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苏宇终于醒来。
刺眼的阳光却被头顶一个黑黑的人影所遮挡。
苏宇眯着眼睛,终于看清了,站在自己面前的是风火堂师兄宋飞。
宋飞看了他半晌,方说出了:你一走就是几个月,回来了,却连声招呼都不打。
苏宇低头不语。
宋飞慢慢地蹲下,蹲在他面前,语气古怪地:回来后你只知道在将军府跟那个赵钧厮混在一处,把在风火堂的弟兄们全忘在脑后了。
苏宇笑道:师兄得了那许多黄金,现在应该忙于建帮派培养新人……怎么还有空来河边散步?两人都不说话了,风吹草动,河水在轻轻地流淌着。
偶尔有一两只白鹭,飞翔而过,于河水中叼起一尾小鱼,于水面上溅起水花连连。
半晌,宋飞方叹口气,道:你还在恨你师兄不肯帮着你去找那个彦王报仇?苏宇脸色一变,语气冷冷的:那是我苏宇的私仇,彦王权大势大,要报仇也自然是靠我自己,从来没想过要连累别人。
师兄多心了。
宋飞瞪着他道:你是想说你师兄是胆小鬼,不敢帮你出头吗?苏宇低头:苏宇刚才说话有些刻薄,但绝没有贬低师兄的意思。
苏宇自己的私仇,自然是自己报,从来没有想过要假手别人。
莫说师兄没有那个意愿,师兄就是有那个意愿,苏宇也绝不会拖师兄下水,让师兄为了这种不相干的别人的私怨去以身犯险。
宋飞又是半天没有说话。
苏宇长身而起,道:时候不早了,师兄还是早早回风火堂处理堂中要务……苏宇这就告辞。
转身就走,一条手臂却被对方拉住。
宋飞拉住他开口道:你还要去哪里?难不成又要回赵钧那里去?那个赵钧都已经名正言顺地成了月兹国的驸马爷,现在的将军府哪里有你的容身之处?还是跟你师兄回风火堂,我们一起把风火堂发展壮大……苏宇猛一甩手,悲愤道:谁说我要回将军府?天大地大,我苏宇可以去的地方多的是,不一定非得回将军府和风火堂两个地方。
难道师兄真以为除了将军府和风火堂,天下真没有我苏宇的容身之处了吗?宋飞刚才那番话说得急,自己也觉得不妥,只有放下身段来低声下气地:刚才说话是我的不是,师弟,你还是跟我回去……风火堂不能只由我一个人来支撑……现在的风火堂,不能没有你……苏宇不由得冷笑道:师兄说话何必这般客套?风火堂需要的是更多的黄金而不是什么人,只怕风火堂真正离不开的,是彦王那样的大主顾……话音未落,纵身而起。
几个纵跃,已远离师兄。
宋飞没有追上去,甚至没有开口,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师弟施展轻功的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远,直至完全消失……宋飞在刺眼的阳光下眯起了眼睛。
他不能为了风火堂,劝师弟放弃报仇;他同样不能为了师弟,带领着整个风火堂跟彦王那样的大人物去拼命。
师弟就这样走了,风火堂还需要他一个宋飞回去苦苦支撑。
风火堂总会在他宋飞的带领下发展壮大的;而他的师弟苏宇,却永远也不会再回来了。
几天后,苏宇一身夜行衣潜入彦王王府中欲行刺,没想到却陷身王府花园的古怪机关中,差一点就被生擒。
等王府家丁们举着火把赶来,巧妙机关下只是一滩血迹,刺客已然无影无踪。
苏宇拖着一条伤腿,费尽心思摆脱机关,终于在家丁们到来之前逃脱。
彦王下了死命令,这件事情绝对不要宣扬出去。
以免打草惊蛇。
从府中留下的种种遗迹可知,刺客身手一流。
倘若此人不除,终将是个祸害。
彦王布下了更凶险的机关等对方上钩,却没能等到任何结果。
那个刺客,似乎已经从此彻底消失了。
赵钧一直在找苏宇,但没有能找得到。
将军府多了一位身份非比寻常的将军夫人,但府中分明比以前更乱了些。
赵大人似乎对女人根本提不起兴趣来,格丽从自己的夫君那里受到冷落,几乎天天发脾气,不是摔东西就是打骂奴才。
被摔坏的金玉玩物不计其数,被鞭打过的奴仆们占府中人数的十之八九。
赵钧不会骂这位尊贵的公主,更不会伸手打女人。
只有尽可能不回将军府,成日在外面除了找苏宇就是和一帮子酒肉朋友们厮混。
好在那些权贵朋友们知道和亲的意义,从来不把大人往风月场所中引。
而赵大人似乎也绝了那种玩相公的心思,从不寻花问柳,每天都会喝很多酒。
有时候看着将军大人眼中一闪而逝的痛苦,酒友们彼此交换一个眼神,心领神会。
将军的龙马精神是朝中出了名的,当初府中眷养十多个男宠的时候,那可是得夜夜召人侍寝。
甚至朝中传说过将军大人夜御数男的虎威。
如今娶了公主为妻,自然不能再轻易找人出火。
这多日空床孤枕,只怕龙马精神的赵大人得生生憋出毛病来……大家心知肚明,于是看明显痛苦中的赵大人,眼神中分明多了许多同情。
只有尽可能地变着花样,以帝都最好的酒菜,来安慰赵大人空虚寂寞的身心。
一晃两个多月过去了,赵钧根本就没有圆房。
仍然是处子之身的格丽碍于脸面,找不到人诉说,只有天天发脾气,公主刁蛮,把整个将军府折腾得鸡飞狗跳。
这两个多月来,苏宇自从拖着一条伤腿逃出了彦王府,就再也没有找任何人,甚至没有去找杜若。
远离帝都,跑到帝都百里外的一处深山中养伤。
饥则捕鱼,渴则饮泉。
待伤势好转,于鸟语花香中,独自练剑。
山水灵气中,心无旁骛。
剑术进展甚为神速,短短一个多月,已将之前不甚精纯的一些招数练得纯熟。
这一日到泉水边一照,蓬头垢面,胡子都长出老长。
那件上等白缎的袍子也变得土灰色……整个人变得面目全非,看上去就是个潦倒流浪汉。
苏宇不由得啼笑皆非。
不过也没有收拾自己,有更重要的大事要做。
就这副潦倒样,走出了深山。
至帝都,面目全非的苏宇竟然在街头上看到了赵钧,他跟其他百姓一样很快闪一边,夹杂在人堆中,望着高高在上的将军大人骑一匹高头大马从自己眼前疾驶而过。
赵钧当然没有认出自己来,他甚至正眼都没有看自己一眼。
只是他看上去比以前明显瘦了些。
苏宇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百感交集。
这两个多月来,他会不会已经和那个月兹国公主成夫妻之实?苏宇突然低下头,死死地抓着头发。
自己有大仇要报,何苦还要这般惦念着对方?王府的机关看似牢不可破,硬闯王府并不是个明智之举。
至于在府外……彦王当然会出现在府外,但环绕彦王身边的众多护卫,目光如鹰、太阳穴高高隆起,一望即知是些不可等闲而视之的高手。
(后来苏宇打听得,那些彦王身边的护卫都是王爷重金礼聘的江湖异士,就连那些宫廷侍卫都是远远不可及的。
)更何况彦王本身也不是个等闲的主儿。
苏宇没有十足的把握冲破这层特殊的护卫刺杀王爷,只有沉下气来,另做打算。
苏宇在帝都找到一位易容高手,颇费了些银钱,学会了用面粉、蜂蜜、油彩等物,把自己一张脸弄得面目全非。
很快,彦王王府附近,一溜小摊中,多了一名卖大枣的小贩。
身形瘦削,一身宽宽大大的粗布衣裳,不仅不合身,还处处打着惹眼的补丁。
脸色腊黄,五官也算端正,只是鼻子又高又尖,与整个五官不太协调。
周围小贩总喜欢欺负新来的,这个新来的很不爱说话,看上去像个缺心眼的,被人欺负了还送人家新鲜的大枣吃。
于是渐渐的,其他小贩也开始待人热乎了。
新来的早出晚归,做买卖价钱公道,又经常主动帮人忙。
于是这个卖大枣小贩,很快博得所有人好感,与大家相处得十分融洽。
苏宇每日里低头卖枣,表面上木讷,把报仇的欲望强按下去,沉住气,等待时机。
大枣摊子摆了差不多半个月。
终于有一天,于别人的闲谈中听到了王府准备添加卖身家丁的消息。
几天后,王府一个管事的出来吃白食,别的小贩都是敢怒不敢言,被人白吃了也只是默然无语。
只有那个卖大枣的老实傻子反而主动捧上大捧的红枣,主动孝敬老爷。
那个管事的被人主动孝敬了,又听着对方一口一个老爷听得格外舒畅,看对方五官周正,为人又格外老实,自然记在了心头。
于是那个管事的天天出来吃新鲜红枣,闲谈中知道小伙子是外省来帝都投靠亲戚,不想遭亲戚白眼,只有自己出来做小买卖,偏偏小买卖也做不好,每天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几乎过不下去。
管事的白吃了人家许多的枣子,于是听这话后格外表示同情,主动说出了卖身家丁的事情,说王府的家丁,顿顿都有肉吃,有时候遇到好日子了,还能挣件绸缎衣裳穿……看对方眼神中的期盼,于是水到渠成,把小贩连人带一筐枣子带进了王府。
于是王府中又多了名年少的家丁,五官周正,皮肤腊黄,混在一堆的卖身家丁中,丝毫不打眼。
这个新来的家丁做事勤勉,管事的得到上一级的夸奖,说他荐人有眼光,心下高兴,加上又得了人家卖身钱的一半,回去后在油灯下数着一吊吊钱,顺便再吃吃筐子里的大红枣,半个晚上都笑得合不拢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