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们滑下陡坡时,她紧紧贴着他。
她觉得她的感官就在火一样灼烫的砂轮上砥砺着。
身边扬起的雪花就像是磨刀时溅起的火花。
她像一个小球蹦跳着没入一片晶莹的白色中去了。
随后,他们在山下拐了一个大弯,到达了地面上,慢慢减速停了下来。
停下以后,她想站起来,可怎么也站不住。
她怪叫一声,转身抓住了他,把脸埋进他的 怀里,昏了过去。
她昏昏然伏在他怀中,全然失去了知觉。
怎么了?他说,太快了吧? 但她什么也没听见。
缓过劲儿来以后,她站起身向四周惊恐地看了看。
她脸色苍白,大大的眼睛炯炯有神。
怎么了?他问,感到难受吗? 她明亮、似乎有些变形的眼睛看了看他,随即放声大笑起来。
不,她得意地叫道,这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
他们再次登上山坡,然后又飞速地滑下来。
古迪兰笑着、滑着,身上沾满了雪粒儿。
杰拉德滑得很熟练,他觉得他可以驾着小雪橇穿过最危险的地方,甚至可以飞向空中。
似乎他觉得这飞驰的雪橇体现着他的力量。
他们探寻了几座大山坡,又开始寻找另一面滑坡了。
他觉得肯定会有一个更好的滑坡。
他终于找到了。
这是一条长长的陡坡,从一块岩石下穿过直伸到山底的林子中。
这样滑下去很危险,他知道。
但他也自信他可以得心应手地驾驭雪橇。
第几天就在这剧烈的体力活动中度过了。
坐雪橇、滑雪,以惊人的速度在白雪中穿行,带着人们的灵魂进入一种超人的境界,进入速度、重量、永恒和冰雪的抽象世界中。
杰拉德的目光变得刚强、陌生起来。
当他乘雪橇滑过时,他看上去更像某种有力的无可奈何的叹息,而不是一个男人。
他那富有弹性的肌肉变成一个完美高耸的弧形。
他身体躯体弹起,毫无顾忌、盘旋着飞起来、冲出去。
很幸运,第二天下雪。
他们只好都呆在屋里,否则,伯基说他们都会失去理智,大喊大叫,变成雪地里陌生的野人。
下午,欧秀拉和勒尔克坐在休息室里聊天。
勒尔克近来看上去不太高兴,但是他还是很谈笑风生的,像平常一样充满了幽默。
但欧秀拉还在以为他是为什么事不痛快。
他的伙伴——那位高个子、白净脸的漂亮小伙子也不安定,走来走回,却不知该去哪儿,似乎受着极大的压抑而在极力反抗。
勒尔克几乎没和古迪兰说过话,而他的伙伴却相反,不断地向她温柔地讨好。
古迪兰想和勒尔克聊聊。
他是个雕塑家。
她想听听他对艺术的见解。
而且他的个性吸引了她。
他身上有种流浪汉的气质让她好奇;那副老气横秋的长相也引起了她的兴趣,除此之外,还有他那种神秘的孤独——我行我素、不合群的气质,这些在她看来就是艺术家的形象。
他很能聊,很爱搞恶作剧,而且很会讲笑话,时常很机智,时而又显得一般。
她可以透过他褐色的侏儒之眼,发现在他插科打诨的背后,是与外表不谐调的痛苦。
他的体格也使她很感兴趣——一副小男孩的身材,样子像是个街头流浪儿。
他没有费心去隐瞒这一点。
他总是穿着一套连短裤的羊毛衫。
他的腿很细,不过他并未试图掩盖这一点。
这就是他作为一个德国人的特点,他从不在任何人面前讨好,只坚守自己的原则,完全出乎他自己的本性。
他的同伴雷特纳是个运动员,有着匀称的四肢和一双蓝色的眼睛,很英俊。
他时而去滑平底雪橇,时而滑冰,但并不热心。
很显然,这两个一起旅行、并曾相当亲密共处男人之间现在到了彼此厌烦的地步。
雷特纳憎恨勒尔克,他感觉受到了伤害,心中愤慨却又无可奈何,而勒尔克却总是对雷特纳嗤之以鼻。
这两个人很快就会分道扬镳的。
他们已经很少在一起了。
雷特纳总是恭恭敬敬地和别人交朋友,而勒尔克总是独来独往。
在户外,他总是戴一顶西佛兰式帽子,褐色平绒,帽身紧紧的帽子,两边有两块平绒盖到耳部,因此他看上去就像是一只耷拉着耳朵的兔子,或者童话中爱搞恶作剧的侏儒。
他的脸色黑里透红,干燥发亮的皮肤,随着表情的变化而一皱一皱的。
他有一双慑人眼睛——褐色、凸鼓,像个兔子,闪着一种奇怪的眼光。
每当古迪兰想和他搭讪,他就会逃避般躲开,用他的黑眼睛凝视她,一言不发。
古迪兰有点恼火,也就不再理他了。
这天下午,勒尔克和欧秀拉正坐在休息室里聊天时,古迪兰走了进来。
她看着他正慢慢地向欧秀拉倾吐着什么心里话。
她走过去,坐在姐姐旁边。
他看了一眼她,又把目光移开,仿佛对她毫不在意。
但实际上,她引起了他极大的兴趣。
真有意思,古迪兰!欧秀拉转向妹妹说,勒尔克先生正为科隆的一家工厂雕刻一根柱子的中楣,这根大柱子要立在马路上呢。
她看了看他那双细长、神经质的手,像是一双虎爪,而不是人的手。
用什么材料?古迪兰用英语问。
用什么材料?欧秀拉用德语重复了一遍。
花岗岩。
他回答道。
接下来就是两个内行人之间简短的问答。
什么样的雕刻?古迪兰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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