饼干。
古迪兰说。
她什么都不想要,但不要就失礼了。
好的。
他一直等到小酒杯和饼干在她面前摆好,他才开始说话。
你听说了吗?他说,有点激动。
我们要在马厩上面为温妮准备一间画室? 还没呢!古迪兰故作惊讶地叫道。
哦……我还以为温妮在信中跟你说了呢。
哦,是说过。
当然,不过我还以为那是她自己的想法呢。
古迪兰宽放声笑了起来。
病人也笑了,情绪很不错。
噢,那不是她自己的主意,这是一项真正的工程。
在马厩的屋顶下有一个很好的房间—有斜坡式的椽木,我们准备把它改成画室。
那可太好了!古迪兰叫了起来,特别激动。
你觉得那好吗?好,就这样做吧。
那可就让温妮高兴坏了。
当然啦,她需要认认真真地干,那就是她所要的。
一个人总需要一个自己的工作室,否则她就永远无法成熟。
是吗?当然,如果你和温妮弗莱德共用一间画室的话,我会很高兴的。
真谢谢您了。
古迪兰已经早知道了这些,但她非要表现出惊喜、感激、羞怯的样子。
当然了,我最希望的是,你能放弃你在中学的工作,充分地利用起这个画室,在那儿工作——时间多少,都按你自己喜欢的来。
他黑色的眼睛茫然地盯着戈珍。
她报之以感激的目光。
即将死去的人用语居然这样完整流畅,就好像回声一样从他快死的口中传来。
对于你的报酬——你从我这里拿到的同从教育委员会那里拿到的一样多,千万不要不好意思,我可不想让你有所损失。
噢,古迪兰说,只要能在画室中工作,我就可以挣足够的钱,真的。
好。
他说,特别高兴自己在做施恩者。
一切都会很好地安排的。
你不介意在这儿工作吧。
只要有画室,古迪兰说,我没有什么别的要求。
真的吗? 他感到十分高兴。
但他已经感到疲倦了。
她看得出他已隐约感到了死亡的痛苦。
他那暗淡空虚的眼光中会露出这种痛苦的折磨,死亡的过程还没有结束。
于是她站起身轻声道: 可能您要睡了,我得去找找温妮。
她走了出去,告诉护士说她走了。
一天过一天,病人的细胞在不断减少,死亡的过程越来越接近尾声,接近连结人成为一个整体的最后一个结合点。
但是这一点还比较牢固,不太容易解散,垂死者的意志还不愿屈服。
也许他已死了大部分,可最后那一丝生命仍然丝毫不改变。
但他的活力大大不如从前了,快要耗尽了。
要坚持着活下去,他就需要和人们保持联系,任何一根救命草他都要抓紧。
温妮弗雷德、管家、护士、古迪兰,这些人都是他生命的最后源泉。
父亲在场时,杰拉德总是神情十分紧张,除了温妮弗雷德,家里别的孩子都颇有同感。
他们看着父亲,所看见的只有死亡。
似乎他们潜意识中对父亲很不满意。
他们无法认识父亲那张熟悉的脸,听到的也不是那熟悉的声音。
他们听到的和看到的只是死亡。
在父亲面前,杰拉德感到难以呼吸。
他必须逃出去。
同样,父亲也不能容忍儿子的存在。
那会使将死的人的灵魂感到厌烦。
画画室一准备好,古迪兰和温妮弗雷德就搬了进去。
她们俩对房间的布局和齐全的设备十分满意,现在她们几乎不用进大房子了。
她们俩在画室里用餐,在那儿平安地住着。
大房子已经变得越发可怕。
两个身着白衣的护士在屋里默默地穿梭,象是死亡的预言者。
父亲还是抱病卧床。
在屋子里,兄弟姐妹、孩子们都压底声音来来去去。
温妮是经常去看望父亲的一个。
每天早晨,吃过早餐,她都要去父亲的房间,等父亲洗漱完毕坐在床上,她就进去同他在一起待上半小时。
爸爸,你好点了吗?她总是这么问。
而他也总是回答: 是的,我想我好一点了,宝贝。
她十分疼爱他,保护似地用两只手握住他的手。
他感到是那么温暖亲切。
午饭时,她又会跑进来告诉他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而到了晚上,拉上窗帘以后,他的房间十分温暖舒服。
她就会再来同父亲多待上一会儿。
古迪兰晚上回家了,温妮在房子里很孤单,她就最喜欢跟父亲呆在一起。
他们有时认真谈话,有时闲聊。
这时他总会显得自己身体很好,如同他当年工作时一样。
温妮十分敏感,尽量不谈那些痛苦的事情,装着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她下意识地不去注意父亲的病,而显得快乐高兴。
但是在内心,她和一般成人一样明白而且可能会更加明白。
父亲也装出没有什么问题的样子。
可她一走,他就又没入了死亡的痛苦中。
但也有高兴的时候,虽然随着气力的衰竭,他的注意力也越来越弱。
护士不得已会让温妮走,以免他太疲倦。
他从不承认自己就要死了。
他知道是那样,他明白末日快来了。
但他就是不肯承认。
不过,有时他很想大声喊叫、哀号、哭诉。
他真想冲杰拉德大叫一通,吓得他魂不附体。
杰拉德本能地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他有意地躲避着父亲。
这种活不了死不成的样子是他最厌烦的。
人死时应该跟活着时一样可以控制自己的命运。
父亲的这种死,好像有一条大蟒蛇紧紧地缠住,使他颤抖。
大蟒蛇缠着父亲,而儿子似乎也被拽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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