪瞪了一眼房里的人,冷哼一声,竟然转身要走!玄澈大喝一声:站住!玄恪一吓,倒真挺住了脚步。
又听玄澈厉声道:过来!玄恪身子顿了顿,犹豫了一下,往前走了两步却又倔强地不肯再走。
父子俩这么对峙了片刻,玄澈叹了一口气,起身走向玄恪,缓了语气,道:恪儿,我和你谈谈。
当玄澈快走他面前的时候,玄恪退了一步,咬着下唇蹦出话来:不要!玄澈一愣,玄恪突然转身跑出大殿。
玄澈追了出去,在走廊上拉住玄恪,喝道:恪儿,不要胡闹!玄恪扬起下巴瞪着眼睛大喊:我没有胡闹!玄澈气道:那你为什么欺骗老师逃课?!我——玄恪一时语塞,却突然叫道:那样无耻的事你都做了,我不过是逃课有什么大不了的!你这!玄澈气得脸色惨白,胸口不住起伏,半天才说,我无耻,你就可以堕落是不是!玄恪心里一颤,嘴上还是硬道:我没有!还嘴硬!你小小年纪做什么不好,去做这个?!玄澈在玄恪脖颈上抹了一把,玄恪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看到玄澈放在他眼前的手指上沾了一抹胭脂红。
玄恪立刻明白了,原来不知什么时候那烦人的娼妓在他身上留下了印记。
被揭穿了玄恪只是红了红脸,却扭过头去,不屑地冷哼。
玄澈板着他的肩膀气道:转过来,看着我!玄恪不看,咬牙切齿道:你是什么人,我干什么要看你!玄澈厉声喝道:我是你父皇!父皇?玄恪似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话,转过头来,眉毛挑起,像极玄澈的眉目里满是不屑,他冷冷地说,不,你不是!我的父皇是天下最强最完美的人,才不是你这个无视伦常、只知道在男人身下呻吟的贱货!说罢,感觉到肩头扣着他的力道松了,玄恪当即拂袖而去,根本不看玄澈脸色。
玄澈眼前发黑,心头剧痛,肺部撕裂的疼痛,有什么甜腥的东西不可控制地随着剧烈的咳嗽冲上喉头,玄澈下意识地伸手捂上嘴,却无法阻止腥热的喷出。
森耶无助地扶助主子,为他抚背,心痛道:主子,您这……玄澈咳得半点气也出不来时才堪堪停止,温热的血从指缝中泄出,粘稠的,在空中拉出一根细丝最后落在玄色的长袍上,只留下一个暗色的痕迹。
刺目的红,风过时一阵冰凉。
玄澈惨笑一声,他这病倒好,不论怎样的伤怎样的痛,只要呕出这口血便能平复了,这一口血最多不过一个小茶杯的量,这人身体里的血都放出来大概能有一盆,看来这伤这痛再多受几次也死不了人。
森耶不知玄澈心中想到这些有的没有的事情,只顾着递上帕子小心为主子擦拭血迹,愤然道:太子殿下太过份了,怎么能这样说您……他说得倒也没错,我不配做他的父亲。
玄澈淡淡地打断了森耶的话,没有起伏的语调里听不出喜怒哀乐,只是这样的话说出来任谁都要心酸,玄澈又说:将这衣服和帕子处理掉,不要让沐羽看到,今天的事,谁也不准说出去。
森耶愕然:可是主子您……森耶,我是主子。
玄澈淡淡地说,却是半点反驳的余地也没有。
是。
森耶只能无奈地应了,取过帕子退了下去。
玄澈无力地靠在墙上,轻叹了一口气,扶着墙缓缓向前走去。
恪儿,我们终究还是到了这一步。
105、清醒玄澈离开东宫不久,玄恪就回来了,他看到玄澈不在,说不出是轻松还是失望。
玄恪进到卧房,看到小狐狸蹲坐在茶几上,黑沉沉的眼睛直直盯着他,满目的怒火。
玄恪心情不好,不快道:梅花,你这么看我做什么!你背叛了澈!小狐狸愤怒地嘶吼,但听到玄恪耳朵里却是一阵的呜呜声。
玄恪一愣,又问了一句:梅花,你说什么?不要学狐狸叫,我听不懂。
小狐狸冷冷地说:你当然听不懂,你再也不会听懂了!依然是几声呜呜,玄恪这才有些失措,他惊慌地抱起小狐狸,急急问道:梅花,你怎么了?为什么我听不懂你说话了?小狐狸愤怒地嘶喊,即使玄恪听不懂它发泄他的愤怒:因为你背叛了他!你背叛了天下最纯净最爱你的人!你不配听我说话!澈澈没有你这样的儿子,你不配!你不配!小狐狸像是要摆脱什么肮脏的东西,奋力从玄恪手上跳走了,跑到门槛上时回头露出一道鄙夷的眼神,然后头也不回地跑了。
玄恪一阵错愕,呆立在原地看着空无一物的大门外,突然明白了小狐狸为什么不理他,又想起那日听到婉转呻吟,心头火起,一拳打在桌子上,怒道:为什么?那个贱人有什么值得你维护的!玄澈回到清凉殿,躺了一会儿让自己平静下来。
他将这段时间来的事情想了又想,突然觉得有几分晚景凄凉的感觉,原来被孩子抛弃的父母是这种感觉,难怪前世在养老院里看到不少老人明明身子还算健朗,那眼神却已经灰败,如果他们的孩子有来探望,便好像是枯木逢了春,一下子绽放出了所有的生命力。
玄澈想着想着却又惨笑:并非是孩子抛弃了自己,而是自己一早就抛弃了孩子。
若非自己这些不伦之事,那聪明可爱的孩子又怎么会变成这样。
说到底,还是自己负了孩子。
今天又去了一口心血,不知这心口里还有多少血可去,莫不要赶在沐羽前面匆匆去了才好。
玄澈如此想着,说不上是安慰自己还是揶揄自己,总之心情是慢慢沉下来了,脑子里那些有的没有的事情渐渐理出个头绪,又想起玄恪的事,皱起了眉头。
刚才和玄恪那样吵了一架,倒把正经事忘记了。
玄澈挣扎着想从床上起来,起来是起来了,可手脚无力,好容易走到书桌边坐下,叫来森耶:叫太子过来。
森耶心下一颤,不明白玄澈这是什么意思。
玄澈向来称呼那孩子做恪儿,从未叫过太子,不知这时突然改了称呼是有什么含义。
森耶应了,叫人去传。
一刻钟后,玄恪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来了。
他给玄澈行了一个标准的拜礼,面无表情地说:参见父皇。
免礼,坐这边。
玄澈一边说,一边自嘲:以前这孩子从没有这么规矩。
玄恪在玄澈指着的椅子上坐下,微垂着眉目,很是冷淡。
玄澈看到他这样子没有不高兴是不可能的,但既然他们的父子关系已经破裂,玄澈便不再奢望什么亲密无间的戏码。
玄澈开门见山地说:知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玄恪身子一震,猛然抬头看向父亲,后者面容严肃却也淡然。
玄恪抿抿唇,低头道:不应该撒谎,不应该偷跑出宫……不应该以下犯上。
最后这句话玄恪没说,他不想说。
但显然玄澈并不在意这一点,他点点头,说:好。
那我再问你,你为什么要出宫去那种地方?好奇?玄澈当然不会认为玄恪这半大孩子去青楼是为了解决生理问题。
玄恪不作声。
那日他出宫去了菊苑,见了两个小倌,没多久就无聊地回来。
第二日却突发奇想又去,同样点了两个小倌,却要他们当着自己的交欢。
看了一场活春宫,居然唯一的触动就是这二人比不上父皇和皇爷爷好看。
玄恪不甘心,第三日去了月露坊,点了一个龟奴一个妓女,同样看了一场男女春宫,结果看了一半就没兴致,回到宫里,没想到事情败露和玄澈吵了起来。
现在玄澈突然问起为什么要去,玄恪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可能是好奇。
玄澈看玄恪脸色变了变,知道自己猜得差不多,便说:你要出宫,我不拦你,明天我就吩咐下去,太子想出宫不必拦着。
你要去青楼,我也不拦你,月露坊和菊苑都是我的产业,你空着手去我也可以让他们给你最好的伺候。
不过你最好想明白,你自己究竟在干什么。
玄澈看玄恪阴着脸似要开口反驳,猜也猜得到他要说什么,便不容分说打断他的话,道,我是我,你是你,你不屑我的行为不代表自己就可以跟着堕落!我很清楚我在干什么。
我和你皇爷爷之间关系不影响我成为一个好皇帝,而你呢?撒谎,逃课,嫖娼,你把太子放在什么位子上?玄恪撇撇嘴,有些漫不经心。
玄澈轻轻笑了两声,道: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但不代表我就要把这个国家给你。
玄恪震惊地抬起头,盯着玄澈,似乎想要看对方是不是在撒谎,但他失望了,这个男人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这不是恐吓,这是声明!玄澈说:我不介意天下姓什么,你合适,我就让你做这个位子,你不合适,我就找其它人。
我是你父亲,我可以给你衣食无忧的生活,内务府和通川商行的财富足够你挥霍一辈子,家你怎么败都可以,但这个国家,这个民族——我不能给你玩!你玩不起,我也玩不起!玄恪从未见过如此严厉的父亲,那一字字都打在心上,震得他身体发麻。
玄恪,你怎么恨我厌我我都受了,这是我对不起你的,但你不能对不起你自己。
你要堕落我拦不住你,你也觉得我没有资格拦你,但你好好想想自己是什么身份,想想国家对你是什么,想想除了憎恨之外你还有什么可以做,想想乔灵裳做你老师的时候我教过你什么!你要真想不明白,过了今天你就不必住在东宫了!玄澈是动真火了,话说的极重,玄恪面无人色地被森耶带出去,但玄恪出去了,玄澈喘着气瘫在椅子上却又后悔了,六岁的孩子面对那样大的变故,自己还这样刺激他,也不知要多伤心。
想起刚才玄恪铁灰的脸,玄澈忍不住想去安慰,可起身走到门口又折了回来,停顿了片刻,又要走出去。
如此来回了三四次,最终还是回到了卧房里,叹了口气,毫无形象地半个身子趴在床上,用被子蒙着头在床板上捶了又捶。
玄澈正在内疚自责的时候,一双手将他从被子拉了出来,玄沐羽将他抱在怀里责备道:你干什么趴在这里,想闷死自己吗?沐羽……玄澈有些委屈,抱上玄沐羽在他颈窝里蹭蹭,说,我刚才会不会骂太重了?玄沐羽居然点头:话是有点重了。
不过那小子冥顽不灵,不说重点他不明白。
玄澈担心道:可是他万一想歪了怎么办……玄沐羽失笑道:想歪?能歪哪里去?一个六岁小孩你还怕他逼宫不成。
朝廷立内内外外都是你的人,你怕什么。
我不是怕他篡位,他若真有能力把这位子抢去,我也可以放心跟你去隐居。
我是怕……玄澈叹气,恪儿心智不成熟,因为我和你的事而生气就算,我就怕他为了这个位子而嫉恨我,我不想让他被权力扭曲了,这样的人坐上这个位子我也难以放心,更何况……他若这样,如何能教出优秀的接班人……你啊,总是想太多。
玄沐羽轻弹一下玄澈额头,却见玄澈始终愁眉不展,知道玄澈为了孩子是操透了心,这件事若没个好的结果只怕他一辈子都放不下。
国家如何、未来如何玄沐羽是不会关心的,但玄澈若是一直这样忧心忡忡,只怕寿命又要短上几年。
玄沐羽无法,便说:你不要想这么多了,你担心的话,我去和玄恪说说。
你?玄澈抬起头露出一脸惊讶。
玄沐羽什么性子他还不知道,居然会帮忙?莫非要下红雨了?玄沐羽不悦地咬一口玄澈微张的粉唇,道:你这是什么表情,不相信我么?我不相信——玄澈的表情分明这么写着。
玄沐羽只能无奈地摇头,说:那小破孩的事情害你连做爱的时候都不专心,我能不解决吗?……就知道会这样,这人的脑子除了精虫只剩下精虫。
玄澈再一次决定忽略这个满脑子都是色情玩意儿的男人。
说是这么说,不过玄沐羽这人还是有一个好处,答应了玄澈就会去做,而且一般都做得很好。
就像上次处理奏章,后来玄澈看了一下,十分怀疑玄沐羽是不是趁他睡觉的时候把他脑子挖出来用了一下又放回去了,怎么能处理得那么完美呢。
玄沐羽看着玄澈平复心情后就去了东宫,看到玄恪傻愣愣地坐在那儿,脸色灰败,就知道今天这打击是够大的。
玄沐羽没什么同情心,捏起玄恪的下巴强迫对方看着自己,说:想明白没有?玄恪才从清凉殿回来,加上路上的时间也不过半个时辰不到,怎么可能想明白,反倒真让玄澈猜中了几分:他想歪了。
不论玄恪原来怎么想,但旁人总是在他耳边说:你是皇帝唯一的孩子,日后皇位肯定是你的。
如此听着听着玄恪也理所当然地认为,那皇位以后就一定是我的。
哪里想到今天突然被告知:你未必能坐上这个位子。
玄恪如遭雷击,脑子里一片空白,如果说先前只是信仰被毁由爱生恨,现在却是冒出了怨。
怨比恨更可怕,恨最多让人在一个方向上疯狂下去,怨却会扭曲了一个人的思想,错是错,对也是错,没有了理智没有了客观,真实落在眼中也会变得不真实。
皇宫中的怨最多,所以这皇位上的扭曲也最多。
玄澈怕就怕,这扭曲要陪葬了一个国家。
玄恪有些怨了,怨自己明明是那人唯一的孩子,为什么宁可将江山给旁人也不给自己;怨那人抛弃了自己,现在却还要剥夺自己的权力。
玄恪钻在一个牛角尖里不肯出来,看向玄沐羽的目光呆滞中带着几分怨毒。
玄沐羽不喜欢这样的目光,指尖的力道大了点,痛得玄恪皱起了眉头。
玄沐羽却好像没有看见,捏着那下巴摇晃玄恪的脑袋,说:别冒出那些莫名其妙的念头,你父皇教你的你都学到脚上了是不是!玄恪一愣,听玄沐羽冷冷道:你三岁的时候澈回来,从那时候起他就给你灌输各种治国的念头,监督你的课业,培养你的能力,你觉得澈要把国家给别人的话,会这么费心调教你?玄恪听了不说话,咬着唇,眼中的怨气确实散了。
他不笨,只是有时候被感情蒙住眼睛,看不清事实了。
玄沐羽指尖稍稍松开了一点,继续说:你也不看看你现在什么德行,才六岁逛什么青楼?澈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通川商行都已经遍布全国。
他第一次去青楼是什么时候?八岁。
干了什么?为今天剿灭雄单定下国策!再看看你自己做什么?被你父皇宠坏的小破孩,你有什么资格指责你的父皇?你要能将国家治理成现在这样,你就算把天下所有的男男女女都收进后宫也没人管你!玄恪不服道:但那些人里面没有我的父亲!玄沐羽毫不在意:我知道,乱伦背德是不是?对,澈是对不起你,他不是一个好父亲,那你敢不敢说他不是一个好皇帝?玄恪不说话,他不想承认那个男人的一点优点。
说啊!有胆子骂没胆子承认是不是!玄沐羽逼着玄恪抬起头,骂道,你这个废物,你也配做澈的儿子?你父亲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你看他有在这件事情上回避过没有?哪像你,连别人一个好处都不敢承认,澈教你的客观公正都跑到哪里去了?废物!玄恪被骂得满脸通红,大叫:我不是废物!我承认,他是一个好皇帝!是好皇帝——可以了吧!那又怎么样!玄沐羽轻轻一笑,松开手,道:那就是了。
他的财富足够让你挥霍一生,他何必把他投入了一生心血的江山给你毁着玩?他是个好皇帝,他不能对不起天下,你现在这个德性不要说澈不放心你,就是我在那个位子上也不敢把国家给你!你不怕别人说你是亡国之君,我害怕别人说我识人不明呢!玄恪怔在那儿,玄沐羽将他推回椅子,像是要拍掉什么脏东西一样拍拍手,道:你自己好好想想,你能不能让人放心,有没有资格接受那位子,你要怨要恨往自己身上去,别在那儿想什么有的没有的事情。
不要父爱也无所谓,我巴不得澈不要管你,省得连做爱都要听到你的名字,烦都烦死了!玄沐羽轻飘飘地就走了,留下玄恪咬牙切齿,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却又不可抑制地闹个大红脸。
玄澈要知道玄沐羽是这么和玄恪说的一定会找块豆腐一头撞死,但玄沐羽知道这话要是让玄澈知道自己的性福肯定没了,于是回来只挑了些能说的说,还把自己说得谆谆善诱,虽然玄澈不相信,不过玄沐羽既然说了一切顺利,玄澈也就放心了。
玄沐羽的手段虽然激烈,但不得不承认效果很好。
第二天一早玄恪就跪在玄澈上朝的路上,叩大礼,虽不说话,但也足以让玄澈明白他道歉的意思。
随后玄恪又向方休明告罪,如果不是皇宫里没有荆棘只怕他要上演负荆请罪的戏码了。
玄恪的眼睛变得很认真,很难想象一个六岁的孩子露出坚毅的神情是什么模样,但玄恪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是从冰变成了铁,同样是冷、硬,但更多了强韧。
当真是一夜长大了。
是的,也该长大了,都六岁了,哪个皇子长到六岁还躲在皇帝羽翼下的。
但玄澈还是心疼。
玄恪对玄澈的态度依然冷冷的,但他仅仅是排斥作为父亲的那个玄澈,当玄澈以皇帝的身份存在时,却是玄恪努力的目标,一个位于巅峰上的旗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