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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3)

2025-03-31 01:56:36

周庄不愧是一个古老的小镇,连停车场都古味扑鼻,是用泥土铺成的。

前几天秋雨不绝,停车场的地干后其状惨烈,是地球刚形成时受广大行星撞击的再现。

一路上各式各样的颠都在这里汇总温故知新一遍。

文学社社员们全下了车,由马德保清点人数。

本想集体活动,顾虑到周庄的街太小,一团人定会塞住,所以分三人一小组。

林雨翔、罗天诚之外,还加一个女孩子。

那女孩是林雨翔班上的语文课代表,叫沈溪儿。

她和林雨翔关系不太好,因为她常提防着林雨翔袭着丰厚的古文知识来夺她的深代表之位――她小时候是林雨翔的邻居的邻居,深知林雨翔当年的厉害。

可林雨翔向来对女子过目就忘,一点也记不起有过这么一个邻邻居。

其实林雨翔对语文课代表的兴趣就似乎是他对女孩子的兴趣,一点都没有的,只是有一回失言,说语文课代表非他莫属,吓得沈溪儿拼命讨好原来的语文老师,防盗工作做得万无一失。

对男子而言,最难过的事就是旅行途中二男一女,这样内部永远团结不了;所幸沈溪儿的相貌还不足以让男同胞自相残杀,天底下多一些这样的女孩子,男人就和平多了。

更幸运的是林雨翔自诩不近色;罗天诚的样子似乎已经皈依我佛,也不会留恋红尘。

周庄的大门口停满了各式各样的公车,可见我国政府对提高官员的艺术修养是十分注重的。

中国人没事爱往房子里钻,外国人反之,所以刚进周庄,街上竟多是白人,疑是到了《镜花缘》里的白民国。

起先还好,分得清东南西北,后来雨翔三人连方位都不知道了,倒也尽兴。

游周庄要游出韵味,就必须把自己扔到历史里。

那里的布局杂而有章乱而有序。

这种结构很容易让人厌烦,更容易让人喜欢,但这些要先把自己沉溺在周庄里才能下定论。

有了这个特征,周庄很能辨别人性――看见第一眼就大喜的人,是虚伪的;而大悲的人,是现实的;不喜不悲的人,恐怕只有罗天诚一个。

林雨翔尽兴玩了两三个钟头,觉得不过尔尔,几条河而已。

沈溪儿高兴得不得了,牵着林雨翔的手要他快走,林雨翔每次都是缩手已晚,被仇人当狗一样带着散步。

沈溪儿撒娇要乘船。

不漂亮的女孩子撒娇成功率其实比漂亮女孩子要高,因为漂亮女孩子撒娇时男的会忍不住要多看一会儿,再在心里表决是否值得;不漂亮的女孩子撒的娇,则像我国文人学成的西方作家写作手法,总有走样的感觉;看她们撒娇,会有一种罪恶感,所以男的都会忙不迭答应,以制止其撒娇不止。

沈溪儿拉住点头的林雨翔兴奋得乱跳。

待有空船。

周庄船夫的生意极佳,每个人都恨不得脚也能划桨,好多拉些生意。

五十米开外的河道上有一只船游兴已尽,正慢慢靠来;船上的船夫两眼并没看河道,而是盯住乘客谈笑。

这船上只坐了一个人,背对着林雨翔,耐冷如北极熊,秋意深浓时还穿着裙子。

一头的长发铺下来快盖住了背包。

那头长发耀眼无比,能亮彻人的心扉,让女的看了都会自卑得要去削发,男的看了恨自己的手没有地方贪官的魔掌那么长,只能用眼神去爱抚。

林雨翔也忍不住斜视几眼,但他记得一部小说里的警世妙句美女以脸对人,丑女以背对人,心里咬定那是个丑女,不禁为那头发惋惜。

沈溪儿也凝望着背影,忘却了跳。

罗天诚虽已看破红尘,只是看破而已,红尘俗事还是可以做的,所以索性盯着长发背影发呆。

三个人一齐沉默。

船又近一点,沈溪儿啼啼着:是她,是Sll――Sll――看来她和船上那女孩认识,不敢确定,只念她英文名字的前两个字母,错了也好有退路。

船夫(Poler)该感到庆幸,让沈溪儿一眼认出来了,否则难说她会不会嘴里胡诌说Po――P。

呢。

沈溪儿终于相信了自己的眼力,仿佛母鸡生完蛋,咕――咕几声后终于憋出一个大叫:Susan,Su-san船上的女孩子慢慢回眸,冰肌如雪――如北方的雪。

哪个女孩子如上海的雪,也算她完了。

沈溪儿确定了,激动得恨不得投河游过去。

船上女孩子向她挥手,露齿一笑。

那挥手的涉及范围是极广的,瞄虽然只瞄准了沈溪儿,但林雨翔罗天诚都沾了溪儿的光,手不由升起来挥几下。

这就是为什么霸弹要在一定距离内才能发挥最大威力。

沈溪儿视身上的光为宝,不肯施舍给林罗两人,白眼说:她又不是跟你招手,你激动什么!说着想到中文里的你不比英文里的YOll,没有骂一拖H的神奇功能,旋即又转身笑罗天诚:喂,你别假深沉,你也是啊,自作多情。

训完后迎接Susan。

船快靠岸了,Susan拢了据头发,对沈溪儿嫣然一笑,说:你也在这里啊,真巧。

然后小跨一步要上岸,不幸估计不足,差点跳水里,踉跄了一下。

林雨翔忙要伸手去拉,沈溪儿宁朋友死也不让雨翔玷污,拍掉他的手,扶住Susan。

Susan惊甫未定,对林雨翔赧然一笑。

林雨翔怔住,杜甫的《佳人》第一个被唤醒,脑子里幽幽念着绝代有佳人,绝代有佳人。

第二个苏醒的是曹植的《美女赋》美女妖且闲……,这个念头只是闪过;马上又变成《西厢记》里张生初见崔茸茸的情景只叫人眼花缭乱口难言,魂灵儿飞在半天。

然后变性,油然而生《红楼梦》里林黛玉第一次见贾宝玉的感受:好生奇怪,倒像在哪里见过的,何等眼熟!畅游古文和明清小说一番后,林雨翔终于回神,还一个笑。

沈溪地偶见朋友,不愿意再划船了,要拉着去玩。

林雨翔追上去严肃道:喂,马德保说了,不准――马德保马德保,你跟他什么关系,听话成这样!走,Susan。

沈溪儿怒道。

Susan有些反应,问:他是不是那个你说的精通古文的林雨――就是这小子。

沈溪儿答。

哇,古文耶――说着伸出手说,你好,久仰了。

林雨翔惊喜地伸手,惹得罗天诚在一旁眼红。

沈溪儿拍人的手上了痛,打掉Susan的手说:握什么,不怕脏?林雨翔握一个空,尴尬地收回手搔头说:哪里,只是稍微读过一点。

Susan把这实话当谦辞,追问:听沈溪儿讲你能背得出《史记》?林雨翔自己也吓了一大跳,恨沈溪儿吹牛也不动脑筋,凭林雨翔的记忆力,背《老子》都是大有困难的;何况在林家,《史记》乃是禁书,林雨翔连世家列传都会搞淆,哪有这个本事,忙说:以前小时候的事情了,现在不行了,老矣!这憋出来的幽默惹得Susan格格地笑,手抚一下头发命令:那可不行,你一定要背!林雨翔被逼得直摆手:真的不行!真的――说着还偷窥几眼Susan。

罗天诚被晾在一边,怪自己连《史记》都没看过,否则便可以威风地杀出来向Susan大献殷勤。

林雨翔把话岔开,问:你没有中文名?沈溪儿代答道:要你管,她在加拿大时我就这么称呼她。

林雨翔追问:加拿大,怎么样?沈溪儿又成代言人:你没听说过?外国有个加拿大,中国只有大家拿!林雨翔一听,爱国胸怀澎湃,又懒得跟沈溪儿斗,问Susan:你这样不冷?这话把Susan遗忘的冷全部都提醒上来了,说:当然冷――冷死我了――可这样能贴近江南小镇啊――江南美女都是这样的。

林雨翔见Susan的话头被转移掉了,暂时没有要背书的危险,紧张顿时消除,老婆似的呼吸空气。

‘你要背《史记》嗅,不许赖!Susan笑道。

林雨翔一身冷汗。

沈溪儿怕雨翔被折磨死,博爱道:好了,Susan,别难为林大才子了。

你怎么会在周庄呢?真怪。

来玩啊。

上海这地方太不好玩了,金山像小笼馒头似的。

嗯!看了都难过,还是周庄好玩一些。

你来多久了?还拖了一个――大才子!哈哈,我没打扰你们吧,如果我是灯泡,那我就只好――消失!林雨翔被她对金山的评价折服,傻笑着。

罗天诚大失所望,原来搞这么久Susan还没发现自己,恨自己方才深沉得太厉害,心斋做过了头,回到人世间就丢面子了。

沈溪儿见Susan误会了,厌恶得离林雨翔一大段距离,说:呀!你太坏了!我和这小子?然后吐吐舌头,表示林雨翔不配。

‘哦在船上还看见你和他牵着手呢。

Susan罗列证据。

沈溪儿脸上排红,拼命甩手,恨不得断臂表示清白:‘’哪里啊,是他非要拉住我的!‘什么!我――我没――林雨翔焦急地解释。

Susan打断说:才子,好福气唤,不准亏待了我的朋友,否则――那否则吓得林雨翔心惊肉跳,沈溪儿还在抵抗说没有没有。

Susan也不追究,招呼着一起玩。

走了一程才发现还有个男孩子,忙问:你叫什么名字?罗天诚受宠若惊,说:我叫罗天诚,罗――罗密欧的罗,天――直恨手头没有笔墨让他展示罗体字。

Susan说:我知道了,罗天诚,听说过。

罗天诚吃惊自己名扬四海,问:你是哪个学校的?和你一个啊。

Susan略有惊异。

罗天诚虽像佛门中人,但做不到东晋竺道生主张的顿悟,问Susan:什么一个?一个学校啊。

什么,一个学校!罗天诚佛心已大乱。

林雨翔也骇然无语,惊诧这种破学校也能出大美女,而且自己意从未见过,不由对学校大起敬佩,想这小镇真是藏龙卧虎的地方。

四人一起游周庄。

周庄的一些古街也增大了吞吐量,可以容四人并排走,那时就出现了问题,究竟谁走Susan旁边。

沈溪儿只能罩住一面,Susan另一面全无防守。

林雨翔今天对Susan大起好感――如果说没有哪个男孩子见了美女会不动情,这话不免绝对;至少有表面上若无其事如罗天诚者,内心却澎湃得像好望角的风浪。

林雨翔表里一致,走在Susan身边,大加赞赏:哇,你的头发是用什么洗发水洗的?沈溪儿拦截并摧毁这句话:你是谁,要你管三管四干什么?‘喂,我问的是Susan,你是谁,要你管三管四干什么?骂人时最痛苦不过于别人用你的话来回骂你,分量也会猛增许多。

沈溪儿充分领教了自己的厉害,恨自己还没这话的解药,只好认骂。

林雨翔再问:你跟Susan是什么关系?朋友关系――好朋友。

沈溪儿吃一堑,长了好几智,说话都像下棋,考虑到了以后几步。

那好,你可以干涉你的好朋友吗?沈溪儿不料刚才自掘的坟墓竟这么深,叹气摇头。

Susan则是秉着大清王朝的处事精神,放俄国和日本在自己的领土上打仗,她则坐山观虎斗。

到了必要时,Susan略作指示,让两人停战:好了,你们大无聊了。

我肚子饿了,想吃中饭了,你们吃吗?沈溪儿愤然道:我们俩吃,别叫他们。

没关系的,一起吃嘛。

Susan倒很大度。

沈溪儿劝Susan:喂,你可想清楚了,这是引狼入室,懂吗?Susan微微一笑:什么狼,他们俩又不是色浪。

雨翔的潜意识在说‘俄正是,脸上却一副严肃,说:当然不是了,罗天诚,是吗?这个问题的回答难度是极高的。

罗天诚省悟过来,他回答是也不是,不是也不是,只好放弃。

沈溪儿讥讽:咦,林雨翔,你不是说你不近女色的吗?怎么?说出这个问题后得意非凡,想应该没有被他还击的可能。

林雨翔忙说:朋友,不可以嘛?――其实,这世上最可畏的男人是自称不近女色的,他们只是未遇理想中的女色罢了,一旦遇上,凭着中国汉字的博大精深,不近女色马上会变成不禁女色,所以,历史学科无须再追究汉字是不是仓额所创,总之,汉字定是男人造的,而且是风流男人造的。

快出周庄了,发现有家古色古香的面馆,里面棕红的桌椅散发着陈腐味,所以,扑鼻就是历史的气息。

四个人饥不择食,闯了进去。

店主四十多岁,比店里的馒头要白白胖胖多了,乃是四书里君子必备的心宽体胖型。

有了君子的体型不见得有君子的心。

店主虽然博览过众多江南美女,但见了Susan也不免饥饿得像在座四人。

他对Susan搓手问:小姑娘,你要什么?其余三人像是不存在于店里。

喂,你还要问我们呢!沈溪儿不服道。

店主忙换个语气:你们也要来点什么?沈溪儿气得要走,雨翔拉住她说算了,店主是不会对她起非礼之心的。

四个人要了莱后坐赏街景。

沈溪儿说店主不是好人,罗天诚严肃道:做人,要么大俗,要么大雅,半俗不雅是最痛苦的了;Susan,你是大雅,店主是大俗,我就是半俗不雅。

Susan听得崇拜不已,笑着说:我哪里是大雅,不过你说得很对!林雨翔觉得这话好生耳熟,终于想起是他在车上说过的话,只是徐志摩换成Susan,马德保换成店主,而罗天诚本人因动了凡心,自愿由圣人降到半俗不雅。

林雨翔从椅子上跳起来,说:这话你说过!你在――沈溪地四两拨千斤,轻声就把这话掐断:说过又怎么了,我们反正没听过。

你这人也太自私了,听过的话就不许别人听了。

罗天诚说:林雨翔,你太重名利了,以后会后悔的,我说过,当一个人要死的时候,什么――林雨翔这次学乖了,和罗天诚一起说:什么名,什么利,什么爱,什么很,都是棺木上的一缕灰尘,为一缕――罗天诚纠正道:是――尘埃!趁雨翔发愣,忙把下半句真理给说了:为了一缕灰――尘埃而辛苦一辈子,值吗?Susan听得拍手,以为是两个人合壁完成的杰作,大悦道:你们太厉害了,一个能背《史记》,一个能懂哲学。

来,林雨翔――同志,请你背《史记》。

雨翔诧异Susan还没忘记《史记》,想一个大美女的记忆力超群的确是一件憾事。

推托道:好汉不提当年勇,再说,我嗓子不舒服。

那好办,你,还有你们两个等着,我去买可乐,你一定要背哟!Susan说完奔出去买饮料。

林雨翔忙问沈溪儿:喂,她是几班的。

无可奉告。

问你哪!无可奉告。

两个无可奉告后,Susan跑回来说:‘称们谁帮我拿一下。

沈溪儿有先知,按下两个都要站起来的男士,说:我来,你们俩歇着。

林雨翔喝完饮料,逃避不过了,信口开河说:《史记》没艺术性,背宋词罢,欧阳修的《蝶恋花》,我背了――不行,我要听柳永的《蝶恋花》。

Susan道。

林雨知惊骇地想,Susan这女孩子不容易,居然知道柳永。

记得七八岁时背过柳永的词,全托林父愚昧,不知道柳永和妓女的轶事,才放手让他背诵。

现在想来,柳永《蝶恋花》的印象已被岁月的年轮轧死,没全死,还残留一些,支吾道:仁倚――那个危楼风细细,望春极愁――错啦,是望极春愁――Susan纠正道,黯黯生无际。

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对吗?林雨翔说不出话,另眼相看Susan。

沈溪儿嘲笑:小时候还背古文呢!嘻嘻,笑死人啦。

Susan,好样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