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2025-03-25 12:01:53

飘云,如果我昏倒在这里,如果我跟你说对不起,你还会不会把我带走?龙天佑跌跌撞撞的从办公室出来,慌乱的表情把门外的手下吓了一跳。

他揪住那人的衣领,抖着声音问:那小子呢。

还,还在杂物间。

手下结结巴巴的说,被吓得几乎神经错乱。

快,把他带过来。

那人一时没反应过来。

龙天佑一个耳光扇过去:妈的!你聋了!那人连滚带爬的跑了。

你看看,她怎么了?龙天佑一只手扯着寒城,一只手颤颤巍巍的指着墙角。

在那一刻,寒城希望自己瞎掉,这样他就可以什么都看不到。

可是他没有瞎,所以他什么都看到了,看得清清楚楚。

门没关,龙天佑的手下都站在门口,粗枝大叶的男人们,一个个惊得张口结舌。

我的天,这,她,她还活着吗?其中一个结结巴巴的说。

嘘,你他妈的不想活了。

为什么?怎么会有这么多血?寒城不知道自己在问谁,他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殷红的血迹,从黑色的靠背椅,拉出长长的粗线,一直延伸到墙角。

那里摆放着一个一人高的鱼缸,龙天佑在里面蓄养了一条镇宅避凶的金龙。

飘云此刻,就坐在那个硕大的鱼缸里,好像一条被人褪了鳞的美人鱼。

海藻般的长发散在水里,遮住了脸,被撕烂的衣服一条一条的飘荡着。

周围的水已经变成污浊的深红,那条一米多长的金龙摇曳着矫健的身姿,在她身边兴奋的绕着圈圈,仿佛眼前的女人是一道活色生香的美食,正在思忖着该从哪里下口。

诡异的景象,宛如活生生的恐怖电影,昏暗的灯光下,所有人屏住了呼吸,寂寂的深夜里看着,让人惊骇莫名。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血?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做完后,她就一直流血,一直流。

我要看她,她不让我碰,跌在地上还不住的向后蹭,一直蹭到墙角。

我出去的时候她还没在鱼缸里,她什么时候进去的?龙天佑惊恐的睁大眼睛,语无伦次。

寒城一拳挥过去:你他妈的是畜牲吗?!你是畜牲吗?!龙天佑抓住他的拳头,嘶吼道:你先看看她到底是怎么了,再来骂我。

寒城推开龙天佑,顺着血线走过去,每一步都惊心动魄。

他没见过飘云这个样子,过去的事再怎么不堪忍受,她也没有如此失控过。

他很害怕,如果这道坎过不去,飘云会不会永远都回不来了?飘云。

寒城试着唤她。

鱼缸里的人没有反应,寒城努力让自己平静,微笑。

飘云,别躲在里面,那里很冷的,我们出来好不好?寒城像哄孩子似的跟她讲话,可依然没有进展。

鱼缸里的水似乎越来越红,飘云伸手抚摸金龙滑滑的身子,嘴里仿佛在说什么,却对眼前的一切视若无睹。

龙天佑心急如焚,三步并两步走过去,大手一伸,就要把人拉出来。

别碰她!寒城厉声喝住了他。

龙天佑一惊,手停在空气中。

再看飘云,她像只受了惊的小动物,发出细微的悲鸣,不断向鱼缸的角落里蜷缩着,猩红的水几乎淹没了她。

她,为什么会这样?龙天佑痛心疾首的看着吓得瑟瑟发抖的女人。

这是飘云吗?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不是他认识的飘云,可是他知道,这是她。

这是他从没见过的她,这是不为人知的她,这是被他折磨的人事不清的她。

因为她觉得那里安全。

她糊涂了,这次恐怕是真的糊涂了,怎么办?要怎么办才好?寒城木然的看着她,几乎绝望。

他知道,如果飘云不能自己走出来,就算把她强拉出来,她也是死的。

好冷,好冷……飘云突然抱着自己的肩膀,不断呢喃着。

寒城眼里闪过一道微光,只要她肯说话,或许还有希望。

他努力的笑笑,轻声哄她:你呆在水里,当然会冷,听话,出来,我们到温暖的地方去。

我不出去,他在外面,他会打我。

没有温暖的地方,都是这么冷,都是这么冷。

龙天佑蒙了,看着自己的手,他确信自己没打过她,她为什么会这么说?寒城的声音哽咽了:飘云,你出来看看,你父亲不在外面。

他走了,他再也不能伤害你。

你长大了,再也不是那个无依无靠的小女孩。

你出来看看啊。

飘云抱着自己的头,无声的眼泪一滴一滴的落在水里,不声不响:没有,他没走,一直都在。

我也以为他走了,可是他一直都在。

他活在我的心里,活在我的身体里,从来没有离开过,从来没有。

飘云,你别吓我。

以前那么苦,那么难我们都熬过去了。

你怎么能让自己输在这里?你怎么能就这样认输?寒城急得眼圈都红了,他告诉自己要坚强,不能哭。

可是,看到这么凄惨的飘云,这是他用尽全部生命爱着的女人,他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明明就在她身边,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悲剧发生,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多希望飘云能像以前一样,抹干眼泪,坚强的笑笑,对他说,她不会输。

可是飘云只是轻轻的摇头,低哀的声音飘飘渺渺,若有若无的传过来,仿佛绝响。

我熬不住了,再也熬不住了。

前面的路没有尽头,我走的太辛苦。

我困了,也累了。

对不起,我要睡了。

对不起,我要睡了。

看着飘云一点一点沉进水里,龙天佑傻了,寒城哭了。

你说你熬不住了,那我要怎么办?是你教会我要勇于面对苦难,要懂得感谢命运。

是你告诉我人生没有永远的黑暗,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们也要努力寻找光明。

是你对我说,即使再怎么绝望也好,都不要跟这灰色的天一起沉沉的睡去。

是你给了我活下去的希望和勇气,我把自己所有的痛苦和快乐,义无反顾的交给你,你却说你熬不住了,那我要怎么办?我要怎么办啊!?寒城隔着玻璃抚摸飘云沉浮在血水里的脸,痛苦而绝望,一个大小伙子,像个孩子一样哭得一塌糊涂。

飘云,我们说过,终有一天,我们会拥抱在蓝天白云下,你忘了吗?我们说过,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你忘了吗?我们说过,即使将来不能在一起,也希望对方过得比自己更幸福,你全都忘了吗?你现在这个样子,你要我怎么活下去,你要我怎么活?飘云,飘云……寒城的声音嘶哑了,他没办法了,已经用尽了所有的气力。

他告诉自己要勇敢,要坚强,要顶天立地做她的依靠。

可是,他的依靠却没了,他整个人被抽干了。

他把头撞在鱼缸上,一下又一下,凶狠的力度,震得所有人心惊肉跳。

童飘云,你给我出来!你不能就这么放弃。

你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做。

你要看着我上大学 ,你要看着你妈妈重获自由。

你垮了,我要怎么办?你妈妈要怎么办?你不能这么任性,这么自私!你快给我出来啊!寒城抱着鱼缸恸哭不止,绝望的眼泪流成了河,隔着玻璃贴在飘云脸上,仿佛流泪的不是他,而是她。

不知过了多久。

寒城。

飘云仿佛受到感召,慢慢从水里浮出来,看着寒城哭红的眼睛:你别哭啊。

寒城一怔,泪珠还挂在睫毛上,傻子似的楞了半天,扑过去紧紧的抱住她。

大颗大颗的眼泪簌簌的落下来,仿佛可以流一辈子:飘云,你终于回来了,终于回来了。

飘云用冰冷的手指为寒城擦眼泪,悲伤的说:别哭,你说过,你从来不哭的。

寒城突然笑了,笑着流泪,紧紧拉住她的手:我不哭,不哭。

对不起。

我又让你担心了。

是的,你又让我担心了,担心得快死了。

飘云,你不能这样考验我的神经啊,会出人命的。

飘云泪中带笑,抽噎不止。

没经历过生死,总觉得别人劫后余生的泪水太做作,仿佛是演戏。

经历过生死,才真正明白,这泪水是多么的真实,因为你有太多值得庆幸的理由。

还好,她没有让自己放肆的走。

还好,她还有机会让自己活得更好。

所以一切还好……寒城把飘云抱出鱼缸,屋子里有暖气,飘云还是冷得发抖,根本站不住。

我们去医院。

寒城脱掉自己的外套披在飘云身上,拥着她往外走。

飘云……龙天佑站在一边,看着飘云被冷水泡得雪白的脸,他的心被人掏了出来,切成了片,又剁成了丝。

他多希望她能看他一眼,只要一眼就好。

可是她没看他,好像他是一团透明的空气,没有形体,没有重量。

不值得她看一眼。

滚开!寒城怒目圆睁的呵斥道。

龙天佑没动,他的手下一个个面面相觑。

寒城拥着飘云走到门口,飘云突然站住了,没有回头。

龙天佑看不到她的表情,只听到她的声音淡定通透,宛若空谷,她对他说:天佑,对你来说,爱是什么?龙天佑觉得自己的嗓子突然干得厉害,如梗在喉。

我上大学的时候, 曾经跟同学跑到教堂偷看别人的婚礼。

那天的阳光很好,风和日丽。

新娘的婚纱很美,就像梦一样。

可是让我印象最深的,却是神父对他们说的话。

他说,爱是恒久的忍耐,又有慈悲。

爱是不嫉妒,不自夸,不张狂。

不作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人的恶。

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

爱是永不止息。

很长的一段教义,艰涩拗口,可是这么多年了,我一直记得。

飘云……天佑,我们无法相爱,无关金钱,无关身份,无关我是否爱寒城,无关其他任何人任何理由。

只因为面对爱情,我们,是如此的不同。

她转过身,看着他,距离不远,却是咫尺天涯。

抱歉,你的爱我要不起,它太沉重。

龙天佑跌坐在地上,寒城抱着飘云走到门口,堵在那里的人自动为他们让出一条路。

他们走远后,龙天佑对自己的手下说:你们走吧,帮我把门关上。

事已至此,曲终人散,分道扬镳。

一个男人压着嗓子对一个说:我觉得今天这事,龙哥做得有点过。

当时我一直站在门口,那丫头一直在哭,一直在哭,叫得那么惨。

我听了心里都直发毛。

唉,别说了。

你没看见龙哥难受得恨不得把自己剁了。

这次恐怕是来真的,你没看到他跟那丫头在一起的样子,高兴的跟什么似的。

现在闹成这样,我都替他难过。

那,我们要不要回去看看,万一他一时想不开……没事,那丫头还好好的,他就没事。

男人嘛,谁心里没个坎,但总能扛得住。

妈的,咱们这种人是不是就没资格跟人家谈情说爱?你问我,我问谁?又软又暖的身子,谁不喜欢?温柔多情的好女人,谁不想要?可是动什么,也别动真感情。

太他妈磨人了。

人都散净了,整个酒吧安静的如同一座华丽的废墟。

龙天佑坐在地上,看着那个被血染红的鱼缸,那条凶猛的金龙在血水里蜿蜒游动。

他在回想,今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们一起吃寿司,喝清酒。

飘云给他讲笑话,为他跳舞。

他高兴得几乎想就这么死掉。

然后,柳寒城来了。

他们吵架,他说了很多难听的话,她打了他一个耳光。

然后,他强暴了她。

龙天佑捂住脸,头疼欲裂,神经质的盯着自己的手表。

一分钟。

从吵架到开始施暴,他只用了一分钟。

他们认识了一年,朝夕相处了一个月,幸福了一天,毁掉这一切,只用了一分钟。

他站起来,拎起那把椅子,砸碎了鱼缸,砸碎了那条昂贵的金龙。

砸碎了他的爱情,他的幸福,也砸碎了他的希望和人生。

屋子里凡是能砸的东西,全都砸了个粉碎。

直到筋疲力尽,颓唐的坐在铺满玻璃碎屑的地板上,给宗泽打了个电话。

喂,是我。

你去医院看看她。

哪家医院我不知道。

你他妈的不会自己查!好了,有结果通知我。

过了大约一个小时,宗泽的电话打过来。

哥,你听完别激动。

她小产了,孩子才一个月,她自己都不知道。

人没大碍,精神还好。

我交代医院好好照料。

还有,那小子一直陪着她。

龙天佑挂断了电话。

站起来,向窗外看看了。

下雪了。

大片大片的雪花,从漆黑的夜幕飘落下来,无尽的悲伤泛滥成河。

走出酒吧,寒风刺骨,迎面吹得人遍体通透。

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衬衫,没有方向,沿着午夜的长街,像个游离的孤魂漫无目的行走。

眼前是无尽的永夜,绝望的人生,黑暗的道路。

不知不觉,来到飘云的公寓楼下。

坐在冰冷的台阶上,无边的黑夜,飞雪飘落,他听到一个声音低低的说:飘云,如果我昏倒在这里,如果我跟你说对不起,你还会不会把我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