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火了地火了凉水泉子火了。
一夜之间小高炉就像雨后的蘑菇遍地开花左一坨喷火右一坨冒烟。
小风箱吹大风箱拉自制的皮老虎也被钢铁元帅点了将。
炉火熊熊火花四溅浓烟滚滚遮天蔽日红红火火热气腾腾凉水泉子有史以来何曾见过如此热闹的场景?各路大军齐集一堂番号不同旗帜鲜明。
穆桂英娘子军团负责烧火;老黄忠战斗队管运输;儿童团打杂;主力部队赵子龙突击队由大队长朱三亲自任队长上山砍树树砍完了卸门板拆房子大有一番不到长城非好汉的气概。
正在这节骨眼上老革命朱建明带了几个青壮劳力开小差跑了。
朱三气得直骂娘派人一打听才知道他们收麦子去了。
朱三批评说:麦子麦子就知道麦子。
是钢铁重要还是麦子重要?是以粮为纲还是以钢为纲?本末倒置没有一点大局观纯粹的农民意识……铁到底没有炼出来。
附产物倒是堆积了不少满地都是烂矿渣牛糞坨儿一般东一堆西一堆石头不像石头泥巴不像泥巴。
幸亏朱建明他们几个好歹收回来几亩小麦。
受害最深的却是凉水泉子的泉水经不起无知人们疯狂的折腾祖祖辈辈赖以活命的泉子哟已是越来越小、越来越小了。
这一年的天气总是格外晴朗。
多少年一贯制的太阳尤其是在今年勤奋异常每天按时起落从未消极怠工过一次、从未迟到早退过一次。
凡是在它经过的地方赤日炎炎寸草不生。
云没有雨没有甚至风儿也懒得刮一刮。
河坝里徜徉着几头要皮粗毛长的老驴饥渴难耐地刚把头伸进浑浊的小溪。
嘴唇还没挨到水面就像火烫了似的猛地扬起脖子。
满眼的痛苦之状四顾茫然口虽不能言表情已经明白无误地告诉人们:这是水吗?又苦又涩。
凉水泉子的泉水有时像香头有时像针尖有时就像要哭不哭的小娃儿的眼泪有一滴没一滴的。
在它的后面大盆小罐铁桶木桶一溜儿排成长队。
幸好山里人本性厚道要不然非得派几个荷枪实弹的基干民兵守住这眼活命泉。
有句老话叫靠山吃山老先人明了这句话可让后人跟着吃苦了。
山上除了石头和土不能吃其余的基本上都被人吃了。
过去那些猪狗不食的山货如今都堂而皇之地摆上了现代人的餐桌。
男人女人大人小孩吃没吃的喝没喝的闲着一张嘴没处使聚到一起骂苏修:苏修真坏!可不是。
落井下石的能有好人?苏修是男是女?不清楚。
可能是女的。
六麻子的丫头不是叫朱秀嘛!饿死人了饿死人了!苏修的账啥时能完?快了没听喇叭上说困难是暂时的……战士的军官也好不到哪里去……你们吵球啥哩?这时过来一位学问人念过几天书知道苏修是谁。
急忙纠正说苏修不是人……谁说苏修是人了?说话等于放屁。
苏修是苏修是……学问人三句两句说不清楚又不想和这些没脑子的人费口舌摇摇头一步三晃地走了。
这些人继续在那儿骂他们那个恨之入骨的苏秀。
前山光景如此后山更是凄凉。
每天都有三三俩俩的女人托人带话要到凉水泉子找婆家。
不讲任何条件只要管饭就成。
朱勋臣好不容易瞅准这个机会从被窝筒子里掏出半袋子洋芋换回了个俊俊秀秀的中学生。
老大老二这次看准了都想要这个俊媳妇。
朱勋臣没了办法只好让他哥俩抓阄。
老大运气好抓上了老二气得火冒三丈骂老大使诈骂老爹偏心。
还放出话说老爹给他俩找媳妇是借口给他俩找后妈才是本意。
朱勋臣好歹没气个半死。
唯独朱三不甘在家受苦带了几个人在城里找了个关系承包了几个厕所到县里搞副业去了。
队里的拖拉机每回进城常捎回多半车干糞饼或者破自行车、旧家倶烂木头等物。
朱三的儿子朱桐生转眼就要吃上十岁的饭了。
小家伙长得铁像他爹虎头虎脑壮壮实实。
黑眉毛、大脸膛、鼻直口正啥样都好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两只眼睛太小了。
朱桐生头上留着小洋楼穿一套新崭崭的学生蓝制服脚上是他爹刚从城里搞来的旧皮鞋样式挺新颖就是尺寸不合适穿在他的脚上至少大了两个号码。
桐生头上仨爹他这一辈里就这一根独苗苗爹亲娘爱爷爷宠奶奶惯好吃的归他好穿的尽他在家里他辈分最小脾气倒是最大全家老小都爱他怕他让着他。
他要星星不敢给月亮他要喝水不能端稀饭。
在家里頣指气使在外面亦是胡搅蛮缠。
小伙伴们大都躲着他不和他玩。
在村里他唯一的朋友就是梅生和榆生。
梅生打不过他但是骂得过他他欺负了梅生梅生撵到他家里堵在大门口一直骂到他爷爷、奶奶、他爹他娘说上几马车的好话才能把梅生打走。
因而桐生没事也不敢惹梅生。
榆生虽然没有他胖但是榆生很灵巧力气也比他大每次打架都是他吃亏。
所以他也是光棍不吃眼前亏从不轻易和榆生生口角从不正面和榆生生冲突。
榆生排了很久的队才盛满两桶水。
半大不小的娃娃挑上这么一担水也不是很轻松。
小家伙知道:爷爷老了爹残疾娘是女人家里就靠他了。
娘每回都有规定不让他把桶装满。
每次他都没按娘的意见办水挑回来娘总不会再倒掉吧。
他明白娘是疼他怕他压坏了身子不长个子。
可是他也有难处每天只能挑一担水挑两担就耽误上学了而家里一担水又不够。
榆生干啥着呢?虎子老远看到他朝他喊。
没看见吗?榆生反问。
不会让你爹挑吗?你一个尕娃娃累坏了就不长了。
我爹有伤干活不方便我能行!憨尸我是为你好。
听不来吗?桐生撇撇嘴揶揄道你爹那么大的个子提也把一桶水提回去了。
你是为我好的人?榆生换换肩斜视了桐生一眼抢白说我们家的事不要你管!榆生挑着水桶往前走桐生小跑着跟上来神神秘秘地小声说:哎榆生我们上山抓嘎啦鸡你去不去?榆生毕竟是小娃娃家经不起撺掇。
听说要去打猎连忙放下水桶用衣袖擦擦汗兴奋地说:行你等我把水挑回家。
榆生回家放下水桶和娘说了声撒腿就去找虎子。
桐生很内行地在生产队的马厩里从那匹最好的枣红马身上扽了几根马鬃马尾用这些东西作套儿。
桐生和榆生俩人背了半背斗麦薏子蹦蹦跳跳就上了山。
他们找了一块稍平坦一些的废荒地支好套儿撒上麦糠最上面放几颗麦粒儿。
一切搞得天衣无缝俩小家伙这才找个地方埋伏起来。
别说还真有上当的主儿。
那个年头山上的草根树皮都成了人的果腹之物哪儿还有鸟儿们的残羹剩饭?领头的是只公山鸡好东西还舍不得一人独吞赶快招呼它的妻妾们一齐前来进食。
起初这些鸟儿们你推我让不肯轻易就范。
等到有一只嘎啦鸡果真吃到一粒粮食的时候这些家伙们才一改先前的斯文肆无忌惮地向麦糠起疯狂的攻击。
本来粮食就少所以它们翻腾得就越加快和彻底不知不觉之间一只山鸡把它的爪爪伸进了马尾巴拴成的套儿里等它觉的时候已经晚了。
它拼命地挣扎其它的山鸡受到惊吓扑楞着翅膀四散飞去唯独这只可怜的鸟儿成了小哥俩的囊中之物。
俩小家伙收拾停当高高兴兴往山下走。
一头走榆生说:虎子挺好玩的留着吧!桐生捂着背斗口儿不假思索地说:行我家有鸟笼子。
榆生想了想不对又问:给它吃什么呀?桐生说:没事我家有半缸小米呢够它吃几年的。
半路上碰到梅生。
梅生看他们又说又笑的高兴样子忙问:咋了?榆生还没说完梅生性急嚷着要看桐生不肯说是回家装到笼子里让她慢慢欣赏。
梅生一听也对就不再争了。
仨小伙伴等在堂屋里要看嘎啦鸡哩没想到宋秀珍从灶房里用托盘端出三碗汤来笑嘻嘻地说:嘎啦鸡死了。
我炖了一锅汤两尕娃一人一条腿跑得快丫头俩翅膀飞得高。
快趁热喝了吧!梅生没见到嘎啦鸡有些遗憾。
接过汤碗忍不住馋涎欲滴端起碗先喝下一口好味道一辈子也没喝过这么好的香汤。
榆生不忍刚才还是活蹦乱跳的野鸡娃顷刻间就成了碗中餐。
他端着汤碗正愣哩桐生喊了一声嘲笑说:呔有肉不吃你们家是地主啊?喝完野鸡汤梅生回家桐生还觉着不惬意拉上榆生说要到供销社看看来了什么新的学习用具。
榆生本不想去砍柴的陪不住放羊的他比不过桐生整日没事可干。
一是看梅生走了留下桐生一人觉着有些过意不去再说刚喝了人家的鸡汤总得表示表示。
他犹豫了一下这一次犹豫没想到给自己留下了终生的祸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