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半个小时。
说着,这个穿蓝衬衫的搬运工就不见了。
他长得丑,态度蛮横。
来,伯基说,天冷,我们吃点东西。
站台上有个卖咖啡的货车。
他们喝了点滚热的咖啡,又吃了夹着火腿的面包卷。
欧秀拉大咬了一口,差点弄歪她的下巴。
他们在高大的火车旁散步,觉得这一切太陌生了,一片荒芜,就象在地狱中,灰色,灰色,肮脏的灰色,荒芜,凄凉,到处都是这种阴郁的景象。
最后,他们的火车终于载着他们穿入了沉沉夜幕。
黑暗中,欧秀拉分辨出了那平坦的田野,那潮湿平坦、荒芜、黑暗的欧洲大陆。
令人吃惊的是他们很快又停了下来——这么快就到布鲁支①了!然后火车又继续在黑暗中穿行。
偶尔闪过沉睡的农田、枯瘦的白杨和荒弃的公路。
她握着伯基的手惊讶地坐着。
他脸色苍白,一动不动,象个幽灵,时而看看窗外,时而闭上双眼。
然后他那夜一般黑的眼睛又睁开了。
黑暗中几处亮光闪过——根特②站到了。
又有几个幽灵似的旅客下了车。
然后是铃声,然后车又驶入黑暗。
欧秀拉看到一个男人拿着一盏灯从铁路旁的农场走出来,走向漆黑的农舍。
她想起了马什农场,在考塞西③那熟悉的古老的乡村生活。
天啊,她离童年有多么遥远了,她还要走多远的路啊!人一生中都要这么无休止地旅行下去。
童年的记忆与现实的生活隔得太远了。
那时她还是个孩子,她记起了那个叫泰莉的仆人。
她常常给她的面包上抹上黄油,撒上红糖。
那个古老的卧室里,有爷爷的一只表,表面的数字上画着两朵玫瑰装在小篮子里——现在,她却和伯基——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一起走向未知的世界。
童年与现实,这距离太遥远了,她似乎因此失去了自己的面目,那个在考塞西教堂院子里玩耍的孩子只是历史上的一只小动物而不是她自己。
①法国和比利时边境上的一城市。
②比利时城市。
③玛斯是布朗温一家世代居住的农庄。
考塞西是玛斯附近的镇子。
这些都在《爱恋中的女人》的姊妹篇《虹》中早有叙述。
他们到达布鲁塞尔了。
有半个小时的早餐时间,他们下了车。
车站上那个巨大的钟显示出六点。
他们在小卖店里喝了点咖啡,吃了些加蜜的面包卷。
这里太阴郁,总是这么凄凉、肮脏,一个荒凉的巨大空间。
可她在这儿用热水洗了手脸,还梳了头,这还算有福分。
很快,他们又上了车,继续向前驶去,黎明将至,天空开始灰白。
车厢里开始有人没完没了地聊天,这是些高大、衣着华贵、留着棕胡子的比利时商人。
欧秀拉太累了,不愿继续听下去。
火车似乎正渐渐从黑暗驶入微亮中,又缓缓驶入白天。
噢,这旅途多沉闷乏味啊。
路旁的树木微弱得像影子一般显现出来,接着又是一个白色的形状奇怪的房子,那是怎么回事?随后她看到了一座村庄——不断有房屋闪过。
她仍旧在旧世界中穿行。
这冬天沉重而乏味。
窗外是一片片耕地和牧场,一排排光秃秃的树木,一溜溜矮灌木、赤裸的农庄和工场。
没有新东西,新世界。
她看着伯基的脸,那样苍白、平静而永恒,过于永恒不变。
她在毯子下用她的手指勾住了他的手指。
他的手指有了反应,他的目光转向了她。
他的眼睛是那么的黑,就好像黑夜一样深沉,就像来自一个很遥远的世界。
哦,如果他就是那个世界该有多好啊,如果那个世界就是他该有多好啊!如果他能够唤醒一个世界,那将是他们俩的世界了! 那些比利时人下车了。
火车继续开着,过了卢森堡,过了阿尔萨斯——过了洛林,又驶过了梅斯。
但她却好像根本没有看到。
她什么也看不到,她的心就没看外面。
最终,他们到了巴塞尔,住进了旅馆。
这些都好像是游荡于梦幻中。
她一直没怎么清醒过来。
大清早,火车还没有开车,他们出了车站。
她看到了街道、河流,来到了一座桥上。
但这些都没有意义。
她记得有些商店——一家商店里挂满了图画,另一家卖桔红色的丝绒和貂皮。
可这有什么意义?什么意义都没有。
直到又上了火车她才安定下来,松了口气。
只要是他们在往前行驶,她就觉得很满意。
他们到了苏黎世,不一会儿,便顺着山脚,奔驰在厚厚的雪上了。
终于快到了。
这就是那另一个世界了吧。
因斯布鲁克特别美。
它被覆盖在大雪中,笼罩在夜幕下。
他们坐在一个敞着篷的雪橇上在雪地里前行。
相比之下,火车就有些过于闷热了。
旅馆的大厅中灯火通明,给人一种到了家的感觉。
他们走进大厅后,都开心地笑了。
这儿似乎人很多,生意很红火。
你知道克瑞奇先生和妇人到了吗——英国人——从巴黎来的?伯基用德语问。
服务员反应了一会儿,正准备回答,欧秀拉忽然看到古迪兰慢慢地从楼梯上下来,她身着闪闪发光的黑大衣,领子是灰皮毛的。
古迪兰!古迪兰!她喊道,挥手招呼着朝楼梯上跑去。
古迪兰从楼梯扶手往下看。
忽然,她原来那副优雅、端庄的姿态一下子消失了踪影,她眼睛亮了起来,叫着: 真是你——欧秀拉!她喊着便朝正向楼上跑来的欧秀拉跑过去。
她们在楼梯拐角的地方相遇,姐妹俩互相亲吻着、笑着、叫着,激动得话都说不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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