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即将死去的人最后一次要求见古迪兰时,脸色是死白的。
他一定要见到某个人,在弥留之际清醒的时候,他一定要与活生生的世界保持联系。
幸运的是,绝大多数时候他都神志不清,在冥冥中思考着自己的过去,再一次重新回到过去的生活中。
但在很多时候,直到最后的时刻,他心里都很明白现在发生的是件什么事,他很清楚死神已降临在他身上,就是在这个时候,他会求救于外来的帮助,不管是谁的帮助,因为他很明白他正在经受的死亡是超出一般死亡的,再也不能再生了。
他决不要承认这一点。
古迪兰被他的容貌给惊住了,还有他那暗淡无光而又不屈不挠的目光。
嗯,他用十分微弱的声音说,你和温妮过得挺好吧? 噢,很好。
古迪兰回答说。
他们的对话就象隔着死亡的鸿沟,仿佛在病人的脑中呈现的想法是些垂死的混乱中飘浮不定、不可捉摸的稻草。
画室合适吗?他说。
好极了,再没有比那更漂亮更完美的了。
古迪兰说。
说完她就等待着他说话。
你认为温妮弗雷德有没有雕塑的天赋? 真是奇怪,他的话是那么空洞,毫无意义。
我肯定她有天赋。
总有一天她会有所成就的。
啊,那她的生命就不会荒废了。
你说呢? 古迪兰觉得十分惊讶。
当然不会。
好,好。
古迪兰又在等他发问。
你认为生活很愉快,活着很好,是吗?他问。
脸上露出一股很可怜的微笑。
古迪兰却有些不忍看。
是的,她微笑着——她会见机撒谎的——我相信我会过得很愉快。
好的,快乐的性格是难得的财富。
古迪兰笑了一下,但她的心却感到厌恶和烦腻,难道一个人应该这样死去吗?一面让生命被迫而逝,一面还要谈笑自如。
难道人非要经历种种的恐怖,表现出了十分坚韧的意志,一直到意志战胜了恐怖吗?人必须得这样,这是惟一的方式。
她太敬慕这位弥留之际的人那种自控能力了。
但她仇恨死亡本身。
让她高兴的是,日常世界是完美的,没有必要不着边际地去想别的事。
你在这儿很好吧?——有什么还需要我们做的?——你有什么不满意吗? 只有一点:您对我太好了!古迪兰说。
啊,你不说那只能怪你了,他说。
他感到了一点得意,因为这话表明,他仍然很强壮、还活着!但是,死的烦恼又开始重新向他袭来。
古迪兰走开了,到了温妮身边。
法国女教师已经辞职走了。
古迪兰在肖特兰茨呆了很长时间。
又有一位家庭教师来给温妮上课。
但是他不住在这儿,他还要回学校去上课。
一天,古迪兰准备和温妮弗雷德、杰拉德以及伯基开车进城。
天下着雨,天色阴沉沉的。
温妮弗雷德和古迪兰已经收拾好,在门口等着。
温妮弗雷德十分沉静,但古迪兰没有察觉到。
突然,温妮弗雷德很冷漠地说: 布朗文小姐,你认为我父亲要死了吗? 古迪兰吃了一惊,说:我不知道。
真不知道? 谁也说不准。
当然,他有可能会死的。
孩子慢慢地考虑了一会儿,然后她问: 你觉得他会死吗? 这好像课堂上的提问,一个劲地追问着,要逼迫成年人来回答似的。
他会死吗?古迪兰重复,是的,我这样认为。
但是温妮弗雷德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
他病得很厉害。
古迪兰说。
温妮弗雷德脸上闪过一丝微妙怀疑的笑。
我可不相信他会死。
孩子嘲讽地说着走向车道。
古迪兰看着她孤独的背影,她的心猛缩了一下。
温妮弗雷德正在很认真地玩着水。
看上去倒象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我筑了一个堤坝。
她的话穿过潮湿的空气传来。
杰拉德从后面的门厅来到门口。
她不愿相信也好。
他说。
古迪兰看了他一眼,两人的目光相遇一起。
是啊。
古迪兰说。
他又看了看她,她眼中似乎闪烁着火光。
既然罗马肯定要被烧掉,为什么不在烈火前跳舞呢?他说。
她吃了一惊。
但是她振作起来回答说: 啊,当然,跳舞要比哀号好。
我也是这样认为的。
他们心中都感觉到了一种很强的愿望,那就是要求摆脱约束,抛开一切,痛痛快快无拘无束玩一次。
古迪兰只觉得浑身荡着一股强壮的激情。
她感到自己很强壮,她的双手如此强壮,她似乎可以把整个世界撕碎。
她明白自己需要某个东西:假如心中被压抑着的东西一旦放松,那是多么令人欣喜若狂的事啊!她很需要它。
她有些颤抖,因为有个男人就站在她的身后。
她内心涌上的欲念被这个男人所牵动。
她要同他一起放纵、狂疯。
一时间这个想法完全占据了她的身心。
但她马上又放弃了它。
她说: 我们最好跟温妮一起到门房去等车吧。
好吧。
他答应着,和她一起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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