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间,只要在外面稍站一会儿,周身的水分好像立刻就会蒸发,有被风干的感觉。
如此的酷热,中国航空公司规定,地勤维修人员,一律在下午4点上班。
即便如此,也是个热。
黄元亮:真热,修飞机和工厂车间不一样,没有厂房,工作都在露天里,大家只穿条短裤。
飞机蒙皮被太阳烤得像火一样热,踩在上面,隔着鞋子都烫脚。
张照珊:这一生,最深刻的印象就是在加尔各答,那个热,让人头昏脑涨,拼命喝水,这边喝,那边就挥发掉了。
碰到在机身下的活还好一些,虽然地面热,但躲在下面,起码还有个‘阴凉’,最苦的是站在机身上面的,实际上就是在阳光下暴晒。
几次眼看着有人干着干着就晕了过去——中暑了!梁鹤英:都是使劲干、拼命干。
那时大家都晓得,眼下国家就靠这么一条航线运送物资和联系,抗战的成败就维系在驼峰航线上,能多修一架飞机,就多一点儿舱位向国内运输物资,大家都是使劲干、拼命干,能使多大劲儿就使多大劲儿!乔文劲老人是中航地勤,当年也在加尔各答。
我在上海见到他时,当年在飞机机身、机翼上爬上跳下那个生龙活虎的小伙子已到耄耋之年,只能坐在轮椅上和我说话。
乔文劲:累不算什么,为了前方的抗战,大家都是一门心思干活。
就是那个热,实在是难以忍受,每次爬上机翼后,我的感觉如同孙悟空被放进了蒸笼,就是那个感觉。
开始是浑身一层层地暴皮,轻轻一揭就是一大片,有点像米汤贴在锅沿上那一层,后来晒出来了,不掉皮了,晚上回到宿舍,就能闻到肉皮发出的焦油味道,每个人都是。
也有晒不着的,马达人当时在加尔各答负责中航核算。
可以用英语把方程式、微积分、高等数学表述得清清楚楚的老人告诉我,每天坐在小板房里,还真挺羡慕那些修飞机的,起码是在外面,可以随便活动,能吹吹风。
这可好,晚上都回到宿舍了,眼前还都是小蝌蚪。
罢工(一):搭飞的去上班1944年夏季的事情。
中航公司那些没日没夜穿梭在驼峰航线上的飞行员可能对这件事情不太清楚,但所有在加尔各答基地工作过的老人们,对印度人的大罢工至今记忆犹新。
蒋委员长在1942年请宋子文转交美国总统罗斯福的一封信笺中,曾用焦虑的口吻对在英国人统治下的印度政治前景忧心忡忡,作为战略后方和重要的补给基地,他最担心的就是印度,尤其是加尔各答,哪怕出现一丝动荡,都会严重影响中国的抗日战争。
国民政府之所以在加尔各答使用那里的码头、港口、铁路、机场,是因中、美、英三方是同盟国,而英国人又是印度的殖民统治者,说话好使,于是对中国大开方便之门。
委员长担忧的是,假设,那里真要来一场革命、造个什么反的,英国人抗不过,来个脚底抹油——溜了,那对于在一场旷日持久的反侵略战争中的中国,将是非常不利的。
委员长一直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那边,中国人挥汗如雨地全面抗战,中航基地的员工拼命地工作,而在他们生活、▲ 一名军士从一架废弃的C-47上拆卸未损坏的零件作为后备之用。
▲ 机师在维修C-46的尾翼。
白天机身金属温度过高,所以维修只能在夜间进行。
工作的这个国家里,加尔各答的印度人全面罢工。
目的——赶走英国殖民统治者!梁鹤英:一开始,印度人罢工我们大家都没当回事儿,不是吗,你们罢你们的工好了,我们是中国人,干我们的工作,和你们没关系。
但第二天早上上班,发现情况不对头。
黄元亮:公司不提供宿舍,大家都是在市区合租的房子,每天下班后回宿舍,第二天再搭公司班车上班……罢工后,加尔各答大街小巷全是砖头、碎石、瓦片,路上是横七竖八的公交车、卡车……老人说,第二天上班时,班车是辆货车,夜里就停在这边,上车后,人还没等站稳,砖头、石块噼里啪啦砸过来。
汽车风挡玻璃嘁里喀嚓就碎了,每个人身上都挨了几砖头,印度小孩和大人,投掷手法还真准,想打的,基本上都打到了。
下车后半天没回过味来,路边也没看到人啊,这东西都是从哪儿撇来的呢?没办法啊,大家又都下了车。
典型的东方式民主——我不去上班,也不允许你上班。
别说,印度人还蛮讲理的,看见这些人下车了,石头、瓦块什么的也都停止了投掷,大家站在那里,心里火烧眉毛似的焦急,基地,好几架飞机等待维修和保养,一天不上班,要耽误多少事情!你罢你的工好了,你得让我上班啊!十几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被石头、砖头打下车后,也没觉得疼,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就站在马路边,有的要回宿舍,有的说,上不了班,还有一堆活呐怎么办?同伴中有个美国人,年龄也和大家差不多,二十多岁,他让大家回宿舍等消息,他开车去公司。
梁鹤英:大家还没反应过来,那个人跳上车子,发动后就跑,这下我们看清楚了,路边的小院、胡同里都是人,砖头、石块全是从那里撇出来的。
石头就从我们头顶上飞,砸在车厢板上,‘啪啪’地响,就那么一瞬间,好像把后风挡玻璃也砸碎了。
不佩服不行,那些人打得确实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