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了,他们回不来了!老人说,有天晚上,他闲着没事随手拉开一个空抽屉,就在打开抽屉那一瞬间,他的心都随之猛地抽动了——满满一抽屉,都是从招工表上撕下来的照片。
有笑眯眯的,也有庄严肃穆的,还有一副不谙世事的,更有满不在乎的。
全是二十多岁风华正茂的年轻人!中航有规定,凡是失踪、死亡的人,才把他们的照片从招工表上扯下来。
徐承基说,那一夜,他做的梦都是那些黑白照片。
场景三:空房子尽管朦胧的爱情已在弟弟和姐姐之间悄悄绽开,但公司的一纸调令,吕和声还是没有任何犹豫地告别了姐姐沙漠之花和那几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他开始了上机飞行。
从1944年开始,中航空勤人员严重短缺,地面上,大凡能调动起来的,差不多都上了飞机。
中航加尔各答基地的员工一般都在市里租的房子,而在驼峰航线上往返的空勤、尤其是飞汀江——昆明这条航线的年轻人,大都是在昆明市区里租房住。
刚上机就逃过了一劫,吕和声老人告诉我。
那是1945年5月9日。
即使是到了今天,吕和声依旧能把这个日子记得如此清楚。
那是下午,天快黑但还没有完全黑下来,已经在驼峰航线上飞了一个往返的吕和声,和机组正副驾驶再次从汀江飞昆明。
老人说,当时虽然是每天都在两个国家之间飞来飞去的,但没有像现在这样出国的感觉,总觉得就是和国内飞一样,没什么区别。
印度人在机场也都设立海关、边检什么的,机组人员也都随身携带着护照,但几乎从来不用,因为也没人查。
但那天事情偏偏就是那么怪。
机组三个人,正副驾驶都顺利过关了,印度海关单单把吕和声扣下,说认定他身上带有违禁品出境。
一开始吕和声还挺纳闷的,自己也没带黄金什么的,能有什么违禁品?但等他把随身带的东西拿出来时,傻了眼——卢比、印度卢比,按照印度海关规定,吕和声超标了。
没办法,解释吧,怎么解释也弄不清楚,越解释越啰嗦,好说歹说都不行。
印度海关认定吕和声是有意走私,说什么都要把他扣起来,但机组等不起时间,机长要驾着飞机回昆明,按调度安排,昆明那边还等着飞机回去换班呢。
正副驾驶实在等不及了,两人冲着吕和声说,不等你了,趁着天还没黑,我们先走,飞了一整天了,航路上变化不大,估计没什么问题,你弄清楚搭下一架飞机回去得了。
事到如此,别无他法,也只能这样,吕和声点头同意,机长和副驾驶匆匆离开海关通道。
不一会儿,机坪上传来螺旋桨轰鸣声,接着,一架标有中字的C-47开始行驶在滑行道上,吕和声知道,他的94号飞机就要起飞了,他下意识地抬腕看表:19点25分。
吕和声:孩子,他们这一走啊,直到现在也没飞到昆明,还在路上……在资料中查证:1945年5月9日,中航94号C-47由汀江飞昆明,在驼峰上空失踪。
机长:哈梅尔(C. R. Hamall),副驾驶:冯智军。
报务员:无。
给吕和声留下最深印象的是和同伴们在昆明合租的那处房子。
在昆明,吕和声是和公司里的几个副驾驶和报务员合租的房子。
都是二十多岁生龙活虎的年轻人,驼峰运输最紧张之时,也没听说谁喊累啊、苦的。
也许是对每天的艰险已经等闲视之了,几乎无人谈及在航线上所遇到的情况。
到谁的班,谁就走,一连飞四到五天,回来休息。
结果,很快,走出去就不再回来。
老人说,他们这批,差不多都是同时上机的,隔几天就没一个,隔几天就没一个,抗战还没胜利呐,四人合租的房子,就剩下他一个人了。
偌大的房间,显得空空荡荡。
吕和声:平日里都是你出去我回来的,很难得有都聚在一起的时候,但房间里总能有一或两个人在的时候,这下可好,一个接一个,出去了就不再回来,悄无声息地就那么走了。
最后剩下了我一个人,开门进来后,平日里总是有响动的房间现在是寂静无声,看着同伴们留在房间里还保持原样的东西,想起他们出门前的神情,真是让人百感交集。
请吕和声回忆同伴的名字,老人苦思冥想半天,最后失望地摇摇头,指着自己的脑袋:老了,不中用了。
回到成都,有一个多星期,老人给我写了一封信:小童:1942-1945255中美大对撞我曾向你提到的我于四四年秋冬期间同住的三位室友,你走后,我一直在想他们的名字,如今,终于想起来。
他们是周文楠(亦名周纪)、刘仰圣(亦名刘耀),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们是同一天牺牲的。
另一位,我现在只记得他姓龚,名字一时想不起来。
他是广东人,似乎也是那几天牺牲的。
吕和声 2004年5月15日长歌当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