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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平衡(上)

2025-03-31 01:58:23

郎歌听了云梦虚这话,不由坐直了身子,问道:我如何矛盾了?云梦虚道:若不矛盾,郎兄何以要放弃雪原间驰骋的自由生活,为了替师报恩而屈居天海镖局门下?若不矛盾,郎兄何以见那山贼横行,要当街一吼?郎歌瞪了半天眼,最后突然笑了起来,道:我真是说不过你。

我认输。

云梦虚淡淡一笑,道:我知道天下安定四字,其实重过长空大地,绝不是一人肩膀可以担得起的担子。

但,就算担不起,也总要有人去担吧?总要有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人,以其为理想而去奋斗吧?否则,这天下将是什么模样?那不是小人横行,恶贼当道么?沙舞风微微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其实,你和小郎都是一样的人。

只不过你想得更多些。

郎歌急忙摆手,道:我没他那么伟大,我只是看见有善良人受欺负就受不了而已。

云梦虚道:孟子昔日给梁惠王讲了一个故事,说是两军交战之时,吃了败仗的那一方士兵,眼见打不过敌人,就立刻转身狼狈逃窜。

一个跑了五十步远的逃兵,望见前边有一个跑了一百步的逃兵,就嘲笑起来,说那个逃了一百步的胆小怕死。

其实逃了一百步,和逃了五十步,虽有漫长的距离间隔,但不都是逃兵么?这个故事反过来讲,却和你我之间相同。

为数人计而仗义出手,与为了万人计而仗义出手,不都是义吗?郎歌不再言语,竟垂下头琢磨起云梦虚的话来。

沙舞风道:云兄胸襟,在下佩服。

然而除去一个来俊臣,真的就能天下安定了吗?云梦虚轻轻摇了摇头,道:不可能。

沙舞风不由讶道:那么云兄一番努力,又有何意义?云梦虚淡淡笑道:尽本分而已。

三人这一阵对话,其他人听得双眼发直,水月却听出了些道理,当下道:一日天下不定,一日英雄不死。

万世万代,代代有为天下计的英雄,代代有人为安定而奋斗。

云梦虚微微点头,道:凭心去尽自己的本分便够了,何必非要强求结果?为自己认为值得的事去拼搏,人生的意义,大抵便是如此了。

沙舞风缓缓说道:如若云兄所言发自真心,沙舞风将佩服之极。

云梦虚微微闭目,似是因沙舞风对他仍存有戒心而感到无奈,将话锋一转,道:我已说服萧观白和左卫率及你们联手,共同对抗昼星楼和其背后的例竟门。

现在,我想请问诸位,是否愿与萧观白和左卫率联手,铲除当世天下第一大祸根?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沙舞风身上,整屋人俨然以他马首是瞻。

他略微沉默了片刻,道:我与郎歌一样,心中没那么伟大的理想与抱负,只知顾及眼前人。

于大义,怕也没有云兄这般深刻的认识。

但,我知道自己与昼星楼有仇,与金尘飞有怨,与萧观白有血债要讨。

然而以我的力量,恐怕难以胜过其中任何一方,此时,与你、与萧观白联手,却是报仇的最佳选择。

云梦虚缓缓点头,道:这就足够了。

说着,长身而起,道:我已与萧观白定下计策,由他派人假装筹备袭击昼星楼,令例竟门和金尘飞忙于应战无暇它顾,而我们则趁机到神都洛阳,去见武承嗣。

此时已近正午,水月命人备下饭菜,款待云梦虚。

云梦虚于席间谈笑自若,敬酒则干,竟是千杯不醉,郎歌不服气,与他斗了半晌,却害得自己有些薰薰然,被颜小萱狠狠地嘲笑了一番。

宴后,郎歌回屋呼呼大睡,沈艳儿扶着又喝多了的沈德回房,揭毅指挥着众人收拾桌椅杯盘,韦君茹拉着满嘴胡话的孙知周回自己家屋里,只剩下沙舞风、水月和云梦虚三人无事,来到大堂后不远处水月房中。

三人在客厅落座,水月命人奉上香茶,道:乡野简陋,无好茶奉上,请云公子莫笑。

沙舞风饮酒饮得有些口渴,端起热茶便欲饮尽,但茶水滚烫,实难入口,沙舞风却也不以为意,内力运处,寒沙剑气劲布满手掌,茶温立降,任由他一饮而尽。

云梦虚淡淡道:沙兄好功夫。

沙舞风道:雕虫小技,献丑了。

云梦虚道:我看得出,沙兄还是无法完全相信我。

沙舞风道:你是聪明人,我如何才会真正相信你,你自然明白。

说完,又倒了一杯茶,如前法般喝下。

我相信你那便够了。

云梦虚一笑,道:云,变幻莫测,诡谲莫名,原不可轻信。

水月只觉云梦虚说话总是高深莫测,令人不解其意,不由在心中嘀咕:有什么话直说不是更好?总是如此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叫人听得也累。

而沙舞风对这番话,却另有一番想法。

他对云梦虚这个人越来越感到好奇,忍不住想要拨开云雾,一窥真相。

下午,水月派人为三人置办行装,沙舞风找到沈艳儿,让她帮忙再做一对刀套。

沈艳儿找寒水帮帮众买来了一应之物后,第二天天刚亮,便将刀套交到晨起练功的沙舞风手里。

沙舞风见她双眼惺忪,知她定是一夜未合眼,才将这刀套赶制好,不由微带责备之意地说道:又不急于一时,怎么熬夜做起活来了?熬坏了身子怎么得了。

沈艳儿听到这句话,心里比吃了蜜还甜,一个劲儿地摇头,道:我知道你今天要走,怕耽误了……沙舞风将刀套戴在臂上,将双刀收入其中,赞道:艳儿的手艺真是一日好过一日了。

沈艳儿闻言大喜,小脸通红地低下头,不知说什么才好。

沙舞风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道:我不在时,照顾好沈叔,多和小萱学学。

沙舞风的意思,是让沈艳儿多学学颜小萱的开朗大方,但沈艳儿却不明白,只是糊里糊涂地点头。

用过早饭,沙舞风和云梦虚二人在众人相送之下,离岸登舟,水月与沈艳儿满脸的依依不舍,看得颜小萱在旁不住偷笑。

沙舞风嘱咐水月,一定要小心防备昼星楼,水月道:有郎少侠在,沙大哥尽可放心。

郎歌亦嘿嘿笑道:我保证你的两个妹子安然无恙就是,你放心走吧。

弄得沙舞风好不尴尬。

两名寒水帮帮众撑船离岸,顺流南下,渐渐的,寨水帮大寨已变成遥远的黑点,相送的众人更已不可见,沙舞风这才转过身来,望向前路。

云梦虚淡淡一笑,道:沙兄有这么多好朋友,足慰平生。

沙舞风从他这话中,却听出无尽落寞之情,不由问道:难道云兄就没有朋友吗?云梦虚轻轻摇了摇头,道:我自入世以来,所言所行无不诡谲,周遭之人不是惧我怕我,便是时刻防备着我。

沙舞风只觉此刻任何话语都显得苍白无力,一时间只眺望远景,沉默不语,若有所思。

船行江上,日复一日,两人平时大多站在船头眺望风景,极少说话,偶有对话,也不过是客套几句。

虽同乘一舟,并肩而立,中间却似隔着万年不化的冰山,隔着那冰帘重幕,彼此看不真切。

这日终于到了郑州附近,船抵岸边,两人弃舟登岸,与那两名寒水帮帮众告别。

云梦虚凭着所带左卫率府官牒,在一处驿站要了两匹马,二人乘马而行,沿驿站分布路线前进,终来到郑州城内。

云梦虚还了驿马,与沙舞风步行来到天海镖局门前,守门镖师以为是主顾前来,急忙上前道:二位公子,小号近日有事,暂且不做生意。

云梦虚一笑,道:我之前曾来过,难道你忘了?那镖师打量他半晌,才恍然道:原来是云大人,恕小人失礼,请!说着,一边向另一个同伴使眼色叫其先一步进去禀报,一边恭敬地引着二人向内而去。

走不多时,便有数人出现相迎,沙舞风认得这些都是萧观白归来时,出来迎接的大镖师。

这几人看到沙舞风,眼中立见警惕之色,引着二人来到一座大堂之中。

萧观白和叶偶红已经在上首坐定,项中游项大镖头在右首安坐,见两人进来,只抱拳拱手,并不起身相迎。

萧观白面带着冷漠的笑容,一指左首,道:二位请坐。

两人在左首边坐下,另几位大镖师也分左右落座。

云梦虚向萧观白微微颔首,道:萧楼主,在下如约将沙舞风带来了,依之前之约,楼主当陪我走一趟了吧?叶偶红目视沙舞风,脸色冰冷,目光冷淡,萧观白却不同,他注视着沙舞风的目光复杂难明,缓缓道:舞风,近来可好?沙舞风冷然道:托您的福,还算好。

萧观白点了点头,道:那就好。

这才转向云梦虚,道:云大人,我已依你之计,派海梁带着一批人,前去布置疑阵。

云梦虚道:有劳楼主。

我的意思是,既然咱们三方已经达成共识,此事最好不要再多耽搁。

萧观白点头道:也好。

随即向叶偶红交待几句,长身而起,道:二位,旅途劳顿,请先休息片刻。

萧某略备水酒,饮上一杯再走不迟。

项中游立时起身,冲二人一礼,道:二位请随我来。

客随主便,两人拱手还礼后,随其离去。

叶偶红站起身来,目视沙舞风渐渐远去,冲其余几位大镖头使个眼色,众人便知机地起身而去。

等众人走后,叶偶红才道:楼主,沙舞风早晚是祸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