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真是令人舒服的颜色。
细密地缠绕上来,从每个毛孔侵入身体渐渐溺毙,把灵魂拖下深海,万劫不复。
背德,不洁,深沉的污秽,都可以掩盖不见。
沉进黑暗里再也不张开眼睛。
沉迷。
我和慕夜都钟情黑色,俱着黑色的礼服,隐没在黑色车体里,只有窗外妖娆的霓虹照亮我们丰富的眼。
我也试试。
微笑着从盒子里抽出香烟。
点燃,掐死。
点燃,掐死。
重复着动作,却总没有慕夜那般流畅。
我们只要坐上老爸这辆世爵C8 Spyder,慕夜就喜欢提哩起前座盒子里的香烟,神经质地缓慢做着这个动作。
他的手指比我的更长,所以掐死残余香烟的时候总是比我的姿势更优美,我总也学不会。
纤长苍白的手指,暗红的火光在指尖绽放,雪白上凝固的血色一点。
闪闪烁烁,闪闪烁烁。
紫上,他在笑我,因为我的动作太拙劣。
双手紧紧捧住他的脸庞,我不满意骄横地盯着他。
黑色头发黑色眼睛的少年,本身就好象黑色一样难以捉摸难以掌握,象一团迷离的水气雾霭,缭绕隐现。
不过,我这样捧住他的脸,可以完全掌握他的得意。
怎么,不服气啊。
他任我,眼睛里的笑意却一点儿也不减,我们玩个游戏。
我凑上去在他耳旁一阵嘀咕,想,上次裴满玩的A罩杯让他也试试。
他却把我拉开,那有什么好玩的,这才过瘾————他又埋在我耳边嘀哩咕噜一番————停车!停车!江叔叔你在前面一点儿等我们啊,后门开着,开着!我兴奋地拉着慕夜就下了车。
嘿!我弟弟更是个魔王。
只见,两个孩子俱是一身黑色礼服,优雅地站在路边拦下一辆计程车,然后,上车都不说话,五分钟之后,开门下车。
跟司机说,我们上来吹冷气的。
两个孩子飞快的钻进前面的C8 Spyder,跪在后座上看着计程车司机跑出来指着我们骂,他妈的——-后面的都听不见了,C8 Spyder的速度,C8 Spyder的隔音玻璃————哈哈,哈哈,我们坏笑不止。
紫上,慕夜,你们学坏了。
前面的司机江叔叔说是说,却笑地宠溺,两个摊在后座的东西互看一眼,笑地更张扬了。
是啊,也许,这只是今晚坏的开始。
32这是我的孩子,紫上,慕夜。
父亲很简练地把我们引见到众人目光下。
一位中年男子和颜看着我们,好福气啊,公憬兄,多灵气的一双儿女。
咳,惭愧啊,没尽到父亲的责任,长年都不在他们身边——-无奈地轻笑,可父亲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我们身上。
他想我们。
来,大家入席吧。
主人热情地招呼进入宴厅。
华丽简约的长方形复古餐桌,上面铺就着一面桌旗,雍容华贵的牡丹花就象张开着热情的双手,拥抱着每一位就餐者,长长的流苏随风轻轻摆动,优雅如斯。
紫上,爸爸上次带给你的Prada合适吗,你们的礼物在车上看见了吗,慕夜——相信,如果不是做客,老爸恨不得一手抱一个问个够。
每次,都这样。
我们三个人见面,总是他不停的说,仿佛想要把所有积攒起来的爱语与关怀一次性给个痛快。
当然,这也意味着,这样的见面是短暂的,看来,这个聚会后,他又要和我们分别。
我和慕夜已经很习惯了,有时候,我觉着父亲似乎比我们更需要这样相聚的安全感。
为商者,特别作为一个超大集团的独裁者,父亲绝对有冷静的理智,精练的思维,可是,他每次见到自己的一双孩子,感性罗嗦地象个妇人,许久不见,他看着我们垂泪都不奇怪了。
所以,他真是爱我们的。
我和慕夜也很懂事,每次,乖巧地接受着父亲的甚至是娇腻的疼爱。
收到了,爸爸。
两个孩子同时乖巧地点头,我们微笑着看着他,老爸眼睛都有些泛红了,幸亏,主人又说话了,公憬兄,听说令郎就读‘育霆’?是啊,慕夜在‘育霆’。
不愧是交际场上的老戏骨,老爸马上稳住自己的情绪,微笑着回应主人,一派优雅从容。
哈哈,真是太巧了,小犬也是‘育霆’的,看年纪,他们说不着还相识呢!诶?凯程怎么还没下来,客人都到了——-他看向一旁的管家,说是嗔怪,眼睛里可一点儿责怪也没有哦。
看来,这个路凯程在家也是个被宠上天的主儿。
果然————爸爸。
说话间,楼梯上走下一位少年。
这是我第一次正眼看到他,是个美少年。
单从眉眼的角度来看,他的细致不如慕夜,慕夜的贵族气韵,这个世间,恐怕少有。
他比慕夜更冷漠,棱角分明的脸庞,形状美好的上挑的眉和睫毛下冷寂的双眸。
看起来,心思深沉。
有意思的是,他一身白。
凯程!快来,见过公憬叔叔。
他的父亲眼底是不掩饰的骄傲。
我和慕夜交换了个眼神,气态优雅地随父亲起身。
凯程,慕夜和你一个学校,你们认——-我们认识。
见过长辈后,当他的父亲急于拉近年轻人的距离时,路凯程突然沉沉地开口,然后,看向我。
奇异地,他的眼睛很明亮,我还听说过紫上,她是个勇敢的女孩儿。
锐利的光耀只在一闪。
他朝我礼貌地点点头,甚至,微笑。
桌下,慕夜的食指碰了下我的掌心,我飞快地握住,紧紧地。
表面上,一同礼貌地入座。
余光,我看见慕夜唇边迷人的弧度。
沉静下来。
33慕夜,紫上,怎么只吃青菜,其它菜不和口?大人们一直谈着自己的话题,突然,主人细心的询问。
慕夜停下刀叉,微笑着摇摇头,不是的,最近是我和我姐喜欢的一位老人的忌日,所以我们决定吃素一个月纪念他。
哦,原来如此。
黑道中人,重视这日子头,同时,也忌讳。
主人淡淡撇下眼,看来有些扫兴。
我暗爽。
哪位老人?爸爸却很执着,他是要问清楚的,今村昌平!爸爸,他是我和慕夜最喜欢的导演。
我真挚地握住爸爸的手,眼睛里的遗憾真实而透明。
他?紫上,我一直跟你们说,你们还小,不适合看他的电影。
爸爸蹙起了眉头。
他一定在后悔,慕夜的母亲去世后,让我们接触到今村昌平的《猷山节考》,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慕夜的母亲是此类边缘电影的忠实观众。
不,爸爸,你不觉得今村的作品很有启示性?他认为人应当被放在与动物平等的地位上进行观察,‘生存下去’是动物们活着的唯一目的,因此,人也该如此。
就象《猷山节考》里,为了村落能够长久地生存下去,对一个村民做出任何残忍的事情都是不为过的。
现实生活里呢,为了自我生存,使用****轻松结束另一个人的性命,也该不为过吧。
慕夜注视着父亲,面带微笑,温和机灵的少年。
我一直垂眼,教养良好地用刀小块儿切着盘里的素干,心里暗忖着慕夜这一番状似清净的话有多精彩。
这个屋子里的人都清楚,此时这栋别墅里有多少人随身佩带着枪。
这可是黑道第一家族路家的主宅。
慕夜的调侃不着声色。
主人的脸色如常,可此时稍显尴尬的冷场,依然突兀。
奇妙的是,老爸此时到颇象装糊涂的不发一言了,由此可知,他宠儿女的段数不比那位黑道老大少。
说的好。
慕夜,学校的同学们都说你涉猎广,看来确实如此。
对了,爸爸,今天听说慕夜紫上来家里做客,我还特意准备了一件小礼物送给紫上,听说她很喜欢看电影,今天他们又这么说,看来,这件礼物我没选错。
路凯程突然开口。
我心里咯噔了下,看来,他今天也有准备。
是什么?大人们全好奇地看着他从容地展开手边的画轴。
我沉下脸。
是Hard Candy的电影海报,这是今年最据争议的一部独立影片。
Hard Candy,网络俚语,未成年少女。
整部影片只有两个角色,讲述着一个14岁少女Hayley,表面如糖之甜,如水果之青涩,却能把一个32岁的男人逼得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故事。
我当然看过,印象最深的却不是Hayley,而是里面那个男人睾丸被切下时屈辱而绝望的表情。
他送我这张海报什么意思?它足有一人高,里面的Hayley,穿一身红色,红色的帽子下面是一双冷酷的眼睛。
小女孩踩在巨大的捕兽器上,手插在荷包里,斜背着一个大挎包,看过电影后,你会知道,那里面是把一个男人变成太监的全套工具和步骤指南,电击器,长而结实的绳索,粘性十足的宽胶带----小红帽踩在捕兽器上,我们到分不清,这个捕兽器到底是用来捕捉大灰狼还是小红帽的?展开看后,他慢慢卷回海报,递给我。
那抹唇边的淡笑----刺眼!慕夜起身替我接过了海报,谢谢。
当然是捕捉大灰狼的,Hard Candy很好的告诉我们不要轻视小孩子的思维。
是吗?不过,我到觉得有些小孩的思维却让人不寒而栗。
Hayley的残忍过份了。
他切着盘里的牛排,是那种三分熟还有血丝的肉块。
看似漫不经心讨论着电影,其实,居心叵测。
我真的生气了。
可,暗里,慕夜握住了我的手。
微笑着,另一只手摩挲着手里的画轴,小孩子是一张白纸,越小越能表现人类本性的一面,这种所谓的残忍,正是人类作为肉食动物的兽性表现,所谓悲天悯人、人道主义都是社会性的人才有的特质。
一个成年人已经建立起这个社会中约定俗成的道德观,尚且依靠****的冰冷与坚硬诠释自我,残害他人,这样的残忍,连小孩子都不如,不,应该是禽兽不如!一桌子的大人,路凯程,----我扑哧笑了出来。
慕夜,你这样的指桑骂槐,绝了!34慕夜,小孩子哪来那么多的启示,路先生,不好意思,小孩子的无稽之谈让您见笑了。
老爸这时出来打打官腔了,哪里,令郎有如此见识实属难得,我喜欢爱动脑筋的孩子。
主位上的男人到落落大方,只是,此时,我的小心思到活跃起来了,是啊,爸爸,你看路叔叔就比你开明,我顽皮地朝老爸皱了下鼻头,突然扭头微笑着看着主位上的路叔叔,单纯的象个天使,路叔叔,能和你猜个谜语吗?好啊,我们小时侯最爱猜谜语了。
一桌子的大人全愉快地笑了起来,上边毛,下边毛,晚上睡觉毛对毛----毛字还没出口,老爸突然厉声喝道,紫上!谁教你这个,这个----老爸真气上了,话都接不上来,可我,一方面要装委屈,一方面,咳,是不得了,我还要瞅着缝儿偷瞄那位路叔叔的表情,哈哈,快闷笑出内伤了,他的表情僵硬的,尴尬的----爸爸,这个怎么了----你还顶嘴,这是,这是什么谜语,对不起了,老爸,我没想把你气成这样的。
怪也怪你,和在座的所有大人一样,是个思想不单纯的成年人!这怎么不是谜语了!上边毛,下边毛,晚上睡觉毛对毛,是眼睛嘛!有什么就不对了!---我憋着张涨红的脸,紧皱着眉头,委屈地垂下眼。
桌下,慕夜的手狠狠掐了下我的大腿侧,赶紧咬住下唇。
坏东西,我差点叫出来,就不能让我闷爽一下啊!呵呵。
35看你怎么办,把爸爸气神经了。
戴着眼镜,象个乖孩子,慕夜捧着书窝在我对面的沙发里看着厨房方向说,我瞪他一眼,也望向厨房,眉头蹙地死紧看着厨房里那个身影:忙碌而专注。
爸爸真生气了?他没有直接去机场,而是给王锋阿姨打了个电话,说改乘下一班飞机。
他亲自开车带着我们回了家。
紫上,慕夜,为什么喜欢看这个人的电影?他一回家就直接进了视听室,择出所有今村昌平的电影摊了一地,然后指着它们非常严肃地问我们。
我和慕夜站在门口都有些吓住了,都没做声。
告诉我,他的电影为什么吸引你们。
他放柔了些许声音。
我咬了咬唇,先小声开了口,它的主题很特别。
恩,主题。
爸爸点点头。
我看向一旁的慕夜,他没看我,却接着说了一气儿,声音也不大,他电影的语言优美,情节奇特而且紧张,即使隐含***内容,也很含蓄,暴力元素运用不过分——-恩,很好。
爸爸不动声色地又点了点头。
然后,什么也没说,脱了外套,卷起了袖子就进了厨房,一直在里面呆着。
我们都被他弄糊涂了。
紫上,别咬唇!对面的慕夜踢了下我的腿。
我又瞪他一眼。
看你的唇都要咬破了,要不,你咬我的指头。
他坐过来,右手食指伸过来,我打过去,别闹!我真的很烦。
谁和你闹了,再烦也不能咬唇!他到真不象和我闹,皱着眉头非常严肃地说。
慕夜是见不得我咬唇,他总说我一咬上了,就打量那不是自己身上的肉了,使劲咬,习惯不好。
慕夜,你说爸爸——-望着他我可怜兮兮地说,慕夜的手才要抚上我额边的发,爸爸从厨房出来了。
两个孩子同时望向他,老实极了。
他手里端着一盘果仁巧克力蛋糕,紫上,慕夜,尝尝我给你们做的你们最喜欢吃的果仁巧克力蛋糕!他的表情很高兴。
我和慕夜坐在那里都没动,有些傻了!老爸怎么突然————尝尝吧,我选用了你们最喜欢的配方,而且还添加了一些‘新花样’。
新花样?把这盘看起来异常精美可口的蛋糕摆在我们面前,他坐在对面,恩,新花样,我在蛋糕里加了狗粪。
他平静地说,我和慕夜却差点都跳起来,狗粪?!爸爸——-稍安勿躁,只一点点,我保证只一点点!他拇指食指掐着,一再强调只一点点。
可,我们怎么可能吃?想着都要吐。
爸爸,我们知道今天过分了,你也不用特意做这个这样来惩罚我们吧。
慕夜有些生气了,我也瘪着嘴不满地看着他。
他却笑了,过来蹲在我们面前,一人一只手握住,孩子们,这不是惩罚,我只是想告诉你们,你们想看的电影就如同这巧克力蛋糕。
我们的思想往往会诱使我们相信一点点邪念无关紧要。
事实上,哪怕是一点点的狗粪都能将美味佳肴变成令人作呕,全然不能接受的东西。
爸爸仅想告诉你们如此而已。
紫上,他慈爱地抚上我的额角,你是爸爸最疼爱的小女儿,现在,也成了这个家唯一的女主人,爸爸不能经常在身边,你要照顾好你的弟弟。
慕夜呢,你是在我面前发誓过会好好保护你的姐姐的。
这些,是你们答应过爸爸的责任。
你们有错了,爸爸给你们指出,这是爸爸的责任。
所以,这不是惩罚,这只是责任。
他把我和慕夜的手紧紧攒在掌心里,那里面的温暖,那里面的力量,直到他离开————我一直珍藏着,珍藏在心底的最深处。
责任。
谁曾想,这竟是他留给我们的最后两个字。
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