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品阶试的第二日,龙碧升入考六品阶。
方翎与龙碧飞一样,在第三日入考七品阶,但龙碧飞的龙涎香还未找回,龙碧升心有所虑,临到入考钟声敲到最后一响了,才匆忙踏入衍香监的大门。
盛烟今日作为制香师,与岑舒砚一同坐在了品观席上,他一直往门口顾盼,看见龙碧升进来了,这才松了口气。
昨日制香失败的人今日可有一次补考的机会,但需得入考六品阶的人应考完毕,才能开始。
而入考六品阶的人大多要耗费大半天的时间,补考者只能焦虑地等待着,期望今年的六品阶试能够尽早结束。
龙碧飞还在为龙涎香奔走,今日亦没有来。
眼见着龙碧升神色恍惚地往里走,方翎忽的从位置上站起来,一把拽住他走到一边,贴在他耳边嘀咕道:龙涎香我有法子,你千万不要分心了!我还等着看你的绝世香方呢!龙碧升抬起头,瞪大眼望着他,你能有什么法子?难不成……你此次从家里多带了一块龙涎香?也不会啊,方翎家里仅有的几块龙涎香,用在哪儿了他都知道。
这次方翎拿了一块,就剩下方老爷压箱子的最后一块了。
方翎平日总把自家那点事儿对龙碧升说了个事无巨细,他对此可是清楚的很。
那你别管,我自有办法……等你考成了我便告诉你!否则,你别想我帮你大哥了。
方翎目光狡黠地对他扬起下巴。
你认真的,没诓我?龙碧升拉住他的腕子。
我何时骗过你!把他往前推了一把,方翎狭长的眸子眨了眨,别犹豫了,快去!好,我必定会考过的!再抬起头时,龙碧升已恢复了往日的傲然神采,步履稳健地走向分给自己的那个隔间。
方翎坐回到盛烟旁边,被盛烟拉住袖子,问:翎哥哥,你哪里去再找了一块龙涎香?你听见我说话了?方翎诧异道,他刚才分明声音压得很低啊。
盛烟抿着嘴扬起眉梢,轻声道:翎哥哥,看我二哥哥的表情,大致也能猜到你说了什么,如若不是大哥哥的龙涎香有着落了,他怎会一下变换了脸色,喜上眉梢?哈,这点你倒是看得明白。
手握折扇给自己扇了两下,方翎才道:是有着落了,不过嘛……我可没那么容易帮龙碧飞。
为什么,你们不是好友么?盛烟奇怪地问。
方翎扯了扯嘴角道:可惜这世上没有永久的朋友,也没有永久的敌人。
说到底,盛烟你忘了一层,我是方家人,你们是龙家人,我与龙碧飞一直都是对手。
若是他错失了这次品阶试,而我考上了,你说……我是不是就压过了他一头?沉默了片刻,盛烟眼皮向上一翻,歪着脑袋道:但翎哥哥不会稀罕的,我大哥哥没能入考,你该觉得没有对手非常无趣才对。
哈哈哈!我们盛烟真是越来越可爱了……方翎伸手要掐他的脸蛋,被盛烟抬手挡住,只好悻然摸了下鼻子道:碧飞和碧升真是好福气,有你这么个好弟弟。
盛烟笑着从手里的瓷罐子里递过去,笑道:翎哥哥莫非没拿我当弟弟的?嘿嘿,那能,我巴不得把你偷回家,天天陪我种茉莉花。
方翎在瓷罐里摸了两下,掏出一颗酸梅子塞进嘴里,呲了一声,好酸啊。
倒牙的当会儿就听见盛烟道:把我偷去你家,那我二哥哥可要生气了,说不准会拆了你的房子。
方翎便捂着腮帮子笑,再不做声,指了指前头,让他注意看,龙碧升已经开始制香了。
坐在盛烟后面的岑舒砚低着头看了看他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抬手指着他的瓷罐子。
盛烟立刻会意地把瓷罐子递上去,让他自己在里头挑零嘴吃。
岑舒砚摸了颗栗子糖出来,放进嘴巴里咬了一口,发出嘎嘣脆的声响,引得旁边的人都侧目而视。
岑舒砚只好用舌头卷住含着,浅笑着帮盛烟盖上盖子。
他站在边上的书童禁不住纳罕,主子最近笑的次数好多哦,比老夫人张罗着要给他相媳妇那会子开心多了。
盛烟自己嚼着荔枝干,嘴里嘴外都是甜丝丝的。
这罐子碎零嘴儿,是昨儿个龙碧飞在路上买的,说大的奖励回家再说,先买点灵邺最好吃的几种零嘴给他甜甜嘴。
什么酸枣酸梅、冬瓜糖荔枝干等装了一大半,又加了些许栗子糖和糖莲子,都给放进罐子里,让他捧着吃。
盛烟从来在龙家都很节省,糕点零嘴也有,从未这样放肆着吃过,今儿个便敞开来吃,也算是犒劳自己。
不过他还今早还倒出来一些,包在一块干净帕子里,那是给夙留着的,就他那张馋嘴,才是真真喜欢吃甜食。
但这毕竟是龙碧飞买的,如果要送点什么给夙,还是买点别的什么比较好。
盛烟就犯了难,自己送什么给他好呢?好像从以前到现在,夙给了自己好些个好东西,那本香谱、蔷薇水,还有上次那个玉牌和现在戴在他脖子上的香袋,每样都挺贵重的哇。
他得送什么,才抵得上这些东西的价值?想着想着他烦恼起来,越想越迷糊了,差点走神,甩了甩头才定下心来看龙碧升此时的举动。
若是盛宴的昨日的制香从头到尾都是风风火火,如火如荼,那今日龙碧升的制香便是游刃有余信手拈来,他素来以快出名的快手不见了,反而慢了起来。
脸上一派从容淡然不说,细长的手指也宛如捻针线般做出了静雅的手势,手中拿捏着几片降真香片,送到鼻下闻了又闻。
盛烟疑惑地拽方翎,翎哥哥,二哥哥这次不是要做合香丸么,还得是他自个想出来的全新的方子,但是……怎不见他研磨香料呐?还没到时候呢。
方翎不疾不徐地答道。
龙碧升这次的方子较为复杂,却是以降真香为主,为了寻求降真香最佳醇的香气,曾依次尝试过几十种配料的方子,才得到了今日这一方。
但方翎知道的不到七八,晓得他用的几味主香料,其余的也并未打听了。
自己的方子是不便全然告之他人的,即使关系甚笃,也当如此。
因为这独门香方,已然就是各人私密。
今次二哥哥用的降真香片,与以往有何不同么?盛烟很快看出了门道,他还想起上个月龙碧升没去后山采花,却与方翎跑到西郊去了,不知道做什么,一连忙日半月,日日都是早出晚归。
奇怪的是,龙碧飞当时还放任不管,似乎早就知道他们俩去干什么了。
方翎含笑不语,待龙碧升开始挑选好降真香片,一片片果断地劈开,放进捣钵里杵了,才将嗓音压得极低,道:上月我们去西郊,是因为那儿有几百亩的柚子林。
难道……用了柚花?大好的后山群花不要啊,却用了廉价的柚花么,盛烟有点不太明白。
却听到方翎语带钦佩道:名贵的花儿,其他制香师也会用,翻来覆去就是那么些,香味微妙的也只那么几种,制的人多了就显不出稀奇来了……我倒觉得他这次用了柚花是决胜的一招,殊不知无人会像你二哥哥那般,半月里用了几十种法子逐一试过,就为了得到那恰好能与降真香相衬的清芳香气。
那……是什么法子?明知龙碧升应该不会说给方翎知晓,盛烟还是问了一句。
方翎撇撇嘴道:告之我那还得了,不等于把这方子都卖给我了?盛烟抿嘴淡笑不语了,挑了颗冬瓜糖塞进他嘴里,道:那翎哥哥猜猜呢?唔……猜不到,总不会是将柚花与将真香放在一个锅子里煮就是了。
方翎鼓着腮帮子道。
后头的岑舒砚看着他们低语了良久没有停歇的意思,忍不住清了清嗓子,但自己仍旧是插不上话的,心里颓然有些燥了。
不一会儿,三人就见龙碧升开始快加了手中动作,他把所需研磨的香料全部搁放在手边,左手放香料,右手执起捣药杵,疾风似的速度,顷刻被粗研磨成粉的香料犹如落花碾作尘,絮絮零落,积满了制香台上的几个瓷盒。
盛烟看了半晌,已经自愧不如,龙碧升在霄香台时极少在人前倾尽全力,如今看来,他定是另行下了苦功,个中辛苦滋味不足与外人道。
坐在前头的龙碧沉这时是神情讶然地凝视着,一动不动地撑大眼,很显然,此刻龙碧升地对他而言,那只有四个字:叹为观止。
幸运的是,他昨日为曾见到盛烟的手法,不然更会大受刺激。
几个兄弟虽然都在霄香台学习,但各自都藏有一手,只有到了真正需要倾尽全力时,才会拿出看家本领。
盛烟靠的方翎最近,断断续续听见他口中念念有词,似乎是在喃喃道出这些香料的名称和份量:薰木香二两,青木香三两,鸡舌香五两,乌参三两,雀头香五两,香白茞二两,冰片二两,白檀二两,艾香三两,安息香四两,零陵香三两……可惜盛烟无法过耳不忘,方翎说的又快,他只能左耳进右耳出。
不过一转头,他见岑舒砚对自己使了个眼色,当下暗喜,莫非他也听见了?半晌,方翎不闭上了嘴,岑舒砚凑到盛烟耳边轻声道:晚上到我房间来,我写给你看。
盛烟不假思索地点点头,这种过耳不忘之人世间能有几个,居然让他遇上一个!龙碧升这一大张旗鼓地行动起来,一直到了午时才停下手。
盛烟有些担忧地看着他那双手,隐约觉得有些打颤了,问方翎:二哥哥刚才是不是半刻都未有停歇?方翎的表情比他更要殚虑几分,道:是啊,他还真杵了三万杵不成……三万杵?!盛烟何止惊讶,这个数字他根本无法想象。
碧升说过的,他这方子关键之处在于一个‘细’字,说非得三万杵才可将所有香料的内里香气归于极致……我还以为他只是说笑的。
盯着他那双手看了良久,方翎也感觉他快要脱力了。
但是,现在没人可以帮上忙,这是他摸索出的方子,必须由他自己来完成。
后面的步骤便是把那些事先就用柚花熏过的降真香片碾磨成细末,龙碧升一丝不苟地继续使用蹍船和捣钵,待他将所有的香料都处置妥当,接下来的最后一步就简单了。
揉搓香丸的手法本来就有几种,龙碧升自成一派,只用五指而不用掌心,这在许多人看来是很费力的,但他做来却出奇轻巧,而且是在揉搓途中加入一种蜜汁,这点也与盛烟的做法不同。
然即使他的步骤比其他人繁复上诸多倍,第一个做好合香丸的还是他。
龙碧升的香丸投入香炉后,气极清香,柚花与降真香之间微妙的差异给人的感觉清新别致,一口气吸下去会发觉喉头发甜,少待一会儿还能闻出其余的几种香料味,且无哪种香料喧宾夺主或相互抵消的情形,回味冗长隽永。
在考官和在场所有人的一致认可下,龙碧升给合香丸命名为柚花降真碧升香,成功准入六品。
方翎笑得开怀,似乎比自己考上还兴奋,雀跃地把盛烟拽起来,道:走,我们先去留香阁定一桌酒席!留香阁是衍香监旁边最大的一家酒,一桌酒席最少三百两。
盛烟偷偷咂舌,翎哥哥还真舍得啊。
几人也不管要补考的龙碧沉了,叫随侍去请了龙碧飞过来,四人胡吃海喝了一顿。
末了还相互对了对口径,就说去外头溜达了一圈,可别让龙碧沉晓得了。
回到客栈,龙碧升就把方翎拉近了自己房里,关上门。
龙涎香呢,拿出来我看看!他对方翎不客气地伸出手。
方翎挑高着嘴角,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盒子,里头是一块拇指大小的龙涎香。
还真的有啊!龙碧升伸手就要拿,被他一手抓住,等等,我可以白给你,但不能白给龙碧飞。
龙碧升缩回手,斜着眼瞪他:你若是不愿给,先前耍弄我做什么?哪有耍弄于你……好啦,拿出来还有放回去的道理么,不过嘛……这东西价值不菲,你也不想欠我如此大的人?方翎笑嘻嘻地逼近他额前,鼻子几乎要挨上他的鼻子。
微微侧脸回避了他呼出的热气,龙碧升问:那你,如何才肯给?就听见方翎吐出清晰的几个字:亲我一下。
龙碧升抬脚跺在他脚背上,方淙白,你欠打是不是!方翎委屈地揉揉脚,用无辜的眼神看他,喂,龙碧升你会吃亏吗?让你亲我一下而已,被吃豆腐的是我也。
龙碧升哭笑不得地看着他:既然你觉得委屈,那就换个条件……不要,就要你亲我一下!方翎死皮赖脸起来,偏偏他那张脸只要涨红了就显出七分清秀三分媚惑,谁看了都容易口舌干燥。
亲了就给?龙碧升心里纠结,好像也对,是他被自己亲啊,自己能有什么损失。
方翎点点自己的嘴唇,喏,要亲这里的。
罢了,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同是男子也没有玷污清白一说啊。
龙碧升咬了咬牙,把脸慢慢靠近了过去……直到两人都感觉到了彼此鼻翼的热气,龙碧升紧抿着嘴唇,覆盖在了方翎的嘴上。
两人的脑袋都是轰的一下,刹那间一片茫白。
龙碧升也是懵了,停留了好长一会才猛然把方翎推开。
方翎这回也不晓得躲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下意识地伸出舌尖舔了舔自己的唇瓣。
唰的,看见他这个动作,龙碧升顿时从里到外,整个脑袋都红透了,弯腰拿起盒子里的龙涎香,立刻冲出了门外。
方翎则坐在地上仰着脸,手指抚在嘴上,对着门口愣住了。
升儿怎么了,脸怎么那么红,中暑了?龙碧飞打开门,就见龙碧升一头冲进来。
一口凉水灌下去,龙碧升才觉得好些了,支吾道:是,是有些热!那个,哥……这块龙涎香够用的!龙碧飞低头一看他掌心的东西,万分惊讶,哪里来的?这你别管了,反正我有我的法子。
这口气那么像方翎哪,龙碧升赶紧甩甩头,禁不住又红了耳朵,道:你先用着,这算是我借的,到时得还一块回去。
说完他转身要走。
升儿!龙比飞拉住他,你可千万别……为了我,委屈了自己。
这么大的人情,是什么人愿意借给他?龙碧升笑了笑,道:不会的,谁敢欺负我呀?哥你就放心。
随即抽起手奔回自己的房间,一头扎进水盆里,总算把热气给褪下了。
这天晚上,龙碧飞要在房里用功,龙碧升和方翎就不知怎么了,都躲在房里不出来。
盛烟想给上街买件东西送给夙的,只好去找岑舒砚,说自己想去最热闹的地方看看。
刚和岑舒砚走上街头,听到沿街玩闹的孩子齐声唱着一首词,还颇有风情。
岑舒砚也跟着随口吟道:弱柳好花尽拆,晴陌,陌上少年郎。
满身兰麝扑人香,狂摩狂,狂摩狂……这是顾夐的《荷叶杯》,描绘的是一位衣着熏香衣衫的翩翩少年郎,女子们见了他都暗许芳心,可谓是一见倾心二见倾情。
……熏衣香?盛烟低头想了想,默默勾起嘴角。
嗯,对了,不如就送给夙这样东西好了!作者有话要说:三更完毕,梨花告退了~~~~~~~~~~~最后求下长评!有人愿意给梨花一个长评么,昂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