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说。
不过这次是黑天,还没来得及仔细观察,C-47入了云。
根本判断不出云是里翻和外压,能感觉到的是运气肯定不如前几次那样好!非常不妙。
就在C-47入云那一刻——在强雷暴干扰下,罗盘、无线电定位仪全都失灵了。
气流上下翻腾,闪电阵阵,雷声滚滚。
风挡玻璃上没有水珠,雨没下——外面全是一个个响声震天的炸雷!不知道什么位置、不知道这是何方,C-47犹如大海上遭遇风暴的一叶无助随风飘荡的孤舟。
闪电!大自然制造出的正负电子荷,强烈、连续不断爆发出的放电,释放出强烈的电弧光,打到舷窗上,打到机身蒙皮上,再放出幽暗的光亮。
中航、印中联队——凡是穿越驼峰航线超过五次的飞行员,都遇到过这种放电现象。
印中联队飞行工程师牛兰克·可瓦说他的飞机在雷暴雨中,闪电贯穿飞机,使螺旋桨桨叶边端发光,在夜空中旋转成一个大火圈……余下的电能顺着机翼,钻入驾驶舱、掠过仪表盘,把杆的手这时会感觉到一阵发麻……爱德华·里克少尉说。
李宏揆:放电在机身上我看不到,但电荷打在铝制机翼上,我是看得清清楚楚。
闪电打在机翼上,机翼某个部位,不时地冒出弧光,那个火花比焊花要小,也很暗,但又比烛光亮得多。
黑夜,浓密的积雨云中,一架C-47艰难地穿行其间,乌黑乌黑的云从它四周快速掠过,两端的机翼上,不时闪现出点点光亮……这不是希望之光,这也不是人生的闪亮,这是地狱,是魔鬼的呼唤!两个人一动不动地端坐在驾驶座上。
漆黑的云中,他们不知道自己的确切方位,也不知应该往哪里飞,此时他们惟一能做的,就是把持住航向,别让它撞山。
我在一旁傻乎乎地问,你和机长,你们两个人不说话吗?老人瞪了我一眼:说话,说什么?说飞机马上没油了,说咱们肯定要掉下去?漆黑的机舱内,正副驾驶像两尊泥塑一样,就那么把杆坐着,一动不动,一句话也不说。
忽地,李宏揆感觉下面露出一道云缝,借着云缝,他似乎是看见了地面的灯光。
老人说,根本就来不及告诉机长,自己拉杆就往下钻,也不管是不是会撞上去,眼睛一动都不敢动,生怕把那个灯光给动没了,都快到地面了,才发现,已经彻底出云。
地面,那不是灯光,是一条河,河水反射的是C-47的未关上的航行灯。
有河流就会有城市。
两个人喜出望外,沿着河流往上飞。
他们记得密之那附近有条河,也许,这就是密之那。
如果找到密之那,就能找到机场,他们就有救!燃油警告灯开始闪亮,蜂鸣器也嗡嗡地叫个不停。
前面出现一条浅白色的亮带,那是机场跑道。
C-47降落在密之那机场跑道上。
在密之那机场驻守的是盟军陆军的一个营,当少校营长在睡梦中听到飞机轰鸣声,还以为是日本人卷土重来,起来的他看到从机舱里走出来的是两个灰头土脸的自己人时,感到极其惊讶。
第一,这个机场虽然刚刚被夺了回来,但什么配套设施都没有,根本不能使用,所以,也无飞机在此起降。
第二,日本人在临撤退前,把机场跑道特意破坏,跑道灯是残缺不全的,跑道也是坑啊包的,一点儿都不平,这两个人是怎么落下来的?面对盟军少校的疑问,李宏揆和少校实在是没有精力回答太多,反正都是盟军,互相帮助,他们只想能睡一会儿觉,休息一下。
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中午吃过饭后,给飞机加油,那里连根加油管都找不到,少校动员不少人,大家用脸盆一盆一盆端,再倒进C-47油箱。
费了好半天劲也没弄进去多少,看看差不多,就赶紧走,再等一会儿说不定天气又坏了。
还是那个破机场、还是那条坑坑洼洼的跑道,怎么拉起来的,都忘了,反正最后就那么起来了。
老人说。
到了汀江,去调度室报到,调度见了我,呵呵一笑,说,是你们哪,还以为你们回不来了,瞧,把你们的牌子都扔到那个筐里了,你自己去把它再拿出来吧……我们每次飞行,调度室里都有一个铜牌挂在黑板上,铜牌上面写着出任务的飞行员名字、飞抵目的地和机号,要是有谁回不来,调度就把那块牌子摘下来,扔到一个竹编筐里。
老人说啊,我就走到那个筐边,先是自我解嘲地还强带着笑,往外挑那片标志着我已经死亡的牌子,可我怎么觉得都不是滋味。
那一刻,我特别想已经几年都没见到的妈妈。
我就挑那牌子、挑啊,不知不觉的,眼睛就模糊一片,泪水噼里啪啦地往下落。
那个筐里啊,牌子都装满了,用手在里面轻轻一拨,哗哗地响啊!老人说到这里,眼睛又红了。
那天晚上,平日里早睡早起的老人竟然和我谈到了凌晨1点多钟,如果不是伯母过来催促,谈话也许会持续到第二天天亮。
临别,伯母送我时说,他呀,心里的话都憋了五十年了,总算有人和他唠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