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林大纲也意识到了罗盘有问题,他也对飞机的方位产生怀疑,看着副驾递过来的坐标图,疑惑中的林大纲此时最想知道的,C-47是否在正确的航线上。
见正副驾驶正在商讨航线,后座的报务员萨本道直起身,向前探望着。
一座巨大的黑影扑面跃入舷窗……山峰!林大纲大声喊叫,急速拉起机头,希望越过。
来不及了,C-47一头撞上冰峰。
随着轰隆一声巨响,一团火光向下坠去,不一会儿,一切又都恢复平静,除了轻轻刮过的风声掠过寂静夜空,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一切都是推测。
只有这样推测,才能解释三个在驼峰航线上消失的飞行精英在生命中最后的那一刻。
一架飞机消失了,留下的是三个美丽的女人和他们幼小的孩子。
机组失事的消息是三天后证实的,和那些在空战中壮烈殉国的将士不太一样,也和中航对待在驼峰航线上遇难的那些勇士不同,军方通知三个家属:林大纲机组在从汀江返回重庆途中,在驼峰航线上失踪。
失踪意即还没有死亡,那三个人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也许就在他们经过的原始森林中终日以野果充饥,只要他们还活着,终有一天能走出那片林子。
一切不过是冥冥中幻想而已,因为谁都清楚,在驼峰航线上,失踪,就是死亡的代名词。
战争年代,别说中下级官佐,连普通飞行员都算上,别说是结婚,连恋爱的人都不多,但失踪的三个人,恰恰都有一个完整的家。
翻看他们的简历让我知道,林大纲、房荫枢、萨本道都是毕业于空军早期航校,抗战前,他们就已娶妻生子。
如今,他们的集体消失,让三个完整的家庭出现了缺口。
三个执行特殊任务的飞行精英走了,留下了三个女人、八个幼小的孩子,三个家庭的天顿时塌了。
三个家庭的突然解体只是处于战争下的中国一个小缩影,八年抗战,中国死难的民众即达三千七百万,这个数字,占二战期间死亡比例的百分之四十。
气质风马牛不相及的题目,与悲壮的驼峰似乎毫无之关联,但却又不得不说。
气质,乃一个人的外在风貌。
在采访中,我有一个最强烈的感觉,就是还残留在这些老人们身上的气质。
那些从海外回来拜祖、寻根、探亲、访友的老兵及他们的夫人就不用说了,就是那些或被俘、起义、投诚的原中国空军、两航员工,虽然已融入大陆社会几十年,从三反五反到大跃进及反右运动直至持续十年的文革,从归国时梳理整齐的头发和笔挺的西服,到最后备受煎熬的磨难带给他们的是满面的饱经风霜,但只要开口说话,语气、用词、动作,说到高兴之处,不由自主地零星蹦出几个英文单词,让你马上会意识到,曾经,他们都是受到过良好的教育熏陶。
光阴如此荏苒几十年,岁月流逝,他们的外貌变了,但内心深处,年轻时的生活印记,依旧是没有完全磨去。
这是另外的一种气质。
陈学波,原空军七期毕业,和日本人从兰州打到成都,1949年之后当了一辈子农民。
当我第一次在一处低矮、破旧的房舍里见到老人时,我怎么都不能相信,这是一位种了一辈子田的农民——头发稀疏,但梳理得整整齐齐,一双脱色掉皮的皮鞋已▲ 云南驿的红十字会成员露斯·D·布里克。
▲ 第二十航空队B—29轰炸机机长雷德福德成受伤后和中国女护士在一起。
经穿得露出了底色,但却擦得干干净净。
梁鹤英,回归这么多年了,还有那个劲儿。
张义声,外貌酷似饱经风霜,但一谈到中美混合团,一串串英文像水中的气泡一样,咕嘟咕嘟地往外冒。
……不仅仅是这些当兵的人,两航中的每一位老人,都过了这么多年了,可眉宇之间,你还能感觉到那种气宇轩昂……还有他们的夫人。
任西纯的夫人、黄元亮的太太、吴子丹的妻子……都是八旬老人了,照样是装扮漂亮、光彩宜人,很容易就能感觉到,少女时代,她们一定是如此之美丽。
其实,所谓的气质也不都是生来具有的。
中国空军赴美受训,美国人开讲的第一课,是吃饭的方法。
原中美混合团、曾在美受训过的很多老人都说,听到吃饭还需要他们教授、还需要礼仪,大伙都非常气愤,甚至觉得这美国人是不是犯病了,我们都吃了五千年,把吃已经发挥到极至的中国人难道连吃饭都不会吃,还要他们教?不仅教吃饭的规矩,还教基本日常行为,要求会跳舞,中国空军没有一个不会跳舞的,什么伦巴、探戈的,跳舞不是主要的,关键是教你在交际场合中怎样对待女性,迎送、安排座位、说话……老人说,几天下来,整个人,言谈举止,全变了,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文明、素养,不仅仅是言行,这里面包含的东西太多。
抗战胜利后,原中美混合团成建制并入国民党的中国空军,党国命令他们打内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