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上,舒乙担忧地看着我,你脸色很差,办理完登机手续,候机室里,我孤独地坐在一张椅子上茫然地望着透明窗外。
舒乙递给我一瓶水,我摇摇头,皱起眉头。
先说说慕夜吧,到底怎么回事。
舒乙自己喝了口水摇摇头,咳,你们家的宿敌。
路凯程。
跟他有关。
上个月不是跟你说过慕夜去竞争物理竞赛资格,他又摇摇头,是宁林的。
这样,除了生物竞赛资格,物理、数学,都是宁林的,这下,别人就以为慕夜‘嫉妒’地发狂了,那天,……舒乙停了下,宁林现在躺在医院里,人像傻了一样,他身体多处骨折,而且,下体,受过侵犯,我一下站起来!不可置信!不会是慕夜!!当然不会是慕夜!舒乙坚定地望着我,他拉着我坐下来,可,路凯程象发疯了一样认定是慕夜干的!所以,即使路唐也介入了,他不罢休,非要把慕夜送进局子里,还阻止他父亲去保释慕夜,你没看见,他真象疯了一样,……他干嘛这么激动?!说不定是他……我看见舒乙摇头,出事那天,他确实在学校。
而且,就在那天,有人看见慕夜和宁林有过肢体上的冲突,他们两是一前一后离开的学校,就是这点,路凯程揪着不放,认定是慕夜!因为,之后,慕夜和宁林去了哪儿确实没人知道,不会是慕夜,不会是他,我摇着头非常肯定!我想信我弟弟绝不会做这样的事!一定是阴谋!彻头彻尾的阴谋!他们路家就这么容不下我们姐弟俩?!慕夜怎么说?我弟弟向来敢作敢当,他的话不会有假!哪里还见得着慕夜?他被带进公安局后,就一直以嫌疑最大的单独收押,路家的律师可能见过他,外人见不到,所以说,我们着急啊,你前段时间要生产,大伙儿商量着就不敢来跟你说,可现在,……难道要眼见着慕夜去坐牢?你知道,路家的律师怎么可靠?当然不能用他们家的律师!他们家冤枉人还求他们家?!我悲愤地无以复加!眼睛红得酸疼地厉害!这是什么世道!什么世道!!天地之大,我们姐弟俩就这样不招人待见?为什么都要来害我们?!家产被他们夺了占了!屈辱地寄人篱下,……难道还不够?还不够?!我把头深深埋进双膝间,咬紧着牙。
不能掉泪!哭有什么用?!没人这样好欺负,大不了鱼死网破!我下定决心,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伤害过我弟弟的人!任何一个!飞机晚上七点到达的武汉,我们直接去到江岸分局,你们不能见他,我是她姐姐,麻烦您,我只是想见他亲耳确认几件事情!不行,此案正在调查,他不能见家属。
我冷冷地望着那个警察,没多说什么,转身走出。
看来现在确实只有律师能见到他,舒乙说,慕夜应该已经见过路家的律师,他有权利提出换律师,为什么他没有提出?我现在很冷静,一路上,我什么都想得很清楚,慕夜当然也会知道路家的律师不可靠,为什么不申请调换?也许,路唐确实不想把事情闹大,路家的律师是站在路唐这边的,他们会为慕夜辩护,我哧笑,那路凯程毕竟是他亲儿子,养子和亲生之间,你会将就谁?他不想把事情闹大,为面子,这都可能,可我弟弟毕竟坐了几天牢,这洗不掉的污点……路唐有办法洗掉……那又怎样?!我弟弟就活该这样被他们家冤枉?我也意识到此时自己有些歇斯底里了,皱着眉头摇摇头,舒乙,对不起,我心太乱,舒乙拍了拍我的肩头,我知道。
我认为现在当务之急,是要先想法儿见到慕夜,问清楚到底那天发生了什么,我们才好着手该去怎么做,我点点头,揉着发涨的太阳穴,想着,先去见见那个宁林吧,你要去见他?他现在象傻了一样,我们去过几次……去见见吧,傻不傻要见到了才知道。
我阴郁地抬起眼。
137病房的味儿让我不舒服,因为,会想到害虫。
微皱着眉头跟着舒乙进到一间高级病房,里面一个保姆模样的女人正在轻手轻脚地清理花瓶里的鲜花,阿姨,我们是宁林的同学,来看看他,舒乙说,那女人点点头,拿着花出去了。
房间里只剩下病床上一个蜷缩成一团的男孩儿。
我走过去,歪头看着他。
他趴在床上,左臂骨折还打着石膏,整个脸埋在枕头里,前额的发丝遮住了他的眼睛,我没做声,冷着脸伸手过去扒开他额前的发,脸庞露出来,是个美人儿,可,让我恶心,说他和裴满象,可终究连裴满一个小指甲都比不上,裴满是路凯程一辈子都得不到的,他这么容易就上手?让个路凯程为了他发了颠……我讥诮地冷哼了声,这时,男孩儿突然睁开了眼!他望着我,说实话,眼睛真清明,确实纯的无一杂质,……我也就这样望着他,不惊讶,不躲避,眼神充满讥诮,你很漂亮,适合做下面,我突然说,还轻佻地刮了他的脸蛋儿,他不做声,还那样望着我,挑了挑眉,安适地坐下来,也不看他,弯起唇,曼妙不羁,生命妈的太短了,比小鸡鸡还短。
在街上瞧见过几十个好看姑娘,摸过几只柔软的手,看过二十来届世界杯和奥运会,开坏三四辆车,睡塌一两张床,喝掉六千瓶啤酒和五百瓶五粮液,用光一千多管牙膏和手纸,挣几百万再花掉几百万,你我就此无疾而终,尘归尘,土归土,乌龟王八鳖。
你说这样有限的生命里,你大可以脏话,粗口、打架、兄弟、女人、色情录像带、酒精、香烟、摩托,活地象个爷们儿,可咋地就要去做下面的?莫非你屁眼儿比别人松?我看向他,一点儿也不色情,手移过去行着最色情的勾当,我把手指抠进他的嘴里,哧!傻子?傻子咬着我的指头比婊子还他妈勾人?你就这个命,傻子。
我靠近他,唇轻轻抵着他的发顶,温柔地轻轻吐出最歹毒的恶意,永远咬着别人最腥臊的地方苟延残喘。
猛地抽出他嘴里的手指,他越单纯的眼神看得我越恶心!谁知,他突然发力死咬住我的手指!越咬越紧,好像要咬断!紫上!舒乙跑过来上去给他后劲就是一掌,他一咳嗽,放开了嘴!食指流下啵啵的血,上面深深的牙印,他的牙齿间也都是血影,他还趴在那儿不动,我看见他唇角弯开一个弧度,就说他现在傻了,你还非要去刺激他!这不找苦?舒乙拉着我就往外走!我却一直扭头回头看着那个床上蜷缩的人影,不知怎的,我觉得他后来那个笑容,非常艳丽……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竟然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138一晚无眠。
就孤独地坐在四顾芒野的房间里,盯着墙上卢西恩的画不动。
在日耳曼语系中,奥地利人对孤独的敏感几近与生俱来,文艺作品中遁世隐居的主题每每映现出肉体中不安定分子的漂泊之影。
卢西恩的祖父让年幼的他读四行诗《绞刑架下的歌》,在他的起居室里挂上布鲁盖尔的画,————这一切致使他形成一种特殊的知觉力:对孤独的华丽渲染。
多适合我此时的境地。
孤独。
是的。
无以抛洒的孤独。
至亲的两个人在心的两端,却,都不在身边,我想慕夜,我想害虫,想得钻心的疼,却悲哀地落不下一滴水、眼泪————那种无力、无法、无望,————有人说,在这个道德浅薄的世界里,衣服比皮肤来得有价值,物质比骨头来德有分量,而人类的灵魂却是必须用刀、钻子和斧头才能找得到的东西。
心,已经被这样伤,难道还找不到灵魂的皈依?实际,非常累,非常累,可怎么也休息不了,脑海里翻腾着各种情绪,表面却心如止水,多糟糕,这样的可怜,整个空洞洞的大房子里只有卢西恩的画儿看着——咚咚咚,天不觉已经大亮,楼下有人敲门,我冷着眼拉开门,一看来人,心,更冷,路唐。
我也不动,就站在门口盯着他,我能进去吗?他说,我讽刺地弯了弯唇,一侧身,他走进来,我还站在门口。
忘了,这宅子早是他的了,他走进去我就是外人。
他转过身,看着我,可笑的是,竟然像个慈父,你才生过孩子,女人坐月子很关键,你可要保重身体,我就那样望着他,也不做声,努力压制着不断翻上的恶心与仇恨,如果,此时我手上有枪,我真想一枪击中他的心膛!紫上,他停了一下,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生活轨迹,有些事,是不可违的。
我知道,我多说你根本不会听,我只是来提前通知你,慕夜的案子今天就会受理,我会保全他,不过,事后,他必须离开国内,我已经在瑞士格施塔德国际学校为他注册,凭什么?!凭什么你要主宰他的生活?!你个禽兽!!畜生!!你已经夺走了我们家的一切!为什么!为什么还要支配他的生活!!全拿走好了!拿走!拿走!放过我弟弟!放过他!————我哭喊着开始疯狂地砸家里的一切!他要什么,拿走好了!拿走好了!不要带走我的弟弟,我的慕夜————他这是生生在割我的心!他要让我和慕夜永远生离吗?!为什么,为什么,我和慕夜已经一无所有了,这仅有的一点————你都要剥夺吗?!你为什么这样见不得我们家!我的爸爸死了!他死了!你要他的家产,你拿去,你拿去了呀!我和我的弟弟————为什么这仅有的一点温暖你都不留给我们,你也有儿子,你也是有亲人的啊,难道————我哭着跌坐在狼藉一片的地上,真正伤心得不能自已,还有什么有比此时的境况更残酷?我有害虫,我有慕夜,却一样都不能留在身边————紫上,你有你的生活,这又是何苦————听着他叹息的离开,我独自坐在地上紧咬着自己的手臂,眼泪决堤般地跨下来!家,破碎了,心,破碎了,————1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