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新来的客人像新添的佐料,和这帮德国人打成了一片,整个房间活跃了起来。
杰拉德又恢复了原样,洒脱、兴奋地聊着天,脸上放着奇异的光彩。
还有伯基,最后也开口讲话,谈笑风生起来。
欧秀拉被大家劝动去唱安妮·劳拉①。
大家怀着极度的尊敬安静了下来,她一生中还没受过如此这般的待遇。
古迪兰坐在钢琴前,凭记忆为她伴奏。
①著名的苏格兰民歌。
欧秀拉天生一副好嗓子,可就是没有信心,总是唱不好。
而这天晚上,她感到很自信,无拘无束。
伯基安稳地坐在阴影里,而她则相反,在前面大放异彩,那些德国人使她的感受好极了,她太自信了,以至于有些放肆。
她感到自己象一只翱翔的小鸟,歌声飞扬,自己也乘着歌声随风飞舞。
她的歌声中加入了些伤感,令观众听得如痴如醉。
她太高兴了,充满了对自己情感和能力的自信,撩动着每个人的心弦。
最后,德国人都被这甜美忧伤的歌儿打动了心扉,他们交口称赞她柔美感人的嗓音。
太棒了!太动人了!她唱的苏格兰民歌好听极了,噢,了不起的夫人,她是个真正的艺术家,了不起的艺术家! 她兴致飞扬,光彩焕发,像朝阳中的一朵鲜花。
她感到伯基在看她,似乎他在妒忌她,心中不由得一阵激动,热血沸腾起来。
她如同太阳在云端上露出笑脸般快活。
晚饭后,欧秀拉想出去走走,看看周围的世界,大家都劝她别去,因为外面太冷了。
可她坚持要去,说只是出去看看。
于是他们四个裹得严严实实的走出来,四周雪色暗淡,仿佛是一个黯淡的积雪和鬼影绰绰的世界。
外面的确很冷,冷气似乎是恶作剧般有意地钻入她的鼻孔。
但这一切都是神奇的。
雪野悄无声息,她和闪烁的繁皇之间交流着,她可以看见有颗流星正在滑落,那样奇妙,奇妙得令她想大喊。
四周都是雪的摇篮,脚下都是坚实的雪。
寒气穿透了鞋底。
冷夜静悄悄。
她想象着她可以听到天上的星星在絮语,行星流动的声音仿佛近在耳边,而她自己则像一只遨游于星体之间的小鸟。
她紧紧地贴着伯基。
突然她意识到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知道他的心在何方。
亲爱的!她停住脚步望着他。
他脸色苍白,黑色的眼睛在星光下闪烁。
他看见她柔美的脸庞正向他仰视着,离他那么近,禁不住地吻住了她。
什么?他问。
你爱我吗?她间。
非常爱。
他静静地回答。
她又贴近了些。
还不够。
她抱怨说。
比非常还爱。
如果我是你的一切,这会不会使你难过?她急切地问。
他搂紧了她,亲吻着她,用微弱的声音说: 不,但我感觉像个乞丐——一个穷光蛋。
她沉默不语,开始抬头看星星,然后又吻了他。
不要作乞丐。
她急切地恳求说:爱并不会使你耻辱。
感觉像个穷光蛋很耻辱,不是吗?他回答。
为什么?为什么是这样。
她问。
他不回答,只是在冷冷的寒气中紧紧地把她搂在怀里。
没有你,我就无法忍受这个寒冷、永恒的地方,他说,我无法忍受它,它会使我的生命冻结。
她又突然吻了他一下。
你讨厌这里吗?"她疑惑地猜想着问。
如果我无法接近你,如果你不在这儿,我会憎恨这儿,我会无法忍受这儿。
他回答。
但这儿的人很好。
她说。
我指的是这雪,这静,这里的寒冷,这冰冻的永恒。
他说。
她猜想着,然后她便明白了他的意思,身子也不由自主地偎进他怀中。
是的,不过我们在一起这么温暖,这不是很好吗?她说。
然后他们开始动身返回。
他们看到旅馆那金黄色的灯光在寂静的雪夜中闪烁,像是一颗黄色的草莓、又像是一缕阳光,细小、橙黄,闪烁在一片雪的黑暗中,身后是高山的阴影,像魔鬼挡住了群星。
快到旅馆时,他们看见一个男人从漆黑的门里走出来,手里提着灯笼,摇摇晃晃发出黄色的光,照着他一双黑色的鞋,正走进雪地里,那矮小阴暗的身影走在雪中。
他拉开外屋的门,冰冷的空气中传来一般牛呀、猪呀热乎乎的酸臭气。
他们刚可以瞥见里面的牛栏里有两头牛,门就关上了,一丝光线也透不出来。
这副情景令欧秀拉想起家乡马什农场,她的童年以及布鲁塞尔之行。
噢,天啊,谁能忍受总是回忆旧时光?她能承受过去的一切吗?她环视这寂静的雪原,空中寒星闪烁。
这是一个天国,像一盏魔灯照出的景致。
马什、考思塞、伊尔克斯,还有一个不真实的欧秀拉的影子一一都出现在这普照的魔灯之下,像一出虚幻的皮影戏。
她希望没有过去,她想只和伯基在一起,从天堂沿着滑坡,一下滑到这个地方,而不想艰难地从童年的泥沼中爬出。
她感到记忆给她开了一个肮脏的玩笑。
为什么她要有记忆,这是什么伦理吗?为什么不可以来个洗礼,把过去生活的记忆和污点全洗掉,让往事消失得无影无踪?  [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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