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女人生气地坐在那儿,默默地对立着。
赫曼尼觉得自己受了伤害。
自己所有的好心和忠告,只换来了这个女人庸俗的敌意。
欧秀拉还不能理解这些,永远也不可能理解。
她不过是一般的爱妒忌、毫无理性的女人,有着女人强烈的情感,女人的诱惑力和女性的理解力,但就是没有理性。
赫曼尼早已认定,如果一个人没有头脑话,和她讲道理也没有用处——对于无知的人,只能睁只眼闭只眼。
至于鲁帕特——他现在对女性味十足、健康却自私的女人感兴趣——他只不过是因为一时的兴趣——没有什么办法。
这是一种愚蠢的进退与摆动,最终他会无法承受,会被粉碎并死去的。
没有办法可以拯救他,这种动物的欲望和精神的真理之间相互作用激烈而没有目标,这将会在他的心中继续作用下去,一直到他被撕成两半,一直到在生活中一点意义没有地消失掉。
在生命的最后舞台上,他也是个没有理智的人,他谈不上有男子气,不能决定一个女人的命运。
直到伯基回来,她们俩就这么坐着。
伯基马上就感到了这其中的敌对气氛,一种激烈的不可克服的对抗。
他咬了一下嘴唇,装作若无其事地说: 你好,赫曼尼,你回来了,感觉怎么样啊? 噢,好多了。
你好吗?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
噢——我相信古迪兰和温妮·克瑞奇马上会来喝茶,她们说要来的,我们将有一个茶会。
欧秀拉,你坐哪班车来的? 他这种试图讨好两个女人的样子很让人讨厌。
两个女人都盯着他。
赫曼尼对他有着强烈的不满和恼怒,又觉得他很可怜。
而欧秀拉却显得很不耐烦。
他有点紧张,表面上却做出很快活的样子。
无休止地进行着没有意思的对话。
欧秀拉对于他闲聊的方式感到很惊讶和气愤。
她的态度马上变得僵硬起来。
根本不屑于回答他的话。
在她看来,一切都变得那么虚伪、卑鄙。
直到这时,古迪兰却还没有来。
我将去佛罗伦萨过冬。
赫曼尼最终说道。
是吗?他回答说,那儿会很冷。
是的。
但我和帕拉斯特拉住在一块。
我会过得很舒服的。
你怎么想起去佛罗伦萨? 还没有决定。
赫曼尼慢慢地说,然后,又慢慢地抬起头来,盯着他,巴恩斯正在创办一所美术学校,奥兰德斯将发表一系列有关意大利民族政策的演说—— 都是些无聊的东西。
他说。
不,我并不这样认为。
赫曼尼说。
你欣赏哪一个? 我都欣赏。
巴恩斯具有开创精神,而我又对意大利感兴趣,意大利正在恢复着自己的民族意识。
那,我希望兴起民族意识以外的东西,伯基说,这不过意味着一种商业——工业意识罢了。
我憎恶意大利,我恨意大利的狂妄的民族精神——我认为巴恩斯并不是个行家。
赫曼尼怀着敌意沉默了一会儿。
但是她毕竟又把伯基唤到了自己的身边。
她的影响有多微妙啊,好像在专门刺激他发怒,一下子就让他的注意力完全到了她的身上。
此时他是她的猎物。
不,她说,你错了。
她继续说道,亚历山大给我写信说,这个国家的人民都充满激情,所有的年轻人,男孩女孩是这样——她一直在用意大利语说。
她一想到意大利,就会用意大利语来思考。
他稍微有些反感地听着她狂热地说着。
即使是这样,我仍不喜欢它。
他们的民族主义就是工业主义——我憎恶工业主义和那种十分肤浅的嫉妒心理。
我觉得,你错了——你错了,赫曼尼说,我认为现代的意大利的激情纯粹是自发的、十分美好的,那是一种激情,对意大利来说—— 你很了解意大利吗?欧秀拉问赫曼尼。
赫曼尼并不喜欢像这样地被人打断,但她还是很和气地说: 是的,很了解。
我小时候同母亲在那儿住过几年,我母亲就是在佛罗伦萨去世的。
噢。
接着一阵子沉默。
这沉默令欧秀拉和伯基觉得很难受。
不过,赫曼尼显得不太经意,很平静的一副样子。
伯基脸色十分明白,眼睛红红的,好像是在发烧,他神经有些过分紧张。
欧秀拉在这种紧张的气氛中,感到特别痛苦,仿佛头上套着很紧的枷锁。
伯基把铃弄响要茶。
他们不能再等古迪兰了。
门开的时候,有一只小猫跟了进来。
小猫,小猫,赫曼尼用她那缓慢做作而又唱歌似的声调叫道。
小猫看看她,然后缓缓地迈着优雅的步子向她身边走来。
来,到这儿来。
赫曼尼疼爱地用意大利语说,似乎她总是长者,是母亲,口气总是带优越感,来,和姑妈说早安,还记得我,记得我吗?——真不记得了,小家伙?真的不记得我了吗?真的?她缓缓抚摸着它的头。
它也懂意大利语?欧秀拉说。
她一点也不懂这种语言。
是的,赫曼尼终于说道,它的妈妈是只意大利猫,她是在佛罗伦萨的废纸篮中出生的,那是鲁帕特生日的早晨。
猫便成了他的礼物。
茶送进来了。
伯基为每个人斟了一杯。
很奇怪,他和赫曼尼的关系是那么亲密神圣。
欧秀拉感到自己象个局外人。
那茶杯和古老的银器居然是联接赫曼尼和伯基的东西。
那好像属于一个很久远的年代,属于一个他们共同生活过的世界,而那儿对欧秀拉来说是陌生的。
她的习惯并不是他们的习惯、他们的标准不是她的标准,但是,他们的习惯和标准已经确立起来,他们已得到了时间的认可和支持。
他和她在一起,赫曼尼和伯基,同属于同一旧的传统,属于同一种枯萎的文化。
但她,欧秀拉则是个入侵者。
他们总是让她有着这样一种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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