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孩倚在大门口听到声音冲过来一头扑到妇女的怀里声音哽咽着说:妈您怎么了?我听他们说把您扔到半路上了有心去找您又不放心家里妈您把我难心死了……快回屋说快回屋说进屋点上灯大婶指着董榆生说狼女呀不是你这位大哥哥今天也许就没妈了!借着灯光叫狼女的女孩这才看清楚眼前这位既像解放军又不戴红领章的年轻人:他满脸汗水面带微笑还有那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看起来好面熟啊!哦他不就是那《月夜哨兵》上的解放军叔叔吗?那副画就贴在他们教室的墙壁上她天天和他见面没想到今天看到真人了。
女孩又惊又喜搓着双手忽闪着明亮的眼睛盯盯地注视着她的解放军大哥哥傻傻地笑着半天不知该说啥、叫啥?你这个死女子书都念到狗肚子里去啦?见了恩人不磕头还愣在那儿干什么?妈妈生气了坐在炕角上责备女儿。
哎。
女孩慌乱中敬了个少年先锋队礼刚把手举过头顶立刻意识到未戴红领巾急忙换个姿式恭恭敬敬鞠了个躬。
心里在暗暗怪妈妈:都啥时代了还兴磕头?说出来的话却是谢谢你大哥哥!董榆生立时羞红了脸。
四年的部队生涯除了和尚就是光头接触的全是清一色的须眉好汉哪有和女孩儿说话的机会?眼前这位小妹妹穿着虽然破旧但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
看年龄不大顶多也就十四五岁可是她气质不凡又不怯生面白如雪双目似电梳一对黑油油的小辫子扎两根红艳艳的头绳儿。
看人不亢不卑说话不慌不忙。
如果不是眼见谁信深山陋舍里还有这么出色的小丫头?女孩张罗着做饭。
大婶碍于客人之面不便上炕就寝半歪着身子在炕沿上小憩。
董榆生几次要走都被大婶苦苦劝住非要他吃口饭才许动身。
趁这时间董榆生借着晨曦和昏暗的灯光开始打量起主人家的住室。
房子不大坐北朝南应该是堂屋。
一盘大大的土炕占去一半的地方。
炕头上三个小孩一男二女在被窝里一字儿排开伸出脑袋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新来的客人。
炕上仅有一张颜色黑灰的破席上面看得着的也就一床被子。
屋里没什么陈设一张又当桌子又是面柜的木质高箱算是这间屋里最豪华的装饰品了。
桌子上方端端正正贴一张领袖像左右两旁一副条副。
上联是:听毛主席话下联是:跟共产党走领袖像左下角挂着一个黄书包书包上绣着红字:革命到底。
一条碎成条条缕缕的红领巾和书包挂在同一枚钉子上。
屋地扫得很干净屋地下几双大小不等的布鞋不是帮子露口就是底儿破洞……女孩端一锅热气腾腾的洋芋进屋炕上的小家伙们顿时来了精神个个圆睁双目猛地往前蹿了一截。
最小的弟弟最先沉不住气带着哭腔喊道:大姐我要吃!没规矩!大女孩一边申斥着小弟弟一边挑了两个黄澄澄的大洋芋双手递给董榆生很抱歉地笑道大哥哥别笑话山里头就这条件。
小弟弟已经在小声抗议了:大姐昨晚没做饭……董榆生把手里的洋芋分一个出来拿给小家伙说:小兄弟这个你先吃。
小家伙瞅瞅大姐看看妈没敢伸手接。
大女孩说:锅里有别给大哥哥争了真没出息下来吃吧!这话真灵好比是埋伏的士兵听见了冲锋号小家伙们争先恐后冲下炕。
两个丫头多少还穿点衣服小男孩干脆就光着屁股下了地也不管冷热好几只手伸进锅里抓洋芋。
大女孩不好意思地瞅了董榆生一眼转过脸来喊道:行了行了给爹留两个。
董榆生这才意识到家里还缺了一个人。
大婶说:狼女呀给你哥擀碗面吃吧。
洋芋怎么打客人呀?妈……女孩噘着嘴嘟囔着都多大了还叫人家小名?又不是我不会又不是我舍不得……董榆生一个洋芋吃下去搓搓手站起来说:不了大婶我该走了。
大婶挣扎着站起来拦挡说:急啥呢?吃了饭再走。
董榆生从内衣口袋子里掏出一叠子钱数了数说:大婶这是我的二百块复员费你们留着花吧!不行不行!大婶双手推开董榆生口气坚定的说你救了大婶一命还不知啥时候能报答你呢又怎么好意思再收你的钱。
榆生听话快把钱装上以后还要成家、娶媳妇……董榆生噗哧一笑说:大婶我才二十岁不忙娶媳妇。
这钱您一定得收下算我借您行不行?傻娃尽说傻话。
吃饭穿衣量家当大婶边说着话儿边翻身出溜下地。
穿上鞋想站起来一下子没站住几乎跌倒董榆生和女孩儿一边一个赶紧扶住。
大婶左右瞅瞅接着又说榆生你看大婶家穷成这个样子拿啥还你莫非叫女儿跟了你不成?跟就跟!只要大哥哥肯要我我就、我就……虽说是快人快语但毕竟是婚姻大事。
女孩儿尽管年龄小这些事多少还是懂一些的话一出口才感到唐突不禁脸热心跳。
想想董榆生的好处心好人好哪里能碰上这样好的大哥哥?索性把话说完整我就跟了大哥哥去!大婶本无此意只是话赶上了随口就这么说了一句没料到女儿倒当了真。
细一想榆生和女儿一个内强一个外刚模样也般配真真是天生的一对。
但往深里一想榆生是复员军人父亲又在村里当干部。
女儿虽好只是这个家不成黑窝子里头出来的鸟能飞多高?遂打消了念头说:丫头别难为你哥了。
这么大的事哪是随便说的?时候不早了快收拾收拾送你大哥哥走。
董榆生是挨过饿的人他深知挨饿的滋味。
大婶家的情况他猜也能猜个七八这个家快要揭不开锅盖了!至于其它问题他想不了那么远也管不了那么多。
他见大婶死活不接钱就从挎包里掏出一包点心放在当面柜的桌子上又把手里的二百块钱压在点心下面。
憨憨一笑说:大婶我走了。
大婶正待要阻止无奈拖着个病身子心到腿不到只好眼巴巴瞅着榆生和女儿出门走了。
大婶慢慢挨到桌子边颤抖着手抽出那二百块钱攥在手心里忍不住潸然泪下默默念道:榆生我的娃呀大婶知道娃是好心可是你让我拿啥还你的这份情啊?村里人看狼女子和一个复员兵并排走在一齐觉得纳闷都拿好奇的眼光看他们有的人还交头接耳嘀嘀咕咕。
那个武工队打扮的汉子也在现场突然像是悟出了什么故意放大嗓门吼道:还是解放军哩!立场哪里去了?打听打听什么单位告他去球!女孩理也不理只顾和她的大哥哥说话儿。
董榆生问:你为啥叫狼女?我妈把我生在狼窝里所以就起了个这么难听的名子。
你以后可不敢叫我狼女否则我就不叫你大哥哥了。
女孩嫣然一笑说。
那你叫我什么?我叫你大灰狼哥哥。
董榆生不由得咧嘴大笑他已经好久都没有这么开心了。
女孩不等董榆生开口接着又解释说:我叫吴天娇记住了:口天吴天空的天女乔娇。
下次忘了我找你算账。
噢记往了记住了。
吴天娇天之娇女好名字有气魄。
天娇你们家就你一人上学吗?家里穷读不起书爹妈供我一人都困难。
我现在在外县上初中妈不让我考高原县中宁肯让我多走几十里路我就不信高原县里有老虎?你爹呢?我爹在公社的牛棚里。
生我那一年村里搞阶级斗争少一个坏分子有人提议抓阄我爹自告奋勇自己要了这顶帽子戴上了。
人家笑我爹傻我爹还说是个帽子总得有人戴省得天冷了花钱卖。
你没见过我爹我爹可好了。
谁要说我爹是坏人真正是眼睛长屁股上了。
你妈怎么了?我妈原先也是工作人不知怎么就下来了。
外爷家成份高舅舅继承了’地主’帽子妈妈充其量也就是剥削阶级家庭出身又没干啥违法的事。
都是那个黄军帽***公报私仇想让我给他当媳妇瞎了他的狗眼……哦?——董榆生不由得深叹一口气。
也不禁暗暗佩服起眼前这位小姑娘她年岁不大头脑清楚说起话来有条有理纹丝不乱真应了那句老话穷人的娃娃早当家。
吴天娇一怔诧异道:大哥哥你怕了?董榆生坦然一笑说:不我怕啥?你是共产党吗?不我不是……董榆生最怕别人问他这件事谁一问起他马上想到朱桐生、想到那二百元钱。
刘胡兰十五岁就入党了我才比她小一岁红卫兵都参加不上怪谁呢?大哥哥你有心事?没有怎么会呢?董榆生急忙掩饰道时间不早了你快回吧还要给你爹送饭哩!大哥哥你还会来看我吗?会到时候我一定来。
你欢迎吗?你说呢?吴天娇使劲地点点头两只水汪汪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董榆生足足有十秒钟的时间。
没等董榆生回话忽然她用双手捂住脸转过身飞也似地朝回村的方向跑去。
董榆生原地不动猛然间像是失落了什么心里头空荡荡的。
抬眼望去只见吴天娇单薄的身躯在寒风中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直到化作一颗绿豆般大小的圆点在他的视线中逐渐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