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2025-03-25 12:01:53

这世间的事,有时看着残酷,反过来想,也是一种慈悲。

下午上完辅导课,飘云向学校请了个假,早退了。

文惠的心理诊所位于市中心最繁华的一座综合性商业大厦,最高层,十四楼。

飘云抬头看看,在楼下买了两串油炸臭豆腐,让老太太用纸包好,拿着他们上楼了。

一进门,文惠就推了推鼻梁上的打孔眼镜,皱着眉头说:童小姐,我说你能不能下次吃完再进来。

我好端端的地方,都被你给熏臭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改行卖臭豆腐了呢。

飘云嘿嘿一乐:我这不是琢磨着跟你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吗?来,尝一块,王老太太手工自酿,臭豆腐中的名牌。

文惠捂着鼻子退了老远:下次你要请我吃,我们就到外面去,我一定把刀磨快点宰死你。

这里是我工作的地方,我拜托你严肃点。

别砸了我的招牌,坏了我的规矩,。

飘云一屁股坐在淡蓝色的弗洛伊德榻上,一边咬着酥脆金黄的臭豆腐,一边满不在乎的说:说来说去,又是你那些烂行规。

我说你怎么那么死板?佛老先生够大牌了吧。

他还违规操作哩。

而且还是最严重的那种。

你还跟个卫道士似的死咬着规矩不放。

我说你迂不迂啊?别口无遮拦的胡说八道,他老人家可是我的偶像。

飘云嗤鼻:就是你的偶像,那个满脸胡子的犹太老大爷。

曾经没经过病人的同意,就擅自将病例集结成书公诸于世。

身为心理学的鼻祖,这么缺德的事都做的出来。

你吃两块臭豆腐怎么了?文惠被她逗乐了:我说小姐,佛老先生那是为了拯救更多精神上的受难者,本着为科学负责的态度,才甘愿被缚骂名,冒天下之大不韪。

而且他的病例分析报告中,并没有用患者的真实姓名。

老人家要是知道你这么挤兑他,非得从地底下跳起来跟你拼命不可。

那也就是说,只要对病人的治疗有帮助,任何规矩都要为此让路,是不是?文惠琢磨了一下:可以这么说,任何一个心理师,都要把来访者的利益放在首位。

飘云立刻来了精神:那不就得了。

我是访客,你是心理医生。

这种关系不会因为你吃一块臭豆腐发生变化。

而且,你的访客我,认为跟自己的美女心理师一起品尝美味的食物,有助于舒展神经缓解压力,能让我在接下来的治疗中,马放南山身心放松,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让一个病患可以心旷神怡的畅所欲言,这不是一个心理医生最希望看到的吗?所以,你不要把它看作一块普通的臭豆腐,它是你我心灵沟通的桥梁,同仇敌忾的法宝,它还是……行,打住。

文惠做了个篮球教练叫停的手势,我吃,你别贫了。

飘云笑咪咪的递过去:诺,还热乎呢。

文惠接过来,放进嘴里,味道还真不错。

怎么样?好吃吧。

文惠砸砸嘴说:童飘云,你个害人精。

让我一世英明尽毁,晚节不保啊。

呵呵,放心吧。

这里只有你和我,这次换我替你保密。

文惠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嘴巴:言归正转,最近感觉怎么样?飘云把最后一块放进嘴里,鼓着腮帮子口齿不清的说;老样子,还是没感觉。

无论身上的人多么卖力,我照样可以魂飞天外,神游太虚。

跟你的小情人也没感觉?文惠问,访客在心理师面前没有秘密。

有。

文惠立刻来了精神:什么感觉?他用力过猛,我就疼。

你老公不知节制的时候,没弄疼过你吗?文惠气得拿纸团扔她。

飘云笑嘻嘻躲过去,每次来这儿最大的乐趣,就是把斯文端庄的文惠逗得满脸通红。

飘云,你在我这里治疗多久了。

文惠问。

飘云掐指一算:十一个月零两天。

文惠叹了口气:你每个月平均来两次,前前后后我们谈了二十多次了。

我想,我对你真的是山穷水尽了。

文姐,你不会是想抛弃我吧。

飘云可怜巴巴的说。

不是抛弃,而是对你的治疗,我已经江郎才尽黔驴技穷了。

其实,从头到尾我也没帮过你什么。

飘云惊奇道:怎么会呢?你一直在帮助我,否则我也不可能彻底走出家庭暴力的阴影。

文惠摇头:在这方面,我跟本没帮过你,是你帮助了自己。

这话怎么讲?飘云疑惑。

飘云,你很聪明。

属于那种真正的心智上的聪明。

你的聪明之处就在于你从不闭目塞听,讳疾忌医。

却又懂得在适当的时候装聋做哑,避重就轻。

你明白什么时候该糊涂,什么时候该清醒,并且足够的智慧让两者壁垒分明。

最重要的是,你善于剖析自己,自己将自己割剔,而且刀刀见血精准无比。

哪里越痛,你越爱在哪里下刀。

因为你知道,那就是你毒液汇聚的地方。

割掉腐肉,放掉浓血,从此天地才能焕然一新……一番话说的飘云心惊肉跳,赶紧做了个打住的手势:行了,小姐,您甭说了,我听着寒的慌。

再说下去,我就要血流成河了。

文惠一叹:你以为心灵的厮杀就不是血腥的战场吗?没有那些真枪实弹的刀光剑影,一样可以血肉横飞。

那些直插入心的刻薄和损毁,那些身不由己的萎缩和妥协,比刀剑枪炮更加锋利无比。

我在枪林弹雨的最前线,每天血里来火里去,看了太多人把自己生命的汁液泼洒在这个战火纷飞的疆场上。

无法阻止,也无能为力。

毕竟,任何一个流派的心理学,都不是万能的。

说到这里,文惠有些黯淡,飘云却无限感慨的说:这也是我最佩服你们心理师的地方,永不言败,悲天悯人,柔骨丹心。

挽救一个个即将沉沦的灵魂脱离苦海,顿悟飞升。

只有那些负载高尚灵魂的躯体,才能为这种虚无缥缈的理想而痛苦挣扎。

纵使痛楚凄恻,却也美丽温情啊。

文惠笑着说:到底我是心理师,还是你是心理师啊。

你来向我咨询,我却转过来要你安慰。

要让别人知道,岂不是贻笑大方?哎,想那么多干什么。

相濡以沫,互通有无嘛。

如果你真觉得内疚,那这次的咨询费就替我免了吧。

飘云一提到钱就两眼发光。

文惠送她一个白眼:想得倒美。

地主老财,我跳舞赚的那点钱,除去海天的助养费,剩下的全搭在你这了。

飘云哭丧着脸说。

飘云,其实我自己也想过,把这一年的诊费退给你。

文惠突然严肃的说。

飘云立刻摇头:说什么呢,我刚才开玩笑的,你别当真。

我没真正帮你什么,拿着那些钱,我也不安心。

飘云笑了笑:谁说你没帮我什么?你帮我从8岁开始整理记忆,舒通心绪。

让我在一团混乱的嘈杂中寻得一方安宁。

你做的很好,我不觉得有问题。

文惠摇头:我刚才说了,是你帮助了自己。

一直都是你在开解自己,疏导自己。

自己将自己打理的井井有条,整齐有序。

我见过不少受家庭暴力影响的来访者。

他们都有类似的面孔,要么萎靡不顿,要么愤世嫉俗,要么暴躁偏激。

可是,你却活得潇洒自信,自由率性。

这是很少见的,堪称奇迹了。

如果不是后来对你有了深入的了解,我险些以为你是故意来闹场的。

我想,这要归功于你对自己的绝情。

挥剑斩愁肠,不给自己任何自怜自恋的机会。

连我这个受过专业训练的心理师都惊叹于你的果敢和决绝。

不过,却也印证了一句话。

文惠特意卖了个关子。

飘云伸长脖子问;什么话?文惠推推眼镜,一本正经的说:不用雷霆手段,就无法绝处逢生。

禅语中,叫做不破不立。

苦难折磨了你,同时也造就了你。

所以这世间的事,有时看着残酷,反过来想,也是一种慈悲。

飘云叹息:文惠,如果我真有那么好,我就没有问题了。

可是你知道,我在性方面的麻木不仁,已经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

我不想这样,每次躺在男人的身下,都好象伟大奉献似的,这种感觉糟透了。

我希望自己能像个正常女人,享受性爱的甜蜜。

在这个城市,我只能信赖你。

你是我的医生,也是我的朋友。

很多无法对外人说的隐秘和痛苦,我只能拿来跟你分享。

文惠帮帮我,如果连你都放弃我,那我就真的是无药可救了。

飘云始终拉着文惠的手,那双手是瘦弱纤细的,手掌不够宽厚,力量不够强大,却不影响那双手的温暖和坚定。

碰到这么勇敢顽强,宠辱不惊,又精通世故的案主。

文惠还能说什么呢?只有把头点的跟捣蒜似的,把这份信任和期待义无返顾的扛下来。

看着这个外表柔弱的无敌小金刚露出快乐的表情,文惠在心里叫苦不迭。

飘云,你让我怎么帮你呢?你的问题是,你根本让人看不出来你有问题,这才是你最大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