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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集 月播黄尘 第十章 有酒既宴(1)

2025-03-31 01:56:02

十、西天的云彩在奇妙地变幻着形状,一会似大海碧波,一会似朵朵棉絮……呼儿刮起一阵轻风,这虚无缥缈的海市蜃楼景色,只在天边留下了一长条红云;一会儿,红云又似大海碧波镶上了华丽的金边……归巢的乌雀将肥硕的虫子填进了嗷嗷待哺的鸟儿黄嘴壳里;晚霞映照下,叫不上名字的野花,一改白日的焉焉相,精神抖擞地准备在夜晚争奇斗艳……娘娘洗脚池半山坡里的小土窑里,华欣弟兄俩和玉文弟兄俩此时正沉浸在其乐融融的夜雾中。

华强在家常做饭,晚饭自然由他掌勺。

他把下午从家里拿的洋芋、萝卜切成片,放锅里一烩,就是菜了;把大煎饼放锅里一烙就是主食了;再烧半锅开水晚饭就算做好了。

山东大煎饼是大家都爱吃的,水还没烧开,玉俊就吃了三张。

有酒就是宴,亘古以来就是人类固有的情素——特别是在这原始森林里。

华欣母最反感人喝酒,今天却特意让华强背来了酒让大家喝。

玉俊在门口沤燃了一大捆野艾,用旧褂子往窑里煽烟,蚊蝇回避了;玉文把靠在柴门的干黄芥草往窑内地上一铺,就是酒桌了。

小土炕当不成酒桌——小炕其实是窑掌上挖的小方洞,坐在里面还直不起腰。

酒筵开始,不管是按山东维海还是葫芦河川的讲究,自然是要敬酒的。

华欣对着玉文、玉俊说:先从你们大表叔这开始,没有他在家下苦供我,我哪能考上学……再说他也比我大。

虽说今晚为弟弟考上学庆贺,华强支支吾吾不会说话,就第一个喝了酒。

轮到华欣喝时,玉俊说漏了嘴:俺二表叔中午流了鼻血,要少喝。

华强一听着了急,更是要代喝了。

华欣一看,玉文、玉俊没喝上,这样不行,于是就提议每人说个笑话或故事什么的,讲完大家就碰着喝酒。

大家都同意。

华欣是今晚的主角自然要先讲,但他不太会讲土笑话,就随口编了一首诗:风声鸟声蛙声松涛声声声入耳艾香酒香菜香煎饼香香香沁脾二表叔不亏是状元了,连煎饼都能作诗!玉文先叫了好,华强和玉俊随声附和。

碰了一圈酒,气氛就热烈起来。

玉文讲的笑话是憨女婿拜丈人。

女婿要去给丈人拜寿,女人急着回娘家帮忙,就先走了一天,临走前对丈夫叮嘱:要穿最光趟的衣服,拿最重的礼物,路上学一句好话在寿堂上说。

女人走后的第二天一大早,女婿就拾翻家里仅有的几件破老布衣服,摸摸这件摸那件,觉着一件也不光。

女婿急得直挠脸,一挠脸,他来了主意:只有身上最光!于是他就脱了身上的烂褂子。

啥东西最重?他把家里的家具掂来掂去都不重,最后发现家里只有磨子最重。

憨女婿光着身子背着半扇子磨盘往丈人家赶去。

路上,看见一头套车的老驴趴在地上,赶车的人怎么打怎么拉老驴也起不来,这时一名男子走到跟前帮了赶车人的忙:大哥大哥你不要打,我帮你拉起老驴来。

赶车的人对这位男子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这位女婿觉得这是一句好话,一路嘴里不停的嘟嚷着,担怕忘了。

寿堂前,岳丈一看女婿这副模样拜寿来了,恼羞成怒,把他岳母压在地上就打:当初我说女婿是半吊子,就不愿意这门婚事,你却说他劲大能干活……。

憨女婿急忙走上前劝开岳丈:大哥大哥你不要打,我帮你拉起老驴来……玉文讲得文邹邹的,很有讲笑话的艺术性——自己不笑,听别人去笑。

华欣听完噗地一声,笑得把嘴里噙着的半口开水都喷了出来,他心中的不快霎时被扫去了许多——这样和大家一块穷乐哈,其实也挺好的。

尽管在家里听过玉文多次讲过这个笑话,华强还是异常的兴奋-——弟弟考上大学了,他比弟弟还高兴。

哈(喝)、哈,大表叔、二表叔还有玉俊都哈,哈……在玉文的提议下,大家都端起大碗大口地喝着。

华欣中午流了鼻血,酒量也不大,就慢慢地呡着酒。

玉俊用袖口抹了一下嘴边,没等别人发话,他就迫不及待地说:二表叔的大学通知书来了,数俺最高兴了,俺来个‘带色’的呱……笑话还没出口,玉俊先自笑了——一位老父亲过年时杀了一头猪,准备分给三个都各自成了家的儿子,三个儿子挑肥拣瘦的分不精明。

老三傻,老大和老二精明,就合计着想独吞,不准备给老三分。

老父亲想出一个好主意:他让三个儿媳妇每人做一句诗来分这头猪,谁做的诗好,就分给谁。

老父亲知道老三媳妇念过二年书,人也聪明。

到了分猪这天晚上:老大媳妇做了一首诗:我的头发长拉拉,一个猪要多半掐(块),老二媳妇做诗是:我的头发短碴碴,一个猪要少半掐(块)。

老大和老二早都串通好了,一头猪就被弟兄俩分完了,老三媳妇着了急,裤子一脱说:光板没牙,一个猪全拿……这个笑话是糟践酸臭文人的,说者本无心,但华欣还是觉着有些粗俗,就没有笑出来。

华强和玉文早听腻了,也没感觉好笑。

玉俊一看这气氛,急得满脸通红,说:我自罚一大口。

看着玉俊爽直的滑稽样,大家逐笑,逐又陪上喝。

华强嘴笨,木木讷讷憋了半阵子,才想起父亲卖瓜时讲的一段笑话。

从前,有叫大猪、二猪的兄弟俩上集卖柿子,兄弟俩都没上过学,不会算账。

老父亲对他们说:一撮一撮地卖,给人家两个柿子,人家给你三个铜板,弟兄俩分开卖,看谁卖得快。

二猪很快卖完后对大猪说:仨板(铜板)俩(两个柿子)不卖,我卖两板仨,一会儿就卖完了。

大猪竟然佩服起弟弟二猪来:还是弟弟聪明,我也跟着学……弟兄俩一对傻瓜蛋!华强重复着父亲的这段笑话,玉俊在山东老家就听过了,华强这一讲,反倒勾起了他对家乡的思念。

这葫芦河川哪来的柿子?咱老家有柿子、核桃、花生,咱海维地区的花生、大葱最有名气了……俺想俺娘了呀……玉俊把半碗酒一口气喝了下去,头趴在干草地上歇斯底里地哭嚎。

玉文把玉俊的头往起扶:哭啥嘛你,老姑对咱俩还不和亲娘一样……今天可是咱二表叔喜庆的日子……玉俊抬起了头,对着华欣说:二表叔,对不起了……俺就是想家了,再没啥……这山沟里没个说话的,太闷得慌……今晚在一块说说话,俺高兴呀!说着说着,玉俊一口气把玉文碗里剩下的酒也喝干了。

俺没醉,俺就是有些晕……就是见了表叔高兴……玉俊彻底醉了。

华强弟兄俩和玉文把他扶上土炕。

烟台苹果,莱阳梨,顶不上维县的萝卜皮……玉俊睡下后还在喃喃自语。

……月亮从远处的山顶上缓缓地抬起头,浑浑地眺望山坡上的小柴窑。

月亮的目光拨开山沟里霭霭的雾气,穿过小土窑稀稀疏疏的柴草门,将斑斑驳驳的黑影就洒在了小窑内的人身上。

黑影带着凄凉、惨淡;窑内小煤油灯的亮光,则显得很微弱、疲惫。

玉俊他爸爸-——就是俺二叔去世得早,俺二婶呢就急着攒钱给玉俊说媳妇;这山里呢又有恁(你)们家这门亲戚;我呢就想找个做伴的,俺俩跟伙就来了葫芦河川……玉俊今晚上觉着人多,二表叔又考上学了很羡慕,就哈(喝)高超了。

木(没)事,他困一觉就好了。

玉文用浓重的山东胶东半岛腔,尽量地找着话题来填充着黑夜的寂寥。

咱老家人多呀,一个小生产队比这里一个公社的人还多得多,当个公社小干部那都威风得很咧……当农民哪都一样。

出去跟个工,一天累死累活挣八毛钱,这活还抢不上呀……俺和玉俊现在情况多好,一天捡一斤木耳就是八块钱,顶在老家跟十个工,碰着下个连阴雨后,保不准一天能捡个三、二斤……玉文在华欣来的这几天中,在玉俊面前只字不让提老家二字,玉俊这下喝醉睡了觉,总能说上两句了。

二表叔,你去古城上学时,给咱打问着哪有卖这个木耳种子的?有种子咱就在家里种,就不用上山了……玉文突然冒出这么个古怪的想法。

山里几辈子人也没听说木耳有种子?华强觉着很可笑。

华欣在塞城偶尔去一下百货大楼,出于对大山里木耳的情有独钟,总是爱在卖木耳的干货柜前转悠。

有一次拿起一塑料袋南木耳看,上面注着人工栽培的字样,这说明木耳还是能栽培的。

华欣说:我在塞城商店里见有卖的人工种的木耳。

华强高了兴:嘿,木耳长在树上都这么值钱,要是能种二亩地,那可不缺钱花了。

华欣笑笑想,肯定不会像种地这么简单。

……夜深了,华强挨着炕梆子睡着了,嘴角还挂着微笑;玉文蜷着身子睡在黄芥草上打起了酣声。

华欣却在土炕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眠,他忽然觉着上农校其实也很好,将来学些先进农业技术,也许能把家乡面貌改变一下——农民太苦了!家里太穷了!农民太需要致富技术了!第三集 月播黄尘 第十章 仁兄来了(2)收到录取通知书的第三天中午和家人正吃午饭时,华欣听见狗吠就来到院子,一眼照见江天长、仁可久一人骑着一辆崭新的自行车来了。

华欣呵住狗后就向他俩奔了过去。

自行车架上没有缠裹花塑料纸,瓦圈上更没了鸡毛——眼下不时兴了,可久攒下的几把花公鸡毛早都找不见了吧?许是对自行车的渴求太深刻了,三年前带子岭上可久说有了车子要用鸡毛武装的话,在华欣脑海里猛地闪现了一下,犹在昨日。

两位仁兄汗流满面,气喘吁吁,可久把车子没支稳就喊着:录取了录取了……原来是可久也被录取到了古城农业学校,学畜牧专业;天长被录取到了古城郊县的省级古陵农机学校。

咱弟兄三个都考上了,咱俩在一个学校,天长的学校也离着不远……可久一口气对华欣说完这个消息时,三人就在院子里肩攀着肩抱成一团,喜成一团,泣成一团。

华欣家人被这一情景感染,眼里也噙着泪花。

华欣母得知儿子有了两个义兄后兴奋不已地对天长和可久说:算上你们俩,俺这下有四个儿子了,可就是缺闺女——眼下就一个闺女。

天长和可久同时纳闷:华欣什么时间冒出来个姐或妹?华欣红着脸解释说我娘把康晓河叫闺女。

说话间华欣母给天长和可久重做了饭菜,她把米罐里的鸡蛋全拿出来,炒了美美一老碗;烙了山东人最爱吃的油煎饼——抹上清油和葱丝层层叠起来烙了,外酥内香。

天长和可久吃得酣畅淋漓,直夸山东大煎饼比大米饭还好吃。

吃过中午饭天长和可久就嚷着要和华欣上山玩,说想看看葫芦河的山和川子河的山有什么差别。

华欣说去望河坡,那里视野开阔,沟边有几颗大梨树,能乘凉。

路过瓜地时,华欣父把几颗太阳晒热了的花皮小瓜用褂子擦吧了擦吧就塞到天长和可久手里:尝尝老叔种的瓜。

华欣平时卖瓜给愁瓜了,经父亲这一提醒才想起忘了给可久、天长摘瓜吃。

可久说闻着就香,天长咬了一口说能香掉牙,华欣父咧着嘴笑,那神态比喝了酒还滋润。

这个品种的小瓜是地产传统的老汉瓜,因瓜面(瓤和)适合老年人的牙口得名。

这瓜原先只是干沙沙的面,后经华欣父改良就成了又面、又水、又香、又甜的华老汉小瓜——葫芦河人以华的姓氏来命名这小瓜是华欣父平生感到最自豪最荣耀的事了!华欣父干农活潦潦草草,但育起瓜来却像打造精雕细琢的工艺品。

单说他制粪这一关就很费心:把羊粪或鸡粪在院里堆成一小堆一小堆的圆锥形粪堆,浇上水;然后用一层湿土瓷瓷实实的包裹起来,用平锨把粪堆面拍得光溜溜的一点气也不透,粪在土里就发酵了——他把这叫发粪;发好的粪还得用镢头敲碎并用粗箩箩一遍后,才做下种的种粪,没发的生粪是绝不做种粪——其实这些相当于后来高档花圃里花匠制肥的过程。

华欣父在瓜长到中不溜时甚至用 发过的豆饼配上水来催肥,这点华欣母和华强都反对:豆子多值贵呀,这样上粪就是种石头也好吃!华欣父却振振有词地说:为了华老汉小瓜的名声,值!华老汉小瓜的名声其实也仅能博得葫芦河川人的称赞而已。

靠卖瓜收入不了多少钱:一来是葫芦河公社相对偏僻流动人口少,华家的瓜菜最远也就卖北至甘省太水镇、南至柏山镇百里之内这么狭小的范围;二来是老华把瓜种得太精太细,产量十分有限——上化肥倒是能提高产量,但这样的事把老华打死他也不会去干!一上望河坡可久就提出到葫芦老药师和康先生的坟头祭奠一下。

可久的父亲在考究秦直道文物时有一次腿被树杈子戳着了,用过康先生的草药,没花钱还治了病。

江天长对葫芦河草医仰慕已久,也欣然同意可久的提议。

华欣上高中后每年放寒暑假回来都要去康爷爷的墓地祭奠一回,一来父母督促二来华欣自己很愿意这样做——每回默默地在坟前坐一会,他感觉考取医学类大学的信心、救死扶伤的志向就要增加许多——有时想这可能就是老百姓说得那种灵气吧?去年暑假的一个黄昏他来到坟地时,眼前出现了幻觉,康爷爷手捋着花白的胡子神情凝重对他说:天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他不害怕幻影,因为康爷爷正在给他增着灵气呢;他也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因为他在等大学录取通知书拿到手的那一天再告诉家人和大伯——到时他还要向学书五车的无神论大伯问个明白,幻影是怎么回事?他这次高考完回家却没来拜祭,辜负了康爷爷期望只是一个方面,愧对康晓河的一片痴情才是最重要的原因……在康爷爷的坟前,华欣无言以对,心里有说不出的愧疚。

哥弟三人默默地对着康先生的坟堆磕了三个头。

磕完头,三人就到坡前的梨树阴凉下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