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钧再醒来时,趴在一大车中。
扭过头来,车中只有两人,苏宇臂上腿上裹着纱布,在小心翼翼地用药酒清洗着他的伤口。
药酒倒在伤口上,火辣辣的疼。
赵钧眉头微微一皱,复又舒开。
苏宇抬头看着他,脸上关怀焦虑却是一闪即逝,只淡淡来一句:你醒了。
赵钧双臂支撑着想爬起来,却被苏宇按下:趴着,别动。
冷风卷起车帘,全身凉嗖嗖,赵钧这才发现自己身上一丝不挂。
那双手涂满药酒正在自己赤裸的大腿上仔细地摩擦着。
赵钧猛吸一口气,不由得开始喘息。
苏宇的手停在半空中,冷冷来一句:不想死的话,最好不要胡思乱想。
赵钧咬咬嘴唇回答道:不让我乱想,最好换个人来摸我的身子。
苏宇不作声,看着对方重伤之下的难耐,突然往对方臀上一较深的伤口处倒入一大口药酒。
赵钧大叫一声,整个大车都跟着晃了三晃。
车帘卷起,探入一个戴羊皮帽的头,那个看上去不过是十七八岁的黑紫脸膛少年,瞪大眼睛:发生了什么事?苏宇微笑道:没什么,用药酒清洗伤口,我哥哥身子有些娇贵,受不了这个疼。
赵钧想反驳他,却痛得呲牙咧嘴,卧在那里说不出话。
看起来倒像是默认。
少年充满同情的点头:用药酒擦洗伤口,不用说你哥哥了,连我爷爷都要跟个小孩子似的大叫几声,这个罪我晓得,一般人都受到了。
不过不擦药酒不行啊,狼牙上太不干净了,现在不把伤口清洗干净,以后总得落下毛病。
苏宇一本正经的点头:这位小哥所言甚是。
连你爷爷都受不了的罪,我哥哥更受不了。
赵钧大怒之下张口就道:你胡说八……后面的道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苏宇手一抖,又是一大股药酒注入了大腿的伤口处。
这次赵钧大叫了三声。
车子剧烈晃动中,紫膛脸少年一吐舌,感叹道:这位大哥惨叫起来居然比我爷爷还凶猛。
跳上车还想帮人家擦药,又说苏兄弟毛手毛脚的太不仔细……苏宇一脸微笑地说给上药酒的事自然是他这个当弟弟的亲手来做怎么可以劳烦外人呢,更何况他这个哥哥身上又脏又臭的……赵钧听得大怒之下就想骂人,但又怕对手手持一瓶药酒毛手毛脚,只是闭上嘴一言不发,一张脸甭提有多黑了。
只是他那张黑脸膛两人都看不见。
两个少年推来推去,客气来客气去。
终究是紫膛脸的少年客气不过白脸的少年,于是紫膛脸感叹一句:果然是兄弟情深。
只是……他疑惑地看着两人:你们真的是亲兄弟吗,怎么长得一点儿都不像?说句实话苏兄弟你别恼,刚刚看到你的时候,我们还都以为是大衡的哪位姑娘女扮男装的。
苏兄弟你长得比那些姑娘们都好看,跟你这个黑脸的哥哥……可真是从头到脚哪点都不像。
苏宇叹道:我这位哥哥相貌着实不佳,也难怪。
紫脸膛不言语了,虽然内心深处总觉得这对兄弟着实让人看着奇怪。
也没多想下去,跳下了车,临走前还不忘说一句:苏兄弟,有什么事情尽管喊我,我叫阿木纳。
车帘垂下,于是大车中,又成了二人世界。
赵钧忍痛道:你就这么喜欢折磨人。
苏宇不言语,低下头呆呆的。
终于,定下主意,说出一句:你奋不顾身救我,我会记在心头,总有一天,我会找机会还掉,我不会再欠你什么。
但是……以前的事情……我忘不掉……你最好不要再胡思乱想。
赵钧盯着身下的羊毛毯:你就这样念念不忘过去,我曾经那么对你……我知道你恨我……但你居然现在还在恨我……反正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就算我克制不住自己去胡思乱想,又能如何……他没有再说下去,趴在那里。
车内一片死寂。
苏宇一言不发,往手心里倒上药酒,小心翼翼地在对方的伤口周围涂抹。
对方的手所到处,一片火辣辣的疼。
但赵钧却是紧紧闭着嘴,一言不发。
清洗完伤口,苏宇取出杜若赠送的伤药,小心地倒在伤口上。
再从阿木纳那城讨来干净的白布,把个赵钧高大魁梧的身子层层缠绑,硬是把个大男人绑成个木乃伊。
车子前进中,苏宇主动说出了车队的来历。
说这批车队有二百多人,来自西北的达靼小国,逐水草而居,养羊为主,这次车队载了许多的羊皮和羊毛毯,前往月兹国换取各种必要的生活品。
车队走了一大半路,遇到了狼群,众多青壮年挥着火把与大刀赶走了狼,救下了险些丧生狼口的两兄弟。
达靼人极是爽朗好客,苏宇从随身的行囊中取出许多的金叶子要赠予救命恩人,却没有人肯收。
不仅如此,达靼人还特意腾出最舒适的大车,供伤员乘用。
车队行了一日,到天黑终于停了下来。
就地安营扎寨。
燃起一堆堆篝火,架起许多的铁锅。
取出咸肉和香叶煮进去,不多时,整个营地异香扑鼻。
早有人把两大碗煮好的(全文字$,尽在肉汤送到伤员处,加上好大一张厚厚的面饼。
阿木纳比划着——把面饼撕碎了放在汤里,很好吃的……苏宇赶紧道谢,赵钧也跟着客气了几句。
苏宇将面饼扯得碎碎的,扔到肉汤里,然后端起碗,小心吹着,自己亲口尝了,觉得温度可以,就用勺子舀了,一勺一勺地喂给赵钧。
赵钧多日没有吃盐,而且也确实饿了,吃到鲜美可口的咸肉汤,却像是吃到了天下最美味的珍馐,登时就苏宇手里大口的吞咽着,吃得很急。
苏宇不禁皱眉:几天没吃盐了,把你馋成个这样……赵钧笑道:你喂给我吃的,格外香。
两人似乎感到了异样的目光,抬起头,只见阿木纳表情古怪地看着自己。
苏宇刚才竟忘了还有第三个人在场,表情有些尴尬,笑道:小兄弟见笑了。
阿木纳表情古怪的:你们真的是兄弟吗?怎么我看着像是……苏宇不语。
赵钧却接口:像夫妻,对吧。
阿木纳笑着:苏兄弟当然不是姑娘了,怎么可能……赵钧笑道:小兄弟所言极是,我这个弟弟虽然不是姑娘,但伺候起男人来就像个女人了,根本就像是男人的婆娘!赵钧还在说着:听说西北处,称自己的夫人为婆娘,是吧。
阿木纳傻傻地点头说是。
却见苏宇脸上怒色难掩。
赵钧停止损人,笑道:小兄弟,外面好热闹,能不能扶我出去看看热闹?阿木纳好心劝:这位大哥得好好休养几天,最好不要轻易走动。
赵钧笑道:我皮糙肉厚结实得很,又不是婆娘,身子骨哪有那么娇气!说着,竟是自己站起往外走。
阿木纳赶紧上前扶住,还招呼着苏宇:苏兄弟过来帮一把……一块扶着你哥哥……苏宇强忍怒气,道:他皮糙肉厚结实得很,哪里用得着人扶?小哥你放手,让他自己走。
一用力,把个阿木纳拉开。
全身裹布的赵钧晃几晃,竟是没有摔倒。
阿木纳惊道:你哥哥这样子怎么成……苏宇冷笑道:他这个样子怎么不成?不用管他,咱们走!阿木纳被苏宇硬拉着,向篝火堆走去。
阿木纳还在不住地回头,跟苏宇说:你怎么这么无情?你哥哥昨天还拿命来救你!对方拉着自己的手臂微微一颤,苏宇笑道:我果真这般无情无义……他站在原地怔怔地发呆,却听得背后沉重的身体倒地……苏宇猛一回头,见赵钧全身缠着伤布趴倒在地上。
他再也没有犹豫,赶紧奔过去,把对方从地上小心扶起,背着,一步步向篝火挪近。
赵钧在他耳边笑道:你还不算没有良心。
苏宇脚步一踉跄,受伤的腿就要跪倒在地。
阿木纳赶紧将他扶住,却哪里扶得稳两具身体?两个伤员摇摇欲坠。
其他达靼青年见状,赶紧奔来,几个人搀一个,将二人搀到了篝火旁。
赵钧趴在地上,苏宇坐在他身边。
两人谁也不说话。
半日,才是赵钧开口了:你果然还是在意我的。
苏宇哼一声,不回答。
马头琴拉得正是欢快,不少达靼青年跳起了阳刚气十足的本族舞蹈。
所有人看得拍手喝采,除了那两个怔怔发呆的大衡青年。
阿木纳突然跑到两人面前说:我们队里有一位大哥是刚刚从大衡帝都来的,二位要不要见一面?苏宇还没答,赵钧就笑道:难得见到从帝都来的兄弟,自然要见见面了。
苏宇回头看他:万一人家问起你的身份,你怎么回答?赵钧:就说你我兄弟是来此地挖珍贵草药的郎中。
苏宇:我们哪里像兄弟?赵钧点头:没错,我们一点儿都不像兄弟。
我们倒更像是夫妻。
苏宇瞪他一眼,警告道:你最好不要再胡说八道了。
赵钧连连点头:夫人下令,为夫自然不敢不从。
从帝都归来不久的达靼青年,戴着个脏兮兮的羊皮帽,同样风吹日晒的紫膛脸上,满脸的络腮胡子,着实看不出真实年龄。
来者自称阿尔蒙,特地带着一批羊羔皮去帝都换取了大捆的茶叶……说起帝都的繁华,阿尔蒙着实把天国上都好生夸耀了一番。
赵钧问起朝中情况,阿尔蒙惟有瞪眼而已,一问三不知。
算算日期,这个达靼青年离开帝都正是赵钧率大军走了有半个多月的时候。
赵钧看似随意地问起十万大军的粮草征调起来自然相当不易了。
不想这话头一起,阿尔蒙登时精神了起来,一拍大腿,说这位大哥你走得早就不晓得了,那十万大军的粮草装了足足几百辆大车,排列起来一眼望不到边。
不曾想半路上杀出一大帮黑衣人,竟把几百车粮草烧了个精光……赵钧与苏宇脸色异样,对方却没有注意到。
阿尔蒙还在说下去:说金宁公主派人查清楚了,那帮黑衣人就是来自西域的杀手组织风火堂。
那个什么风火堂居然从西域跑到了帝都附近躲藏起来,然后又烧了大军的粮草……帝都人都说了,不晓得月兹国国王花了多少钱请来这些杀手去烧大军的粮草……阿尔蒙终于不说话了,对面两兄弟的脸色,全变了。
苏宇低着头,看着地。
赵钧眼不眨地盯着他,脸色极难形容,终于,从牙缝中迸出几个字:小苏宇,你害得我好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